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葦岸

孤獨是生產(chǎn)力

剝?nèi)ケ砥さ难笫[，砧板上的思想家

陶醉于開水噗動的美聲

氣味激烈的，還有辣子、花椒

已經(jīng)滲透魚肉的醬汁、生煎的蛋卷

開始回收慢生活的口感

文火控制的時間，自帶雄辯的熱力

他學(xué)會在餐桌上圈地，圍堰

高山牧場和深冬雪原，交替成為話題

自由的馬匹的烈焰點燃黃昏

而雪山，選擇凝望，向深刻致敬

只剩一個杯子，為現(xiàn)實

站崗許久。他拖著麻木的腿腳

在飯廳里，搬運(yùn)寒冷與孤獨

他默默地將廚房的遼闊端上餐桌

凌公塘的暮色

音樂噴泉沉浸在它的幻美中

冬日冷硬的夜，借光影

找到溫暖，玄幻的色彩交替驅(qū)寒

瘦削的樹枝，向著如鏡的水面

伸出尖細(xì)的沉思

幾片殘存的枯葉，不停舞動

仿佛在落進(jìn)水里時

想在攀援的高度留下轟動的歷史

水面上，幾只野鴨開始

歸返巢穴，分開水路悠然自得

在冬日的凌公塘展開絕唱

游人已經(jīng)冷卻了熱情

野鴨們對潛伏的美食也失去了興趣

天和地交換心得，那么專注

四下里，雜生草木畢恭畢敬

它們的面孔模糊起來

隱忍的事物，先于時間掩藏輪廓

以生長精神為己任

最后成為被黑暗吞噬的骨骼

響聲在碎裂。水面漣漪彌散

從巨大的風(fēng)暴中心向外突圍的事實

如指環(huán)固定于纖柔的手指

野鴨閃光的眼睛，確認(rèn)暮色的邊界

那變化著的每時每刻

隨劃動的水，激越，消逝，沉底

它們連成一支得勝的隊伍

傾聽自遠(yuǎn)方漸近的歌謠

或許這已經(jīng)不重要，它們慢吞吞的

節(jié)奏，足以讓黃昏的凌公塘

從結(jié)束中開始新生的準(zhǔn)備

忙碌的一天就要撤走沉重的尾聲

是的，當(dāng)黑夜沉靜下來

只有水，可稱之為暮色

成為最先抵達(dá)內(nèi)心的斑斕

在那兒，萬物被塑造，也被贊美

記憶的假設(shè)與因果

回想起來，我們從西湖邊

一棵虬枝的裂紋相認(rèn)

夏天，黎明或者暮晚，順著蟬鳴

能夠聽見湖水的蕩漾灌滿紋路

一生被淹沒的記憶，在洶涌

而不被淹沒的，始終帶著鄉(xiāng)音的胎記

我們寄往故土的信封上的郵戳

遺存在某個逐漸暗淡的黃昏

現(xiàn)在，清茶和黃酒替我們復(fù)活

語言奈何不了的片刻，閃爍在酒花里

是的，我們樂于在夜幕下將自己交給

前言不搭后語的生活

就像臨走時兩手相握。汽車的尾燈

固執(zhí)地將我還原在清冷的站臺

夜已深，我們終將回到懷想

回到假設(shè)與因果，強(qiáng)行左右的現(xiàn)實

祭祖帖

予我以光，就有光，年前已預(yù)支今春

春節(jié)好，可是他鄉(xiāng)的年，太冷清

如過境的大雪搖搖晃晃，卻不落凡塵

準(zhǔn)備好的喜悅，漸漸僵硬，再溶解于時間

予我以痛，在健碩的體內(nèi)搭建窩棚

瓜秧長在旱地里，天不刮風(fēng)天不下雨

飆淚矯情，這年頭，人們最不缺的是笑聲

鄉(xiāng)人撥幾次電話罵我不去耍

這個青春期操普通話將“天上的街燈”

