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圖+
左右頁圖:大佛寺內(nèi)建有牌樓式山門和四大天王殿、關(guān)祠殿、過殿、陪殿、廂房、臥佛正殿。正殿南為感應(yīng)寺,北為金塔殿,后為藏金閣和土塔。
建于西夏時期的大佛寺位于張掖市西南隅,是絲綢之路上的重要名勝古跡群,被列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早在13世紀70年代,馬可·波羅和他的父親、叔父便數(shù)次拜訪大佛寺,寺中規(guī)模宏大的法事場面和精妙絕倫的建筑藝術(shù),讓這幾個歐洲人無比驚訝,贊嘆到了無以復(fù)加的地步。
秋雨連綿,當我們一路風塵地進入古稱“金張掖”的張掖市,一座古城的魅力盡顯眼前。從銀川到張掖,千余公里的路程,仿佛我們是專為追尋西夏遺存而來,左撞右問地兜了好幾個圈子,通往大佛寺的路終于向我們敞開。
“塞上名剎,佛國勝境”,雖是黃金周,但來這里的人卻并不多。掩映在垂柳中,大佛寺靜靜地佇立,雖處于市區(qū)中心,卻獨享遠離塵世的寧靜。走進大佛寺,在古樹參天、碧草成茵的幽靜環(huán)境里觀西夏的臥佛,感受佛教文化的博大精深,著實讓人精神清爽、內(nèi)心純凈。
走進大佛殿,佛祖釋迦牟尼的涅槃像便出現(xiàn)在眼前:工程浩大的金妝彩繪、面部貼金、右斜而臥,造像豐滿端秀、怡靜安詳,安睡在大殿正中高1.2米的佛壇之上,佛身長34.5米,肩寬7.5米,耳長約4米,腳長5.2米。據(jù)說,大佛的一根中指就能平躺一個人,耳朵能容8個人并排而坐,是亞洲最大的室內(nèi)泥塑臥佛。
大佛寺的修建,與一個印度僧侶有關(guān),他就是曇無讖(385-433年,音“談摩襯”,意譯“法護”)。
大約在411年,曇無讖攜《大般涅槃經(jīng)》和《菩薩戒經(jīng)》到北涼弘揚佛法,當時的北涼國都仍在張掖,北涼王沮渠蒙遜對曇無讖接待甚厚。但由于北魏太武帝一心想得到博學多識、秘咒神驗的曇無讖,致使沮渠蒙遜妒心發(fā)作,殺害了曇無讖。444年,北魏開始滅佛,曇無讖的門徒不得已,將所制的曇無讖佛像秘藏于迦葉如來寺(張掖大佛寺的前身)后逃至西域。
大佛寺內(nèi)建筑飛檐翹角,雄偉壯觀,傳說意大利旅行家馬可·波羅就曾被張掖大佛寺的精美塑像和宏偉建筑所吸引,留居一年之久。
660年后,西夏崇宗永安元年(1098年),西夏國師嵬咩在已被毀的迦葉如來寺的一座大土丘下掘得古臥佛像,引起轟動,嵬咩國師也發(fā)愿“欲建宏剎,用崇祗奉。”1103年,西夏皇帝命人在原來如來寺的基礎(chǔ)上敕建臥佛寺。
佛殿建成后,塑造龐大的佛像卻成了難題。嵬咩絞盡腦汁,日思夜想,忽因一夢提示而成:先用木枋構(gòu)建臥佛骨架,再于骨架外釘上木板,最后裹泥膚并妝塑彩繪成臥佛巨像。這種將建筑藝術(shù)與塑像藝術(shù)融為一體的做法,成為中國塑像史上的一大創(chuàng)舉,這便是今天張掖大佛寺臥佛塑像的原型。
大佛寺是當今罕見的西夏遺存。當年,蒙古大軍為成吉思汗報一箭之仇而滅西夏,一夜間,西夏都城興慶府(今銀川市)血流成河,屠城之慘烈,為世所罕見。時至今日,外地人到銀川都很少見到有商家用西夏文來做裝飾圖案,一位學者這樣告訴我:“冤魂太多,陰氣集聚千年不散??!”
