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shù)摹芭笥讶Α?/h1>
2018-05-21 08:00:00黃國清
短篇小說 2018年3期
◎黃國清
鬼仔央
再平凡的人，在死生面前，也會干出幾件不平凡的事。
小時候，爺爺經(jīng)常念叨這句話來勉勵我。爺爺在同安西山后（特別是鳳南地區(qū)）被稱為鬼仔央。西同安地區(qū)有座西山，百姓就按地域分為西山前和西山后。西山前是平原地帶，當(dāng)然優(yōu)于處于山區(qū)的西山后，就是在當(dāng)今社會，西山前還是比較富裕，西山后相對貧窮。鬼仔是閩南人對精明人的尊稱，我爺爺認為他只是個平凡的牛販子，所謂的精明只是被形勢磨練出來罷了。據(jù)爺爺說他十來歲時，也就是上世紀(jì)三十年代初，我的曾祖父早逝，而我的曾祖母又體弱多病，他只好到處打短工維持孤兒寡母的生計。
農(nóng)忙時節(jié)，爺爺?shù)教帋腿思沂崭钋f稼；農(nóng)閑時節(jié)，也無所事事，在村里瞎混。有一年，有個馬巷地區(qū)的牛販子到村里買多余的耕牛。或許多買了幾頭，爺爺覺得閑著也是閑著，就幫牛販子趕牛回馬巷。牛販子看到爺爺為人老實，就收他為徒。從此爺爺走上牛販子的生涯，直到上世紀(jì)九十年代初。
爺爺相牛本事極高，從不虧本。他的足跡遍布同安、長泰坊洋、安溪龍門和大坪、晉江等地，也算是小有名氣。因為在兵匪橫行的年代，爺爺能四處做倒賣黃牛生意，足見他的精明。我小時候經(jīng)常幫爺爺做這種事，就是把要賣掉的黃牛拉到池塘邊灌水。俗語說強按牛頭不喝水，可爺爺就有辦法，他用一頭削尖的大竹筒做成的“牛灌筒”裝水，插入牛嘴灌下去。盡管牛走了很長的路，拉點屎尿，肚子還是有點滾圓，賣相就很好。不過每當(dāng)我把牛灌得起勁時，爺爺就會制止說：“要是灌傷了牛，買主會虧本，自己的信譽也會搞砸?！?/p>
每當(dāng)爺爺被人夸獎時，他總是自夸眼光極好，看牛不走眼，看人更精準(zhǔn)，特別是他自己相中奶奶并娶回來。因為在那個年代，同安地區(qū)盛行包辦婚姻，爺爺卻談起自由戀愛，轟動了大半個同安。
爺爺十七歲那年秋天，已經(jīng)是個老練的牛販子了。他到各村買賣黃牛，熟識的男女老少就特別多，特別是見到了許多年輕的閨女?？傊?，爺爺就像星探一樣四處選美，最美的奶奶就被他娶回家了，以致那時還流傳著，要看美女就要到新厝我爺爺家。
奶奶的家在西山前霞美村，家境也不錯，求親的媒婆真是踏破門檻。爺爺?shù)嗔孔约旱慕飪伞呙狡盘嵊H的老路肯定行不通。爺爺終于想出了一個妙招。
爺爺?shù)匠抢镔u完牛后，不直接回家，等到下午半晌時，繞路到霞美村。他故意去敲奶奶家的門，問說要買只鴨子給老媽補身子。由于奶奶的家人到田里勞動，男女授受不親，自然不愿意，便借口說鴨子要在霜降那天自己吃。在閩南地區(qū)有這樣的說法：一年補個遍，不如補霜降。
爺爺不理會，三兩下抓起鴨子，扔下一塊大洋就跑。奶奶在后面又急又氣卻無可奈何。外曾祖父回家后知道來龍去脈，可看在大洋的份上，就不再追究，因為那時的一塊大洋可以買兩三只鴨子了。
