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可欣
摘要:《漢書·藝文志》關(guān)于詩的著錄有兩處:一是《六藝略·詩》,二是《詩賦略·歌詩》。其詩賦作品不附于《詩》而單獨成略,且歌詩單分一類,這種分類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漢代的詩歌觀念。本文通過討論詩的分類,揭示了詩與歌詩有別,詩賦之別以及漢代對文學的認識。
關(guān)鍵詞:《漢書·藝文志》;詩;分類
一、《漢書·藝文志》對詩的著錄
《漢書·藝文志》是我國現(xiàn)存最早的史志目錄,關(guān)于其分類研究代不乏人?!稘h書·藝文志》關(guān)于詩的分類很值得探討,在《漢書·藝文志》中,詩類著作并非安排在一起,而是分兩處著錄。其一是《六藝略·詩》著錄的《詩經(jīng)》類著作,《漢書·藝文志》載“《詩》六家,四百一十六卷。”[1]收齊魯韓毛四家詩,書目為《詩經(jīng)》之訓詁和解經(jīng)之傳。
其二是《詩賦略·歌詩》中著錄的歌詩類作品,《漢書·藝文志》載“歌詩二十八家,三百一十四篇?!盵2]《詩賦略》下分屈原賦、陸賈賦、荀卿賦、雜賦、歌詩五類,收錄了周代以來主要是漢代的詩賦作品。詩賦略不依史部附于《春秋》之后的體例,單獨分為一略,且歌詩類作品的篇名皆標明“歌詩”二字。歌詩內(nèi)部首錄當代皇帝的著作,這本是《漢志》的著錄體例,也為后世的史志目錄所效法。張舜徽《漢書藝文志釋例·敘次第三》“帝王著作各冠當代之首例”一條即指出:“《漢志》于帝王撰述,各依時之先后,弁于當代臣工著作之前?!浴稘h志》遺規(guī)也?!盵3]其次是以類相從,按類著錄,受《詩經(jīng)》影響,二十八家歌詩的分類大體類似于《詩經(jīng)》之“風”、“雅”、“頌”的分類。
二、淺析《漢書·藝文志》詩的分類
依《漢志》史書附于《春秋》、小學附于《六藝》之末的體例推之,詩賦作為《詩》之流裔,本應(yīng)附錄在《六藝略·詩》之后。然而詩賦別設(shè)一略,將詩類作品分兩處著錄,這種不同常理的分類方式引起了后世學者的討論。
劉勰《文心雕龍·樂府》云:“昔子政品文,詩與歌別,故略具樂篇,以標區(qū)界。”[4]揣摩文意,劉勰認為將《詩》與歌詩分開著錄,是為了區(qū)分詩與歌的不同。而黃侃對此提出了另一觀點:“此據(jù)《藝文志》為言,然《七略》既以詩賦藝文分略,故以歌詩與《詩》異類?!四瞬烤铀?,非子政果欲別歌與詩也。”[5]
眾所周知,《漢書·藝文志》是在《七略》的基礎(chǔ)上編纂而成,《七略》的分類立意對《漢書·藝文志》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劉向談及《漢書·藝文志》別設(shè)詩賦略的立意時說到:“詩、賦不從六藝《詩》部,蓋由其書既多,所以別為一略?!盵6]劉向之意蓋為詩、賦原本應(yīng)附于《六藝略·詩》之后,但由于詩賦類書目數(shù)量龐大,因此才別設(shè)詩賦一略。阮孝緒《七錄序》亦云:“《七略》‘詩賦不從‘六藝詩部,蓋由其書既多,所以別為一略?!盵7]《詩賦略》著錄詩賦類作品達百六家,千三百一十八篇,相比之下,的確數(shù)量龐大。篇卷過多之說得到后世一些學者的響應(yīng),清代學者章學誠、今人余嘉錫也認同這一觀點。余嘉錫《古書通例·明體例第二》云:“詩賦本當附入六藝詩家……其所以自為一略者,以其篇卷過多,嫌于末大于本,故不得已而析出?!盵8]此外,程千帆、徐有富先生也認為詩賦自成一略,源流雖同而處理各異,其原因就在于篇卷的多寡不同。[9]
綜上,許多學者認為,《詩賦略》之所以別為一略而不從《六藝略》之《詩》,是因為詩賦作品篇卷過多。觀《漢書·藝文志·春秋》后的歷史著作,的確篇卷稀少,不過數(shù)家。然而《詩賦略》著錄作品達一千三百一十八篇。相較之下可謂卷帙浩繁,且《六藝略·詩》著錄的《詩經(jīng)》著作原本不多,將詩賦類書目附于其后,確有喧賓奪主,尾大不掉之感,因此,篇卷之說不無道理。但是,《詩》與歌詩僅因篇卷才分開著錄嗎?筆者以為不盡然,劉勰之說亦有可取之處。