朗誦成“天上的該燈”的土家后生

有一年回家，路經(jīng)懷化遭劫搏斗傷及眉頭

如今取樂時成了溫習(xí)鄉(xiāng)音的線索

予我以炊煙，群山起舞，遠(yuǎn)行人腳踩風(fēng)火輪

我打過紙錢十三摞，幡旗九十九面

和茅草一起燒在墳頭，那火焰還在拍打風(fēng)聲

予我以夢，晝夜輪回，出世與入世

是夢里夢外的一次深情的相遇

重逢的時候，我是墳前紙錢的青煙

而別離之后，我是墳頭密布的草根

一年一度，春風(fēng)吹又生，專注于枯榮與蔓延

予我以塵，每一步都走得煙熏火燎

身前的荊棘路，開美麗的花，結(jié)誘人的果

花蝴蝶的翅膀，運(yùn)走了雨水

只有梵音載不走流年，就寄居我體內(nèi)

身后，一條山溪跟得歡，抽打我腳跟

怎么能不拼命地跌跌撞撞，鼻青臉腫

逡巡在沒有海水的海邊，我始終成不了游魚

予我以根，在心，在魂，在鄉(xiāng)愁的日落月升

予我以恨，站在世界的面前，庸而不昏

中年辭

注定無法免俗的不是身體里的言辭

不是蓬亂的頭發(fā)、胡須

和狼群般破落的衣裳

很多意象過早被消費。黑暗帶走

交談的可能

……流水遠(yuǎn)了啊，遠(yuǎn)了

羽毛飄飛，讓彗星落在院子里吧

閉目間的電光火石

如我們走親訪友一樣

在腳下，在來路上，失去最初的溫度

當(dāng)然，你不僅僅是過客

你呼應(yīng)草木的存在，永世的鐵銹

深水區(qū)

青松和大海，鴉背馱著夕陽，

黃昏里織滿了蝙蝠的翅膀。

——聞一多《口供》

在倒映天空的版圖上閱讀落日

晚霞收束嘆息，靜泊于水的中央

善感者，埋葬了風(fēng)花雪月的舊事

希冀開啟的人生，綻放如深水區(qū)的

漣漪。夜色在集聚；水，在哭

控訴，詛咒，撕扯，在生活的暗面

善惡的角力，在發(fā)霉的宣紙上對峙①

那歷史的書脊，無休止的時間

如淚眼，深水區(qū)浮滿天宇的星星

那么，就從一條溪流開始講述

河流的身世吧！講述的溫度

但愿能夠成為喚醒傾聽的物質(zhì)基礎(chǔ)

甚至，還應(yīng)該溯源至一滴甘露

將耶穌般的陽光打包，蒸餾，磨洗

是的，已經(jīng)進(jìn)入沒過腳踝的清水

澆過山花的心事，綴滿松濤的林聲

順流一路直下，這是靈魂的狀態(tài)