過了兩天，爺爺故伎重演。奶奶不生氣，外曾祖父知道后反而笑爺爺有點傻。確實，曾祖母當(dāng)時也養(yǎng)了不少鴨子，根本不需要買。不過爺爺不傻，買鴨子只是借口，以便如古人所說的那樣“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有好感”。果真，第三次強買鴨子時，奶奶反而幫忙抓鴨子。第四次，爺爺把自己的家境如實告訴奶奶并大膽表白。奶奶覺得爺爺是個孝子，就和爺爺談起了自由戀愛。等外曾祖父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太遲了。為了維護外曾祖父的門風(fēng)，媒婆當(dāng)然是少不了的，就像今天的結(jié)婚儀式，還是需要媒婆搞些民俗儀式。果真，奶奶不但是個大美女，而且很會相夫教子，她給爺爺生了五個兒子和三個女兒，在那個多子多福的年代，爺爺很是風(fēng)光。
爺爺在上世紀(jì)的肅反運動和文革中，不斷遭到批斗，原因是他在上世紀(jì)三四十年代，經(jīng)常在蓮花地帶買賣黃牛。同安的蓮花是個小 “金山角”，地處同安、安溪、長泰的交界處，是當(dāng)時匪首葉定國及其兒子葉金泰的地盤。一般商人不敢到這個地區(qū)做生意，唯獨爺爺在這里平安無事，因而遭到無端的懷疑與指責(zé)。鬼仔央這個綽號就是從那時傳開。我小時候曾好奇地問爺爺，他就笑著以“入山觀山勢，入門觀人意”這句話為引子說起他的經(jīng)歷。
有一年農(nóng)歷四月份，蓮花美埔村的一個親戚，央求爺爺把他家的小牛犢拉去城里賣了。爺爺心想蓮花地處山區(qū)，黃牛貨源肯定充足，而且便宜，如果能做成生意，利潤不小，只是那里被土匪控制，財物被搶是小事，萬一丟了性命就不值得了。當(dāng)時爺爺還沒結(jié)婚，血氣方剛，經(jīng)過一番權(quán)衡，他就想闖一闖，畢竟俗語說得好——富貴險中求。
爺爺?shù)鹊搅硕宋绻?jié)那天，才動身去美埔。因為同安地區(qū)在端午節(jié)有采折蒲葦插門窗祈求辟邪的習(xí)俗，只要大白天，野外肯定有許多村民采折蒲葦，土匪想搶劫也就不那么好動手。到了親戚那邊，爺爺也不留在他家里吃粽子，只是借了把木犁扛在肩上，就牽?；丶摇ＳH戚不解，爺爺不說啥，只是笑了笑。他想偽裝成下地的農(nóng)民，以便騙過土匪。
走到在西山后與蓮花的交界處，土匪突然冒了出來，用槍抵住爺爺?shù)念~頭。爺爺沒料到土匪不按常理出牌，而且完全沒人性。如果再說自己是要下地耕田，土匪肯定不信。爺爺皺了一下眉頭，就大聲說他是葉定國的表弟。土匪們將信將疑，卻不敢動手，只好盤問爺爺有關(guān)葉定國的家庭事。爺爺依舊只說是葉定國的表弟。僵持了一會兒，幾個土匪也沒招，只好把他帶到蓮花安柄村找葉定國。爺爺故意在路上磨磨蹭蹭，一心想著各種應(yīng)對辦法。
