張家棟

美國國務卿蓬佩奧日前在底特律經濟俱樂部發(fā)表長達3萬多字的演講，強調美國經濟和制造業(yè)正在“強勁復蘇”。作為美國國務卿，他為自己的國家標榜甚至鼓吹，本不讓人意外。但他又強調，必須讓全球經濟重回“美國模式”。這就有問題了。蓬佩奧也說了，目前一些世界最成功的經濟體并沒采用美國模式，既然那些經濟體沒用美國模式也成功了，而且世界經濟總體發(fā)展得還不錯，為何要冒險重回美國模式呢？

蓬佩奧把世界經濟重回美國模式，視為與中國模式競爭的一個策略。但這在一定程度上是一個假命題。中美兩國各有特征。美國認為自己的政治制度是普世性的，所以有擴張的沖動和義務。中國認為自己的模式是中國特色的，所以既無意識形態(tài)擴張的意愿和可能性，也無此必要。

客觀上看，中美模式之間不存在競爭關系。到目前為止，這兩種模式在自己的國家，都是成功的，但也都有繼續(xù)改革的必要性。更重要的是，中美模式之間是相互影響的。在中國改革開放前期，主要是中國學習美國，尤其是美國的市場經濟制度。但現(xiàn)在，美國也開始借鑒中國模式的一些元素了。過去，以總統(tǒng)特朗普為代表的一些美國人故意曲解中國的做法，口口聲聲批評中國試圖通過政府干預和政策手段幫助中國企業(yè)發(fā)展，但現(xiàn)在的美國政府在做什么？他們在以赤裸裸和毫不講理的方式對中國等國進行貿易恐嚇，想以此來幫助美國企業(yè)做生意、提高競爭力?？吹贸鰜?，他們是想學中國模式，可惜沒學到正道上。

從歷史和現(xiàn)實兩個維度看，完全復制其他國家的政治和經濟模式，很少有成功的先例。如果通過移植其他國家的政治制度和經濟模式就能成功，那么這個世界上就不會有貧困國家了。事實上，這種情況并沒出現(xiàn)。冷戰(zhàn)時期，復制蘇聯(lián)模式的國家失敗了。而冷戰(zhàn)結束以后，復制美國模式的多數(shù)國家，也都還稱不上成功。這也可能正是一些美國政要焦慮的主要原因。

可能正因這樣，蓬佩奧的言論是前后不一致的。他一方面稱要在非洲推廣美國模式，并相信其他國家也將走上美國模式，說這是成功的一個重要基礎。

但事實上，從特朗普總統(tǒng)到蓬佩奧，都大談“復興”“再次偉大”等概念。這至少說明，對于美國現(xiàn)當局而言，美國模式也不是萬能的，也曾失敗過、衰落過。蓬佩奧本身也體現(xiàn)出這種不自信。他一邊“坦率地說，今天有一些最成功的經濟體還沒接受我們的模式，但我有自信他們會接受的”。這其實是說明，不接受美國模式，也是可以成功的。但他隨后又講，“美國式的資本主義和經濟活力對經濟成功是必需品?！边@又表明，他認為只有美國模式才可能導致經濟成功。在同一段話中的前后兩句，邏輯都是矛盾的。

那么，蓬佩奧到底想說什么呢？他為什么一定要強調美國模式？這是因為，世界還從來沒有一個國家能通過復制其他國家的模式而實現(xiàn)追趕目標。這 就像一個企業(yè)要復制麥當勞的模式，最好的方式就是成為麥當勞的加盟店。而一旦成為加盟店，這個企業(yè)也就失去了挑戰(zhàn)麥當勞的可能性。這可能就是美國輸出美國模式的主要目標了：讓其他國家成為美國的加盟店，從而失去自主發(fā)展的可能性，成為美國模式和美國霸權的永久助力。

非洲國家不需要復制中國模式，也不一定需要復制美國模式。中國模式中的很多部分，從社會主義到市場經濟，都是具有一定普遍性意義的，有些還是從美國學來的。中國特色主要體現(xiàn)在中國經濟的規(guī)模和以儒家為核心的文化傳統(tǒng)，這兩點也是其他國家不具備的。因此，中國模式的意義，不在于向其他國家提供可以直接復制的經驗，而是提示了這樣一個規(guī)律：一個國家如果要發(fā)展好自己，既需要學習其他國家的先進政治和經濟經驗，也需要對這些外來經驗和模式進行符合自身國情的改造甚至再造。換句話說，一個國家、尤其是后發(fā)國家，如果要想發(fā)展好自己，不僅要學習其他國家的先進經驗，還要具備對其他模式說不的意愿和能力。

美國與中國的所謂模式之爭，其實是美國對自己可能失去霸權地位的戰(zhàn)略焦慮。世界上從未出現(xiàn)過長盛不衰的帝國，美國也不會例外。美國與其繼續(xù)做千秋萬代的迷夢，不如認真考慮一下：如何適應正在到來的新身份吧?！ㄗ髡呤菑偷┐髮W南亞研究中心主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