在馳援的路途，發(fā)出喧天的回響

一個短暫的停頓，在魚兒的眼里

孕育，從浪花到河流的距離

是由淺入深的哲理?；仡^潮摧毀了

陳腐的便道，沖天的浪頭拍打著

僥幸的心理防線，死水結(jié)盟的利益鏈

在加速崩潰，耳邊，濤聲震天

時代摸到了久違的心律，蒼蠅躲在

老虎的臀部，甚至連豬也會飛

然而，淺水的日子畢竟逶迤而去

假唱的瀑布，被贊美抽掉了脊骨

一川破碎的玻璃，向深水區(qū)狂瀉

最后一筆的留白，像江河入?？?/p>

幻化于無形，那未知的下一刻

比荊棘叢生的野徑，更充滿懸念

陷阱布在網(wǎng)絡(luò)新聞的引人入勝里

語氣曖昧，情節(jié)珠光寶氣

結(jié)局水花四濺，面具在滔滔不絕發(fā)言

好吧，不知深淺的一頁注定要閃過

遠(yuǎn)方，霧氣升騰，旭日破云而出

向下，腳底的鵝卵石已不再是支撐

蜉蝣們的歡歌淹沒在水草肆虐的根部

下沉到河床的命運(yùn)，留待考古解讀

現(xiàn)在，“水上漂”已大傷元氣

觸礁的豪華郵輪還在沉湎情歌派對

冰山出水，浮雕的花容光怪陸離

“靜夜！我不能，不能受你的賄賂”②

有人以東方意象的朗誦直抒胸臆

他的自信來自于血脈里的吶喊的亢奮

孔武有力，爆發(fā)出深遠(yuǎn)的回聲——

“我的世界還有更遼闊的邊境”③

必須讓青松挺拔為高原的高峰

讓大海怒發(fā)沖冠打破黎明前的黑暗

必須讓烏鴉接受落日的審判

讓黃昏里蝙蝠的翅膀供出罪惡的淵藪

此刻，萬頃波濤已經(jīng)拉開合唱

無數(shù)洗耳恭聽的海島，在忘情舞蹈

看，有人已經(jīng)水沒脖子，只剩呼吸了

洗心革面就要完成，隱疾溶于深水

這必然的一課，是對渾濁的污流

以及臭味彌漫的灘涂，必然的清洗

飛瀑奔流掛彩虹，江河湖海王盤洋④

水之泱泱，似馬脫韁。寓未知于必然

這是江河對淺洪的邏輯，是海洋

對湖泊的因果，是巨浪對死水的決戰(zhàn)

是利刃對欲望的切割，分解，教訓(xùn)

是光明對黑暗的扭結(jié)，沖蕩，埋葬

因為浪的眼是大海朝向天空的窗口⑤

沉入深水區(qū)的執(zhí)念將達(dá)到歸一的永恒

這深不可測的水啊在從沒過腳踝開始

緩緩上升，直逼仰望星空的眼睛

將靈魂洗滌，助力“下一刻”誕生

更深的深水區(qū)，在凡心的最深處

剛剛摸到心跳聲的人，正雙手合一

①引自昌耀詩歌《慈航》。

②③引自聞一多詩歌《靜夜》。

④王盤洋，隘東海之錢塘江口。

⑤仿馬拉美詩句“花朵，大地朝向天空的窗口”。

秋臺風(fēng)

腳步生風(fēng)的人，要么是仙

要么就是你看得見卻不愿招呼的泥濘

匆忙者，沒閑心吵嘴

但詩情有的，在憤怒的氣旋里

娘的，老子恨不能扯掉你那破帽遮蓋下的

惡俗的臉，和你呼嘯的表情

不相信這世道，只剩一團(tuán)迷霧般的內(nèi)心

實測的數(shù)據(jù)是17級的，而破壞力

比一棵百年老樹被折斷的根更具體，比一輛

被掀翻的面包車，更喜歡呻吟

所以云端，不見得就懸浮了道統(tǒng)