葉定國正在吃粽子，聽到手下的報告，充滿狐疑。一見面，葉定國看到“假表弟”——爺爺那么鎮(zhèn)定，他內(nèi)心就稱奇了，不過，他還是拿出駁殼槍瞄準(zhǔn)爺爺。爺爺不慌不忙就說端午節(jié)殺人很不吉利。不要看土匪很殘暴，但他們都很迷信；雖然他們壞事做絕，但還是會經(jīng)常吃齋拜菩薩以求心安。葉定國的兒媳“老三花”就專門出家，葉金泰還專門為她蓋了佛心寺，如今該寺廟仍在安柄村附近。
葉定國慢慢放下槍，叫爺爺把錢和黃牛留下，他也不追究爺爺冒充表弟的事。爺爺看到這種情況，就上前理論一番：“你如果把錢和牛都搶走，你只能搶一次；如果你不搶我，我每次來做生意，都給你留下買路錢。哪個更有利于你，你自己算算吧！”說完，爺爺故意把剩下的一點錢掏出來扔在地上就走。
葉定國見到利字當(dāng)頭，連忙眼珠一轉(zhuǎn)，裝出笑臉說：“老弟，你別生氣！”說完叫匪徒們好禮款待爺爺。爺爺就在葉定國的同字厝里吃了一頓豐盛的午餐?；貋懋?dāng)然是匪徒武裝保護了。
這件事成了爺爺跟人比拼吹牛的本錢，不過也正因為這樣，他在解放后，就遭到牽連直到上世紀(jì)八十年代初才平反。解放后，很多跟土匪有牽連的都遭到鎮(zhèn)壓甚至槍斃，爺爺只是被簡單的批斗，原因也是他曾經(jīng)在抗日戰(zhàn)爭中幫游擊隊送過情報。
1938年初夏，葉定國在同字厝里病死，民間傳說他是罪有應(yīng)得被雷公擊殺。5月10日廈門被日本侵略軍攻占，廈門人民奮起反抗，各種抗日游擊隊紛紛涌現(xiàn)出來。當(dāng)時西山后就有幾種勢力互相滲透：國民黨政府、土匪、日偽軍和特務(wù)、抗日游擊隊。爺爺要養(yǎng)家糊口，仍舊做他的牛販子，為了出門做生意方便，就想方設(shè)法辦了好多“良民證”。
古同安有三個比較大的趕圩日，灌口圩市是農(nóng)歷每月逢尾數(shù)一四七號，同安是二五八，馬巷是三六九。1942年初，爺爺趕著兩頭黃牛從灌口圩市往回走，路過趙溪領(lǐng)（今天南山村與碗窯村的交界處）時，背后傳來了一陣槍聲。爺爺趕著黃牛爬坡也走不快，干著急。
一個商人模樣的游擊隊員一瘸一拐地趕上來，只見他左腿被子彈打傷了，鮮血不斷冒出來。游擊隊員拉著爺爺?shù)氖终f：“眼看我跑不掉了，可這張廈門日軍的布防圖是冒著巨大的犧牲才得來的，希望你能把他轉(zhuǎn)交給蓮花村的葉某某?！币苍S游擊隊員沒有辦法了，只好病急亂投醫(yī)，在逃脫無望的情況下，只好把它交給碰到的路人。
爺爺很遲疑，他心中很想幫助游擊隊，可是又沒有這方面的經(jīng)驗，況且敵人的槍聲越來越近，萬一情報送不成，還搭了性命怎么辦？游擊隊員見情況十分危急，就不由分說把圖紙塞給爺爺，然后往前跑。一轉(zhuǎn)眼，七八個偽軍和一個日本軍官沖上來，他們都穿得像黑社會的樣子。游擊隊員怕被俘虜，就舉槍自盡。偽軍上去就搜查烈士的遺體，想找回圖紙。
爺爺見勢不妙，想扔掉圖紙，又怕對不起烈士，不扔圖紙，肯定會被偽軍搜身。正當(dāng)時，一頭小牛犢被槍聲所驚嚇，拉下一堆屎。爺爺馬上想到一個辦法并馬上弄好圖紙。果真，偽軍在搜查完烈士的遺體后，就把目光狠狠地轉(zhuǎn)到爺爺身上。爺爺?shù)男木o張得快跳出胸口，不過他還是舔舔嘴唇，佯裝鎮(zhèn)定，任偽軍搜身。偽軍盤查問話，爺爺就說他是良民什么都不知道。爺爺運用他初次遇到葉定國土匪時的答話技巧。