但建于西夏時期的張掖大佛寺還在,依然穿梭在歷史的風云里,并在塵世中演繹了無數(shù)驚心動魄的歷史傳奇,留下了一串串不解之謎。
游歷大佛寺,仿佛讓我在無意間經(jīng)歷了一次撲朔迷離的歷史穿越。據(jù)傳,張掖大佛寺為元世祖忽必烈的降生地,而南宋少帝趙顯與大佛寺的關(guān)系,更令我浮想聯(lián)翩——歷史打開了另一扇循環(huán)的因果之門。一段荒誕卻又讓人將信將疑的故事,使人慨嘆世事的難料。 這是一出堪與《趙氏孤兒》相比的歷史大劇,就這樣隱藏于民間野史里,活色生香,代代流傳。
據(jù)元明之際的《庚申君遺事》《西湖志余》等稗史傳說:南宋滅亡,年方6歲的少帝趙顯被俘,解送至大都,忽必烈為籠絡(luò)南宋丞相文天祥和江南漢族,授趙顯為開府儀同三司檢校大司徒,并封瀛國公;其后又將一位郡王的孫女下嫁趙顯。至元二十五年(1288年),元世祖突然下詔“命瀛國公趙顯學佛于吐蕃”(時張掖屬蒙古唐兀特省,故稱“吐蕃”地)。
趙顯偕母親全太后、妻子罕兀魯來到張掖大佛寺,太后削發(fā)為尼,趙顯皈依佛門,出家后先住在甘州白塔寺,未幾遷居大佛寺,潛心鉆研薩迦派佛學,譯出大量佛經(jīng),成為一代高僧,被稱為“合尊大師”。
1311年元武宗駕崩,其弟仁宗繼位,當時武宗的兒子——周王被貶云南,后逃往張掖,與趙顯結(jié)為好友。周王見趙顯的兒子相貌不凡,乞為己子。趙顯深知自己的處境,遂以母子相托,并將其子改名為“妥歡貼睦爾”。
后來周王登帝位,即元明宗,不久被復(fù)辟的文宗篡弒,并將罕兀魯母子流放。3年后,文宗傳位于寧宗,不數(shù)月幼帝寧宗亡故,太后乃命立妥歡貼睦爾,也就是趙顯的兒子,于1333年即位,稱惠宗,又稱順帝,因此民間就有了“元朝天下,宋朝皇帝”一說。
歷史就是這般幽幽暗暗,曲曲折折,明滅可見的卻是塵世的滄桑,以及由此而生的戲說謎團。有時我想,真實與傳奇,不過是一次你我的相遇,或許,此番就是我與大佛寺在西北的唯一邂逅,從此不再相見。
午飯時分,修繕大佛寺的工人們席地而坐,和著寡淡的青菜,大口大口地吃著饅頭。見此情景,本覺尼姑突然浮現(xiàn)在我的眼前。她的一生,只和一部經(jīng)書有關(guān)。這,難道真的就是“因緣”?
在這幽深的大殿里,立著二十多個沉默不語的紅色木櫥柜。櫥柜里面是一盒盒經(jīng)書,那便是被稱為“佛國天書”的《大明三藏圣教北藏》。
明成祖朱棣將建文帝趕下臺后,遷都北京,登基伊始,便采取了諸多籠絡(luò)手段,向全國各地頒賜御刻佛經(jīng)就是其中之一。佛經(jīng)的雕刻前后歷時30年,共收佛經(jīng)1621部,6361卷。駐守在張掖的一位太監(jiān),以這部《大明三藏圣教北藏》為藍本,出資將其中的第一部分《大般若波羅密多心經(jīng)》用金泥重新抄錄了一部。由于采用了名貴的紺青紙和金泥,整部經(jīng)書華美異常,這就是今天令人嘆為觀止的“金經(jīng)”。
1937年日機轟炸蘭州,駐防河西走廊的馬步芳部欲進駐大佛寺,張掖縣佛教協(xié)會會長張聲威與大佛寺住持妙顯為防不測,將佛經(jīng)盡悉轉(zhuǎn)移至祁連山深處,后又秘密運回,把存放《大明三藏圣教北藏》的經(jīng)櫥全部秘密用土坯砌在藏經(jīng)殿后部柱間。藏經(jīng)的秘密,僅有幾人知曉,并由寺中住持一任任傳給最可靠的弟子,直到本覺尼姑。
藏經(jīng)閣中,珍藏有明英宗頒賜的六千多卷佛經(jīng),經(jīng)文保存完好,以金銀粉書寫的經(jīng)文最為珍貴。寺后有張掖五行塔之一的土塔,其一、二層臺座四隅各建一小塔,風格獨特,為國內(nèi)罕見。
大約在1952年,本覺尼姑住進大佛寺藏經(jīng)殿旁的小屋里看護佛經(jīng),在20多年里,她對秘藏的經(jīng)卷守口如瓶,即使在“文革”中被當作“牛鬼蛇神”批斗,受盡了皮肉折磨,她也始終牢記師父的教誨,未向外人吐露一字半句。后來本覺年事彌高、貧病交加,1975年終因破炕起火而被焚辭世。人們在拆毀燒殘的房子時,才發(fā)現(xiàn)12櫥完整的佛經(jīng)。
這個傳奇般的護寶故事,終將一部佛經(jīng)完整地留給了大佛寺,而我也將目光定格于一個從塵土中上升的身影,向她致敬——這其實是一個寂靜的人和一個寂靜的故事,在西北的蒼穹下,天藍得也有些讓人心碎了。
大佛寺,此刻也更加寂靜,聽我用笨拙的文字述說著那些遠離塵囂的寂靜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