很多傷心的事情，還得依賴現(xiàn)實的重建

廳堂里洗澡，街巷里捉魚

陶潛躲進(jìn)了洗手間，他吃飽喝足后的詠嘆

障眼了煙火人間

秋后算賬的因果，祭奠著亡靈

席卷的事，都看得見，都看得見

你可以在網(wǎng)上，對遠(yuǎn)觀投下不屑的一瞥

無關(guān)痛癢，不會有真

不知道你在哭什么？莫名其妙

廟宇都安放不了的孤魂

看自然用什么魔法收拾你

還哭啥？省點力氣，喊你媽媽回家吃飯吧

她，她們，已經(jīng)餓了一晝夜

她們的哭聲淹沒了西太平洋的島嶼

男人都乘上飛毯忙于虛擬的劇情

孩子們的課桌下堆滿淤泥

通往校園的路上

穢物四散：避孕套、衛(wèi)生巾、針管、吊瓶

一只穿得花哨的小狗抱著漂浮的木板

等待救援，等待主人落荒而逃的悲憫

它是那么可愛??！它的可愛

在臺風(fēng)中失去了審美標(biāo)準(zhǔn)：亂像堪比一鍋粥

風(fēng)聲，雨聲，在美容院垮落的廣告牌上交匯

在沒腰的洪流里，生活漸漸斷了生氣

如果你睡夢中聽到一聲巨響

如果你的呼嚕開始淅淅瀝瀝

如果你行走時遭遇一個趔趄

如果你彎腰撿到疼痛的硬幣

那么，你的好運(yùn)來了，因為進(jìn)入秋天

上帝的魚泡眼會毫不吝嗇地照亮你的前程

它們的名字都好聽

菲特，丹娜絲，一個個如花似玉

像詩歌一樣，管用的

都必須得有一張脂粉的臉和一個虛幻的洋名

你，是不是嫌棄我語速太快

沒辦法啊，在現(xiàn)場播報，風(fēng)過境，意難平

你要是只羨鴛鴦不慕仙

對不起，秋臺風(fēng)可不是好惹的

雙溪路別友

至道口，紅燈提示腳步，停下是美德

激情也有著它自在的美，它的上限和額度

它的樸素和帶電的歌唱，反襯烏云的沉悶

那聲音的震撼，持久有力，漸變廣闊

當(dāng)然，這是天上的事情。在人間

還得按生活的本真安置有味道的人生

揮手后轉(zhuǎn)身，迎面撞上一棵老銀杏

我在它粗大而粗糙的干上看到節(jié)制的疤痕

像一首詩的眼睛，在時刻盯著

我情緒的放縱和經(jīng)驗的放達(dá)，以及游離的

浮泛。這浮世，什么都可以浪費

唯獨熱血的真誠和心的出發(fā)，需要節(jié)儉

大雪

今日大雪，從早到晚不見一片潔白

偽命題成為傳統(tǒng)已不是傳言

眼見為實！而我一直將腦袋裝進(jìn)衣帽

不過這僅限于夜幕下

白天，打死我也不會嫌棄不毛之地

我頂著一團(tuán)虛擬的情緒

在人間曬了半輩子太陽

天上這個刺眼的家伙，居然容忍我

對它的不敬。就像我在童年容忍雪

掩蓋了一只烏鴉和它的巢穴

我們臟兮兮的路，被童話收編

不見雪花已多年，尤其今年、今天

不要指望來自天堂的雪落下來

只有寒流，咬著我的皮肉、骨骼

這年月日，這夜，我早就習(xí)以為常

十二月的天竹

敢于高調(diào)舉起霞光的事物

在低處，像一個修女，靜靜地忙碌

看到陽光下的山谷

被溪水制成素潔的衣裙，在寒風(fēng)中

與岸上的綠植

共織令人神往的去處

你的闖入，驚動了它們

從天竹的葉子上躍過的天空

在山頂上，回過神來

而來不及收走情緒的云朵

在浪花上，發(fā)怔

那些渾圓的礫石，在河灘彬彬有禮

它們保持著事物的底色

兩岸逶迤的天竹

誠服于它們木訥中的初心

神圣的禮物啊，在十二月亮出愛情

陽光彈唱的歌聲

從黎明到黃昏，不知疲倦

唉，這些幸運(yùn)的星星，向女神

默默張開嘴唇

落雪化盡，天竹的手將重新找回

遺失在身體里的春天

臺風(fēng)過境之后

臺風(fēng)過境之后，哨前村

麻雀們趴在低洼處的土粒里默默啄食

往常，它們是喧鬧的

現(xiàn)在臺風(fēng)仿佛割掉了它們的舌頭

或者，對于劫后的貪婪，有點不好意思

堆積在路上的殘枝敗葉

被鏟車卷起，拋進(jìn)車斗，轟聲響徹中午

然后，淤泥覆蓋的路被輪胎碾得尖叫

開鏟車的二棍叼著煙嘴

陽光曬黑了他的壯實

早上，他駛向村外的大道，村子就空了

孩子們在遠(yuǎn)處的學(xué)校

能下地的老人在清理倒伏的莊稼

把臺風(fēng)留在屋檐下的雜亂理順

他們粗糙的手拽著斷磚，或從田里

抱回被風(fēng)刮跑的壇壇罐罐

他們長時間頭也不抬

二棍在遠(yuǎn)處按響的喇叭聲會讓他們

直起腰來。很久沒有見過年輕人

他們將目光移向天際線的空茫里

那里有他們家里的壯勞力

和識字的孤單的孫子們

對于他們而言，臺風(fēng)沒有摧毀危房

沒有抬走門前的老木桌和桌上的茶壺

就很自足。他們期待累了二棍

坐下來，和他們抽煙，喝茶

默默坐上半晌。這是有可能的

臺風(fēng)帶走了雨水

陰沉的天，像沉悶的鍋蓋

靜止在廣闊的田野上空

仿佛等待著下一場臺風(fēng)，隨時來揭開

下午的歡悅

和顏，卻帶著蔓草破土的性情

不是歸于書，而是歸返寂靜

草綠色的封皮上，簡潔有了生機(jī)