偽軍除了搜到幾塊銀元外，就是搜到爺爺?shù)母鞣N “良民證”。當(dāng)時能拿到良民證的人，一般都七拐八彎的關(guān)系，就是日軍見了，也不會太刁難。但是日軍軍官太貪婪了，眼見找不到圖紙，就把銀元放進自己的口袋里。爺爺馬上裝著笑臉說：“小意思，請?zhí){?！比哲娷姽俚靡獾匦α?，示意爺爺可以走了。偽軍覺得扛著烈士的遺體太累，也就搶走大黃牛當(dāng)運輸工具。
爺爺當(dāng)然圓滿地完成了烈士的囑托，把圖紙安全地轉(zhuǎn)交給游擊隊。日偽軍為什么搜不到圖紙呢？原來，它早就被塞進小牛犢的屁股眼里。
賊仔池
小時候，爺爺告訴我有關(guān)賊仔池的故事。
賊仔池眼睛很小，卻能滴溜溜地轉(zhuǎn)，活像老鼠一樣狡猾。閩南地區(qū)總是給小孩子取個賤名昵稱，希望孩子好養(yǎng)大。賊仔池就是這樣被叫上，真名倒是沒人記住，就連我爺爺也沒記住他的真名，雖然我爺爺是他的姨表哥。
上世紀(jì)二十年代，軍閥混戰(zhàn)，同安也是兵荒馬亂，窮苦人家的孩子經(jīng)常餓肚子。七歲的賊仔池，在一次偷包子鋪的肉包時，被抓住遭到大聲訓(xùn)斥。瘦小的賊仔池嚇得哇哇大哭。一個老漢見他可憐，幫他賠錢了事。沒想到這個老漢是個老扒手，他把畢生絕學(xué)傳給賊仔池，希望他能在亂世中混個溫飽。賊仔池本是昵稱，陰差陽錯，竟然成為他的人生偈語。
解放后，四十歲的賊仔池金盆洗手，成了一個裁縫，同安地區(qū)仍流傳著他的江湖傳說。爺爺不相信賊仔池“三只手”的功夫，要親自體驗一回。賊仔池忍不住爺爺?shù)难肭?，就給爺爺上了一課。同安的古南門橋全長不到百米，步行不到一分鐘。賊仔池說要在橋上把爺爺身上最值錢的東西扒走。
爺爺有個懷表，在當(dāng)時很值錢，他把懷表藏在身上。它到底藏在褲兜還是上衣口袋？爺爺沒讓賊仔池看到。爺爺刻意和賊仔池保持距離并快步走，很快的，剩下十來步就走完古南門橋，爺爺感覺懷表還在，心中不免懷疑賊仔池的本事。這時，正巧一輛牛車過來，由于橋比較窄，爺爺下意識地頓了一下，接著躲閃讓路。
走到橋頭，賊仔池把懷表亮出來。望著在陽光中閃亮的懷表，爺爺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他趕緊摸了一下胸口，發(fā)現(xiàn)外衣和內(nèi)衣的扣子都脫了。至于賊仔池怎么判斷懷表藏在哪里，又是怎么下手的，這邊就不好公開了。爺爺問他怎么練就“三只手”的本事。賊仔池苦笑著說是師父逼他徒手去撈油鍋里的油條。
戒備心如此強的爺爺，都被他扒走，那些全無防備的人，更不在話下。只要賊仔池盯上的，絕對跑不了。不過，賊仔池賊心并不壞，鄰居還稱他為義扒。
鄰居是個老實的窮苦人，不過上天對他不太好，厄運連連。養(yǎng)了一窩豬仔，眼看豬要出窩了，卻遭豬瘟襲擊。他向土財主借債，買了一頭母牛，在精心飼養(yǎng)下，母牛懷上小牛犢。眼看心血要有所回報了，母牛卻被土匪半夜搶走。
