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 瓊
作者單位/北京清華長庚醫(yī)院
交代好病情,處理完醫(yī)囑,忙碌的一天終于結(jié)束。推開家門,女兒一手抱著洋娃娃,一手拿著聽診器,沒有像小燕子一樣飛撲過來,而是一臉認真地說:“媽媽你看,小花花生病啦,我給她治病呢”??吹竭@些,我不禁莞爾,仿佛瞬間時光回溯看見了30年前的自己。
小時候,我家挨著醫(yī)院的家屬院,無論是一起玩耍的小伙伴,還是見面就給我發(fā)糖的老奶奶,都是醫(yī)一代、醫(yī)二代。我們每天的玩具不是針管、聽診器就是器官模型、解剖圖譜,最常玩的都是些打針、發(fā)藥、做手術(shù)之類的游戲。周圍的叔叔阿姨也都是各個科室的醫(yī)務(wù)人員。于是,小時候的我生病去醫(yī)院如同到鄰居家串門。一聞到熟悉的來蘇水味,看到他們親切和藹的面容,頓時就放下心來,這病似乎也好了一大半。在我8歲那年,老師問小朋友們長大了有什么理想時,我不假思索又異常嚴肅地回答她:“我要當醫(yī)生”。
從8歲到35歲,我從懵懂的孩童成為青蔥少年,為人婦,為人母。經(jīng)過求學(xué)、擇業(yè)、調(diào)動。27年來時光荏苒,但這個答案始終沒有改變。我喜歡寬敞整潔喧囂中不失美景點綴的醫(yī)院,喜歡身著白衣匆匆而過只來得及相互點頭示意的同事,喜歡擺放整齊閃爍著金屬光澤的醫(yī)療器械,甚至喜歡門診大廳柔柔諾諾帶著臺灣口音的叫號廣播。但最喜歡的還是人聲鼎沸,充滿活力的康復(fù)大廳。
一進康復(fù)大廳,仿佛到了社區(qū)健身房。住院患者、門診患者、病患家屬都像老朋友一樣互相打著招呼,問候?qū)Ψ降那闆r,交流治療心得。“吳大夫,我的腰痛好多了,也能走長道了,可是上下樓梯時候膝蓋骨發(fā)酸,您再給我瞧瞧腿吧”“老劉這兩天又鬧脾氣,不好好練啊,你看咋辦?”“吳大夫,我這兩天開始練走路啦,你快看看我走得好不好”。每次到大廳看病人,不講上一個多小時是出不來的,口干舌燥,但是非常充實。因為無論是扶著助行器努力站立的9旬老人,還是穿著腰圍盡力翻身的小伙,甚至是躺在平車上奮力踏車的病人,每個人臉上都煥發(fā)出生命的活力,對生活和健康的向往,再也不是躺在病床上無精打采氣若游絲的樣子了。每個人都充滿了干勁,用自己最大的能力完成訓(xùn)練,一步一步從生活的打擊中恢復(fù)過來,走向康復(fù)??祻?fù)訓(xùn)練是他們與困境抗爭的武器,作為康復(fù)工作者,我們既是陪伴他們走完這條崎嶇道路的親密伙伴,也是這條康復(fù)之路的領(lǐng)路人。
康復(fù)治療也許并不像外科手術(shù)那樣干脆利落,也不像內(nèi)科用藥那樣藥到病除。我們面對的病患大多不能完全痊愈,而且治療周期長,對患者和家屬來說長期的精力、經(jīng)濟投入,對殘疾的擔憂恐懼、面對疾病的無助感都造成其沉重的心理負擔。這個時候,康復(fù)工作者不僅要用醫(yī)療技術(shù)治療他,康復(fù)理念引導(dǎo)他,還需要用心體諒陪伴他?!坝袝r是治愈,常常是幫助,總是去安慰”是我的工作體會,也是我的座右銘。還記得當住院醫(yī)師時,遇到一個痙攣+手足徐動混合型腦癱的小姑娘小芳,12歲了,頭部和軀干不時地左右扭動,兩只手幾乎不能相互握到,右腳跟踮著不落地,只能像順拐一樣側(cè)著頭走路。即使是這樣,也因為肢體痙攣越來越重難以行走。很難想象她每天如何面對同學(xué),如何求學(xué),今后如何自謀其生。小姑娘的父母都在外地工作,只有一個和她差不多大的表姐陪同,所以作為她的管床醫(yī)生,很多診療都由我全程陪同。我的帶教老師決定給她進行多點肉毒素注射治療,當時還沒有超聲引導(dǎo)下注射技術(shù),只能通過針極肌電圖連接注射器進行肌肉定位,每個注射點都要用5cm多長的粗針插入肌肉,多處放電探查,找到靶點再進行注射。即使對成人患者,這樣的操作也無疑是一場酷刑,以前的小患者都是父母和醫(yī)護人員一起摁著,掙扎哭嚎著完成注射。她這么大了,父母又不在旁邊,能否順利地完成注射,大家都有點擔心。開始注射前,我笑著跟她說:“小芳,你要加油哦,不能亂動,要不我可按不住你”。她紅著臉,眼睛撲閃閃地說:“吳姐姐,我害怕,你能抱著我嗎?”于是我緊挨著她坐著,一只手像抱著一個超大的洋娃娃,一只手拉著她的小手。注射開始了,又粗又長的針頭刺入皮膚,來回攪動尋找最佳注射點,小芳的小臉憋得通紅,眼淚在眼睛里不停地打轉(zhuǎn),嘴唇微微顫抖,渾身冒汗,我也抱著她渾身冒汗。整個過程持續(xù)了將近30分鐘,我倆緊緊地攥著手,手都攥紅了,小芳卻始終沒有移動一下,也沒有哭鬧一聲。注射完畢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氣,老師開玩笑說,你倆的表情完美地演繹了什么叫同仇敵愾。幾天之后,小芳兩只手可以一起抱蘋果了,走路姿勢也大大改善。要回家了,我與她告別說,你真勇敢,祝你一切順利。她還是撲閃著大眼睛,認真地說:“謝謝你,吳姐姐,你抱著我,我就一點都不害怕了。而且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人真心幫助我,我會越來越好的”。
攝影/孫小花
充滿勇氣的小芳,從昏迷到獨立行走的劉叔叔,經(jīng)過4年終于拔掉氣切套管的小牛,擺脫肩痛重拾指揮棒的孫叔叔,從渾身疼痛到健步如飛且沒事總愛給我塞個蘋果的李阿姨……這些年,這些人,這些事就是支持我不畏難,不怕累,不嫌煩努力向前奮斗的動力。懸壺濟世很浪漫,治病救人更快樂。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臨床工作雖然瑣碎、枯燥,只要用心體會卻也不失樂趣,作為一個康復(fù)工作者,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陪你越來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