其下，藏著一個人的激辯

來了！開門，泡茶，然后互贈

在趨向遠(yuǎn)方的路上，彼此因自足

而自得其樂，其實就是自娛自樂

拖船銹痕斑斑①，有人在做夢

要的就是這個感覺。孤燈反感孤苦

一棵在冬天移動的樹，沉默

尤佑離去以后，我在書房翻書

現(xiàn)在，我得去接孩子，他在溫故

①典自特朗斯特羅姆的詩句

致北野

周末，吃陽光醉臥，奧登告誡，喂

伙計，你身體的各個省份都叛變了

數(shù)月前，體檢報告像死亡通知單

把死神嚇得個半死，但現(xiàn)在我逸樂

看著屋角的幾箱大酒，我兩天里

都因它們出神：承德、石鍋、大清坊

36℃，38℃，42℃……濃香撲鼻

我提前醉生夢死。北野站在酒杯上

笑了。這個口氣里可以跑馬的詩人

在北方摔一鞭子，我和南方即變乖

說這個酒，必由詩人先喝，在我之前

很多詩人都喝得紅光滿面，把自己

喝成了紅駿馬，黑駿馬，白駿馬

在天地之間寫大句子，和江河賽跑

我自閉癥深重，腿骨軟，不出戶

北野放馬來會，把馬鞍裝進(jìn)酒瓶里

從昨天開始，我的血已飲過一匹馬

它勁道如野風(fēng)，饋贈我十萬馬蹄聲

此刻，我等待一場透析的清剿之后

從血管里跑出馬群，班師木蘭圍場

按美德的方式憶舊

寒潮洶涌的冬日，我在窄小的書房

把雜志和圖書按大小和年份分理

一本散發(fā)霉味的日志，帶著我憶舊

小學(xué)五年級，我要做詩人

1989年，我的高中垮了，同學(xué)四散

在煎茶鎮(zhèn)上一間因戰(zhàn)爭傷殘而安置的

親戚的宿舍里，我睡不著，一夜鬢白

要么去深圳投奔詩友打工

要么去鄰縣尋找學(xué)校繼續(xù)讀書

后來，烏江邊的思南民中收納了我

習(xí)慣被偷得次日起床只剩短褲

習(xí)慣被城里學(xué)渣用馬刀抵著腦門欺負(fù)

1991年，銅仁師專破格錄取了我

1991年，我比去海南打拼的劉峰幸運(yùn)