土財主全無同情心，逼債上門。鄰居沒錢還，苦苦哀求。土財主竟然把鄰居的破家具砸了，還連扇他的耳光?？礋狒[的一大堆，只是好言相勸，卻沒人敢上前阻止。賊仔池剛好在家吃飯，連忙放下碗筷，出來勸解。土財主發(fā)泄一番暴力后，覺得再鬧下去也拿不到錢，就悻悻地走了。過了個把鐘頭，土財主罵罵咧咧地回來，問有沒有人撿到他的錢包。大家自然說沒看到。
那天夜里，鄰居一家都沒有煮飯，大家相看卻唉聲嘆氣。賊仔池默默地掏出一些錢給鄰居，讓他救急。鄰居問賊仔池怎么有錢，賊仔池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不說話就走回去。
有一次，賊仔池路過古南門橋，看到一堆人圍著看熱鬧，心想機會來了——趁機再扒幾把，于是便擠進人群。原來有個婦人在嚎啕大哭，鬧著要跳橋輕生。眾人當(dāng)然極力勸解，可面對婦人的處境，也無能為力。賊仔池覺得那個婦人有些眼熟，這才想起一個時辰前，婦人在大街上急沖沖地走著，不小心撞到他。賊仔池本想罵她幾句，卻賊心上來，順手扒走婦人的錢。
在眾人的七嘴八舌中，賊仔池才知道，婦人的丈夫生了一場大病，她本想借錢買藥治病，不料錢卻像長翅膀似的飛走了。婦人在街上找了幾個來回后絕望了，一時想不開就要跳橋輕生?？粗鴭D人滿臉淚水，捶胸頓足的模樣，賊仔池的心被震撼了，覺得自己罪惡滔天害了一家子的命。
賊仔池仰天嘆了一口氣，就低下頭來安慰婦人，讓她再找找。在眾人的勸說下，婦人燃起最后的希望，把全身的口袋再細細掏一回。婦人果真在褲兜里找到了丟失的錢。婦人仿佛看到了一條生路，便喜極而泣，磕頭感謝蒼天。
賊仔池默默轉(zhuǎn)身而走。從此他立下 “三不扒”誓言：不扒老人、不扒看病的人、不扒糴米的人。老人的錢，在閩南語俗稱“棺材本”，他們辛苦一生，好不容易積攢小錢養(yǎng)老，扒他們的錢簡直不孝，禽獸不如；扒看病的錢，等于間接害人性命，連蒼天都不能原諒；扒糴米的錢，害人一家沒米吃，也是罪過萬分。
舊社會，到處是窮人，又能扒到多少錢呢？更何況以 “三不扒”加以自律，賊仔池也不好過。思來想去，他就往賭場里鉆，畢竟那邊的有錢人多。當(dāng)他第一次踏入賭場，才發(fā)現(xiàn)那里戒備森嚴(yán)，反而不好下手。即使他偶爾參賭來個渾水摸魚，但賭的結(jié)果往往被莊家贏走，那些賭徒每每乘興而來，敗興而回。賭徒?jīng)]錢扒，莊家的錢扒不到，如何是好？幸好賊仔池腦子轉(zhuǎn)得快，他想假如把扒手的功夫改用來賭博出老千，估計錢來得快，更何況很多賭徒的錢也不是來得光明正大，他出千贏錢也就不會有太多自責(zé)。
一番苦練后，賊仔池的千術(shù)幾乎天衣無縫。他的拿手絕招是搖骰子，他不但能根據(jù)骰子聲辨別點數(shù)，而且能搖出中意的點數(shù)。古代同安地區(qū)盛行“十八賭”，就是搖動三顆骰子，以點數(shù)大小決勝負。當(dāng)今廈門地區(qū)的“中秋博狀元”民俗，其實也是從這種賭博演化而來，只不過是增加到六顆骰子，把“賭資”改為月餅。據(jù)說，這個習(xí)俗是民族英雄鄭成功為緩解將士的思鄉(xiāng)情而發(fā)明的。