此外,《詩賦略》內(nèi)部無小序,對詩賦的分類原則沒有作明確說明,故詩賦內(nèi)部類例不明。唐人劉知幾《史通》云:“《藝文》取劉歆《七略》,因人成事,其自遂多。”宋代的鄭樵承劉知幾的觀點,亦批評《漢書·藝文志》,鄭樵在《通志·校讎略·編書不明分類論》中說:“孟堅初無獨斷之學,惟依緣他人以成門戶。”另外他的“亡書出于后世論”及“見名不見書論”都對《漢志》指責有加。認為劉向胸無倫次,所校之略冗雜不明,如批評“惟劉向父子所?!督?jīng)傳》、《諸子》、《詩賦》,冗雜不明,盡采語言,不存圖譜,緣劉氏章句之儒,胸中無倫類也?!盵10]詩賦間類例不明,也引起了人們對詩賦之別的深思。
三、《漢志》詩觀念及詩賦的文學性思考
《漢書·藝文志》對詩的著錄方式,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漢代的詩歌觀念,而數(shù)量龐大的詩賦作品,也說明了當時詩賦創(chuàng)作的頻繁。
(一)詩與歌詩有別
《詩經(jīng)》是先秦入樂的詩歌,后被尊為經(jīng)典,立于學官。而歌詩上取周代歌謠,中取秦楚歌詩直到漢代,是徑直續(xù)接《詩經(jīng)》的。歌詩類篇目標明“歌詩”二字,明確其入樂可歌的特點。如果單從入樂角度來說,《詩》與歌詩很相類,汪祚民在《<詩>入樂及<漢書·藝文志>中的詩觀念》一文中說:“《漢書·藝文志》從入樂角度把詩的發(fā)展看作《詩經(jīng)》到‘歌詩的一線單傳?!薄对娰x略》詩的部分全錄“歌詩”,一定程度上將歌詩的概念等同于詩,體現(xiàn)了詩樂一體的詩觀念?!读嚶浴ぴ姟沸蛟疲骸罢b其言謂之詩,詠其聲謂之歌”,那么詩與歌詩在形式上應(yīng)有所不同,而《詩》與“歌詩”在地位上更是完全不同的,《詩》是儒家經(jīng)典,被尊為經(jīng),地位遠遠高于歌詩,故列于六藝略。因此劉勰認為“詩與歌別”很有道理,但是否有“略具樂篇,以標區(qū)界”之意圖還有待商榷。
(二)詩賦之別
賦是漢代的代表文體,班固認為“賦者古詩之流”,清代學者章學誠在《校讎通義·漢志詩賦第十五》中說:“詩賦本《詩經(jīng)》支系?!笨梢娫娕c賦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然而《詩賦略》將詩賦分類著錄,本身說明二者有別。詩賦雖同源于《詩》,但是又有各自的特點,應(yīng)當視作不同的文體予以區(qū)分?!对娰x略》序云:“不歌而誦謂之賦?!庇帧读嚶浴ぴ姟返男⌒蛟疲骸啊稌吩唬骸娧灾?,歌詠言。故哀樂之心感,而歌詠之聲發(fā)?!币灿涊d了詩言志,而賦始有諷諫之意,后則漸流于“麗”的過程?!对娰x略》中歌詩類著錄之詩,以“歌詩”標其目,可見詩與賦又一區(qū)別是詩入樂可歌,賦只能誦讀,可見詩賦之不同。
(三)《詩賦略》的文學性思考
有學者認為《詩賦略》的分類反映了文學與學術(shù)的分離,詩賦與其他著作有所不同。如劉師培認為:“若詩賦諸體,則為古人有韻之文,源于古代之文言,故列于六藝九流之外,亦足證古人有韻之文,另為一體,不與它體相雜矣?!盵11]郭紹虞《中國文學批評史》亦認為《藝文志》本于劉歆所定的七略,以詩賦略、六藝略、諸子略等分列,使文學類的創(chuàng)作和關(guān)于學術(shù)的書籍劃清鴻溝。但是西漢后期,人們對文學還沒有完全獨立的認知,文學的功用和特點并不為當時人所清醒地認識。毋庸置疑,劉向、班固原始出發(fā)點是經(jīng)學的概念而非文學。從劉向、劉歆一直到班固,對詩賦作品文學性的認識并不明確,余嘉錫就曾指出《漢志》中的諸子略有不少就是后世的別集。而詩賦作品數(shù)量的龐大,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了人們詩賦創(chuàng)作的頻繁,說明詩賦作為抒發(fā)心志和情感的文體被人們更多地利用起來,并不能反映出文學與其他領(lǐng)域的分離。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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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劉師培.中國中古文學史·論文雜記[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9:114.
(作者單位: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