這個獨臂的活雷鋒，一級戰(zhàn)斗英雄

在?？诒怀枪芸巯沦囈曰蠲男∝涇?/p>

還拽掉了他的假手，索了他一千元

啊，我的幸運(yùn)，是沒有像只有十六歲

在戰(zhàn)場上重度燒傷的小戰(zhàn)士

沒處對象，沒退去對世界的羞澀

就遺恨地死了。我幸運(yùn)沒有把自己

留在云南蒙自那冷冰冰的墓碑下

我斷過右手，但沒截肢，能敲擊鍵盤

動作利索，懂得用溫暖回報陽光

寫不撒謊的文字，恪守愛與真誠

在雨聲里做夢

要是我們兩人一同在雨聲里做夢

那境界是如何不同

或者一同在雨聲里失眠

那又是何等有味①

聽大運(yùn)河在泰石公墓旁朗誦

生死就遠(yuǎn)了，孤獨也不在

天地悠悠，愴然是飄忽的云朵

在莎士比亞的戲劇里

世界只配擁有兩個最佳男女主角

——他叫朱生豪

——她叫宋清如

注音釋義，提煉中心

課本劇表演有始無終

不知此后還有什么可以洗滌肺腑

①引自宋清如在嘉禾的石刻碑文

盛宴

到人間，就是為了赴一場盛宴

從來好飯不好吃，不是味道差

是難以輕易吃到

所以一生都在動腦筋，等動不了了

筵席也早就散了。每個人都有

盛宴情結(jié)，不一定為了滿足胃口

在我們的身體里，有一個胃

像黑洞一樣吞噬酒水、座次、名利

風(fēng)卷殘云……可無一人能消化

我搞不明白的事情不算多

唯獨這個，總犯糊涂

真想去問問那些陰暗里的座上賓

他剛晚宴歸來，她還在趕場子

不習(xí)慣白天在太陽的注視下用餐

也不屑在敞亮的地方解決溫飽

為什么？這是為什么呢

我一直找不著他們。有人說

他們不是在著名的盛宴上滿嘴噴香

就是在匆匆趕往盛宴的路上

手里的準(zhǔn)入證將他們帶進(jìn)豪華包廂

一生疲于，從前門進(jìn)，后門出

滿桌子狼藉，等著時間打理

日常性

只有影子是孤獨的，燈光漸暗

空瓶子散落于桌子腳邊

那個沒有聲音的人，瘦高個兒

胡須像酒精一樣亢奮

只有夜晚是可以興的，他飲下

一首詩，酒量大得驚人

不輕易開喝，不是韜光，而是養(yǎng)胃

連墻上的投影也多了幾分醉意

只有筷子是清醒的，幫他夾住了

時間里的星光，他不知道

穿著銀飾的在此，有多亮眼

他的胃口好，五彩繽紛

那些溢出體外的，名不見經(jīng)傳

所以他不停地打飽哏兒，提醒自己

不要老想著“酒過三巡”

要打敗自己，就得再次斟滿

流逝的安靜里裝著杯子的深淺

圍觀

朋友的朋友從海外買回一個饃

一個外文商標(biāo)像鈔票上的水印

那凹凸感是看出來的，也是摸出來的

于是，時空開始膨脹

千手觀音不再沉默，生活的小溫暖

是靠人堆起來的，于是，朋友的朋友

就被嘖嘖羨慕，不因她出過國

而是她帶回的洋文饃饃

像一塊黑色的鐵餅，從彼岸擲過來

把大家的驚嘆砸出一個洞

都圍著這個豁口，如觀怪異的龜殼

一上午喋喋不休

喋喋不休

一夜沒睡，燈里的油加了又加

打紙錢的樂趣，是非物質(zhì)的

亡靈只求安慰，草紙一沓又一沓

銅錢眼，死死地盯著，你是否有罪

有人做起了怒斬翅膀的游戲

撲殺是為了贏得尊嚴(yán)

我們都想騰空，在藍(lán)天追逐飛翔

在樹梢，搗毀那些高貴的巢穴

昨晚有人偷偷把卵石運(yùn)進(jìn)烘房

隔著蛋殼，傳來“唧唧”的叫聲

破裂是免不了的，我們祖先的祖先

也是破殼而出的。這就對了

現(xiàn)實不容假設(shè)，它們耷拉的頭甩出

一陣慘叫?！@是誰的罪孽

遍地幫兇，卻無一人不在大發(fā)慈悲

痛感具體，和眼球一起破碎

那鉆出來的，沾滿血污的幼年

像我們千瘡百孔的靈魂被槍挑下馬

鵝黃的絨球，猩紅的膚色

角質(zhì)的嘴，是一把失靈的鉗子

后工業(yè)時代，生活的神經(jīng)過度敏感

更容易感冒，患肺炎，爛肚腸

假如我是一只鳥，我也會

深愛這土地，不對舊山河假心假意

面具店

要從幾百張面具里找出自己的

那一面談何容易

不是適合，是屬于

在走進(jìn)店鋪之前

得先洗一把臉，這事馬虎不得

在戴上面具之前

得先摘下一面墻的虛偽

積滿的灰塵，要耐心地彈去

眼光抵觸凹進(jìn)去的時間

悟空的本事是經(jīng)得起毫毛的刺激

在察覺妖怪的動靜時

呲牙咧嘴，用鋼牙嚇退白骨

八戒似乎滿足于自己的富態(tài)

永遠(yuǎn)都用一副表情處世

即便身陷危情，也不改自大的口吻

沙僧可以不用管他

戴在誰的臉上，都是好人

那么，唐僧不是焦點肯定不行

他把小情節(jié)弄得太復(fù)雜

白面書生的面相，總是淚無痕

店主收銀的響聲

驚動了蟄伏的鬼魂

它們不見身首，只和宿敵賭上臉面

蜂擁而出；高喊——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