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曾卓 張綺琳
間隔年(Gap Year)是西方國家的青年在升學或者畢業(yè)之后工作之前,做一次長期的旅行,讓學生在步入社會之前體驗與自己生活的社會環(huán)境不同的生活方式。在國內(nèi)社交媒體上,間隔年一直存在被浪漫化解讀的傾向。
被間隔年的自由外衣魅惑的年輕人,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一圈后,有人到達彼岸,重新上路;有人卻在漩渦中打轉(zhuǎn),在迷茫的螺旋里沉底。
托馬斯,一個留著一頭時尚發(fā)型的緬甸男生,從貧瘠的家鄉(xiāng)來到富饒的澳洲,他對于這片新大陸滿懷熱望。
在澳大利亞莫納什大學取得科學專業(yè)本科學位后,找工作處處碰壁,選擇回爐重造。而新專業(yè)是某院校的理療專業(yè),和原先的學業(yè)風馬牛不相及。
“課程太難,以至于讓我難以理解;而跟女朋友分手,更讓我的成績波動加劇”。學業(yè)艱難,情感壓力,命運的連環(huán)重擊讓他難以喘息,開學3個月,他就申請延遲學業(yè)一年,給自己透口氣。
間隔年,被托馬斯視為“重新設定自己”的救命稻草。如今,他在一家工廠的車間里貼標簽,從事著與他專業(yè)八竿子打不著的體力勞動。這份全職工作日均工作10小時,常加班到深夜,雖然頻頻叫累,可他自覺“讓身心都變得更健康”。
“爸媽當然支持我間隔年,因為我得以經(jīng)濟自立,他們就不需要再給我錢”,不再向家里伸手要錢,這讓托馬斯感覺良好。工作收入讓他得以接濟家里,謀生的壓力反而催促他挺直了腰桿。
對托馬斯來說,窘迫的家境,讓離開墨爾本外出旅行都成了難事一樁,出國更是堪稱奢侈。這個緬甸男生,間隔年讓他在經(jīng)濟自立中尋得自強,有勇氣面對避無可避的殘酷人生。
隔著半個地球,陳杰很能理解托馬斯,他選擇間隔年,是因為對人生的迷茫,讓他難以繼續(xù)學業(yè);想去拉薩,卻囊中羞澀。
缺錢,讓陳杰的間隔年從一開始就墜下云端。大二休學后,他在校外租房,通過打工掙錢。白天,他拉下面子,在熟悉的校園里送外賣,面對同學吃驚的面孔,他毫不在意;晚上,他去酒吧駐唱,200元一晚,一晚唱四五個小時,一周唱四天。放下自尊,一個月下來,陳杰能掙到六七千元,這超過他一年的學費。
為了省下開銷,陳杰常常吃幾塊錢的蛋炒飯應付一餐,“沒有一塊肉”。如此自虐下來,他終究攢夠了去拉薩的錢。如今回想,陳杰覺得,“為旅行而打工的日子比旅行更閃亮”。
相比托馬斯和陳杰,姚舜和潘靜儀的間隔年來得更為開闊和豐富,這從啟動資金就可見一斑。
五萬元,讓姚舜一年走了42個國家;2萬美金,則讓潘靜儀環(huán)球一圈,用600天走了29個國家,睡了86張沙發(fā)。
2017年6月,姚舜和學弟學妹們一同業(yè),這是他間隔年的代價。行跡已踏足49個國家的他,被聘為職業(yè)體驗旅行師,走上新的環(huán)球旅程,還享有可觀的薪酬。
“出書、創(chuàng)業(yè)、闖天下”,這是當初休學時,姚舜在申請文件上寫下的理由,無論從名還是利上,他都渴望有所得。環(huán)游世界,既是圓夢,也是姚舜對教育理念的抗爭。揣著五萬元的積蓄,他跳上了跨越歐亞大陸的火車。西游又歸東,靠寫稿、賣圖、接贊助,一年走了歐亞42個國家后,他手里竟還有盈余。
同樣是在畢業(yè)的關口,擺在潘靜儀面前的路更窄些。留學申請失敗,給她貼上了失敗者的標簽,無法延后畢業(yè)的她,吃不到應屆就業(yè)的果子,百般迷茫下,她磕磕絆絆地走上環(huán)球之旅,“給自己一個喘氣的小間隔,去看看國外的年輕人都在做什么”。
“間隔年,已經(jīng)變成定位社會階層,或者轉(zhuǎn)變社會身份的方式?!庇_里大學學者安德烈說。他認為,間隔年讓年輕人區(qū)別于過去的自己,區(qū)別于他人,成為年輕人之間的一種階層區(qū)分和身份象征。安德烈曾采訪了23個休間隔年的年輕人,來自英國中產(chǎn)階層家庭的馬修和喬希表示,通過間隔年,他們把自己和同階層的人區(qū)別開來。
9年后再回中國,陸清源補上了人生拼圖缺失的一塊。
曾經(jīng),這個美國新移民滿腦子想的是,成績?nèi)绾文鼙劝兹送瑢W更高,如何能學更多的專業(yè),如何能找到更好的工作。她從沒休過假,做很多份實習,當同學在派對里狂歡時,她通宵達旦地趴在桌前學習。她的愿望清單在一筆筆勾上,在加州大學歐文分校修了兩個專業(yè),拿到了知名咨詢公司的工作,陀螺一樣轉(zhuǎn)個不停的她,給自己按下了暫停鍵——她渴望休息,渴望讀書和工作之外的第三種生活。
和校園再無瓜葛的她,套上職場的工裝,她的間隔年是否來晚了?
公司給了她圓夢的支持,她可以自由選擇開始上班的時間,同時,一筆可觀的簽約金塞進她的腰包,5000美元。在陸清源看來,間隔年在美國非常流行,不乏公司支持應屆畢業(yè)的員工延遲上班,“沒有任何罰金”。她選擇畢業(yè)后7個月上班,一下多了200多天的空檔。
在跑遍大半個中國還有一些東南亞國家后,陸清源猛然明白,人生并不是一刻不停地工作。她反思以往與母親的相處方式,埋頭學業(yè),曾讓她和母親有了距離。旅途中,面對母親這個旅伴,陸清源在零距離的陪伴中,找到了愛的方式。漫漫旅程,有人同行,也有人就此分手,“花了大量時間與人相處”后,往日刁蠻的小公主學會照顧人,學會對人更有耐心。
“總體來說,間隔年只是個別人的風潮,不可能在中國高等教育制度下成為主流”。中國人民大學教育學院副院長李立國教授認為,有部分學生到了大學不適應學習生活,就對間隔年推崇,實際上是對學習的逃避,這也反映了中國高等教育人才培養(yǎng)有一定缺陷,“我們可以包容間隔年這種個性的選擇,但我們不應過度提倡、大力渲染這種方式”。
摘編自《南方周末》2018年1月23日,文中姚舜、潘靜儀、陳杰、翁承熙、蓋瑞、托馬斯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