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安
想起娘,就想起娘花白的頭發(fā),想起家里由娘那雙粗糙的大手攤出的或黃或黑的煎餅。在我的記憶里,娘總是和家里的石磨、鏊子、紡車聯(lián)系在一起,是娘同它們一起養(yǎng)育了我。
鏊子,烙餅的器具,用生鐵鑄成,平面圓形,中心稍凸,三個像耳朵樣的小腿,支在泥土壘成的爐子上,這是沂蒙山人家家必備的生活用具 ,沒有一盤鏊子,也就不成為一個家。把地瓜、玉米等粗糧泡透放在石磨里磨成糊,把鏊子燒熱,糊往上一攤,用竹批子將糊刮勻,便成了一張薄如草紙的薄餅,等干而不焦時揭下來,這便是一張煎餅了。這就是沂蒙山人的主食,是粗糧細做的典范,多少沂蒙山的子女就是吃著這些或黃或黑的煎餅長大的。
記得兒時我家鄉(xiāng)的生活還很困難,有一年我家每人只分了三斤半麥子,和許多人口多的家庭一樣早早地就斷了糧食。秋天地瓜剛刨出來,娘把大的切成片做成瓜干,把小碎根仔細地擇好洗凈放在大盆里用刀剁碎再放到石磨上磨糊。她總是天不亮就起來,獨自推磨,磨好糊,再用鏊子攤餅。早晨我起來時,娘便已攤了一大摞。初秋的早晨已相當涼,可娘的背上已被汗水濕透,被鏊子上的熱氣和柴草的煙包圍著的娘那彎下去又彎下去的身影氤氳了我兒時的眼睛。
初中畢業(yè),我便到離家一百多公里的地方去讀師范。農(nóng)村孩子沒離開過家,臨行前娘左瞅瞅右看看,像是打發(fā)待嫁的閨女,眼里還閃動著淚花。我知道,一輩子沒出過遠門的娘不知道我要走多遠。“不知道學(xué)校里能吃上煎餅不?”娘說。“到了那里就吃饅頭了,你不是老教育我要好好讀書,讀好了書就不用吃煎餅了嗎?”興奮不已的我直嫌娘嘮叨。一個大男孩到了一個新的世界,無比興奮與激動,根本沒把想家當回事,當幾個女生想家想得哭鼻子時,我還笑話她們沒羞。“我想俺娘了!”同學(xué)的一句話勾起了我對娘的思念,算來已有半年了。
一天中午,我們正在做課間操,一個同學(xué)跑到我跟前說:“你娘來了!”我不相信沒離開過村莊的娘會來到學(xué)校,我正怪同學(xué)胡說八道,風(fēng)塵仆仆的娘背著一個枕頭樣的大提包已到了跟前?!斑@么遠的路,你又沒出過門,怎么跑到這里來了?”“我來給你送些煎餅。”我哭了,同學(xué)也哭了,尤其幾個女同學(xué)圍著我的娘都哭了。我知道,她們都想娘了。自習(xí)時間,我把娘拿來的煎餅卷上娘炒的芝麻鹽分給同學(xué)們,同學(xué)們風(fēng)卷殘云般一掃而光,看著他們饕餮的吃相,我心里美滋滋的。
現(xiàn)在生活好了,沒人再拿煎餅當主食??沙远嗔思毤Z的人們又把吃煎餅當成了時尚,因此有心人把煎餅做成了產(chǎn)業(yè)。我總覺得機器做的煎餅不如娘做的好吃。現(xiàn)在,每當我看到煎餅,就想起被鏊子上的熱氣和柴草的煙包圍著的娘那彎下去又彎下去的身影,便不由得在心里默默地喊一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