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里，有錢人也不好過，要么土匪強盜容易找上門來，要么被官府兵差強行勒索。曾經(jīng)逼鄰居還債的土財主，就被盤踞于同安蓮花地帶的土匪葉金泰敲詐過好幾回。因此，賊仔池即使能贏錢，也不敢贏太多，而且經(jīng)常把錢送給窮苦的百姓。當(dāng)然，賊仔池也約土財主賭幾把。土財主的家道就慢慢沒落，到了解放后土改時，他竟然就因為貧窮而逃過了被批斗被清算的命運。如此造化，讓人感慨唏噓。
如果賊仔池的故事到這里，也就不值得為他寫這篇故事了。1938年5月10日，日本侵略軍攻占廈門地區(qū)。廈門人民不甘心被奴役，紛紛起來反抗，根據(jù)高云覽的小說《小城春秋》改編成的電影風(fēng)靡一時，也是講述這段歷史。
話說一個姓吳的漢奸，他充當(dāng)日軍翻譯官，不但狐假虎威，還開設(shè)賭場出千，巧取豪奪賭徒的錢財。他在賭場還高掛 “東亞共榮，逢賭必贏”的對聯(lián)。賊仔池本來每次只贏一點，但他看到同胞被日本鬼子欺壓的樣子，就決心替廈門人民爭口氣。他悄悄地約幾個賭徒跟他一起押大押小，結(jié)果賭徒們都贏得眉開眼笑。賭場輸了許多錢，氣得吳漢奸吹眉瞪眼。吳漢奸想到了一個奸計，就約賊仔池賭博一較高下。賊仔池想到不應(yīng)賭肯定被殺，應(yīng)賭估計還有活路，就硬著頭皮豁出去了。
日軍荷槍實彈、殺氣騰騰，吳漢奸一臉不屑。賊仔池知道他兇多吉少，贏也是死，輸也是死。而且他不能隨意出千，否則被狡猾的吳漢奸發(fā)現(xiàn)，肯定當(dāng)場被殺。怎么辦？他的眼珠轉(zhuǎn)了好久。
賭局開始了，三局兩勝制。第一局，賊仔池耳朵動了動，聽出了骰子是十六點，他想第一局絕對不能輸給吳漢奸，不然被殺還要被笑為廢物，即使沒被殺，也給廈門人民丟臉。因此他下注押大，果真贏了。吳漢奸臉色很是難看，悄悄拔出軍刀。第二局，賊仔池又聽出點數(shù)了，不過他故意押錯，讓吳漢奸贏一局扳回面子。吳漢奸又把軍刀按下。第三局，賊仔池拍了一下桌子，隨意亂押。意外的事出現(xiàn)了，一顆骰子疊在另外兩顆上面，根據(jù)規(guī)則，只能算作和局。
其實，賊仔池拍桌子的目的，就是要讓骰子跳起來疊住。這個出千手法太巧妙了，在場的人都看不出來。雙方賭成平局，賊仔池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趕快找借口說改天再賭。吳漢奸在滿場賭徒的見證下，也不好找借口動手，只好裝模作樣地讓賊仔池回家。消息傳出后，百姓叫好，畢竟賊仔池在賭場上為廈門人民爭了一口氣。
有一天，吳漢奸到同安城其他賭場踢館。正當(dāng)?shù)靡馔螘r，被一個抗日游擊隊員用駁殼槍取了性命。估計有賭徒曾被他欺壓過，因此偷偷報告給游擊隊。隨行的三個日本兵立即開槍追出來。賊仔池剛想進賭場，看到這種情況，心想假如不出手相救，估計游擊隊員就會被抓或被殺。于是他故意上前跟日本兵打招呼，表示愿意幫忙帶路。日本兵打了幾槍過后，發(fā)現(xiàn)沒子彈了，不敢追擊，只好作罷。
當(dāng)晚，游擊隊員找上賊仔池的家表示感謝，因為賊仔池的“三只手”扒了鬼子的子彈，救游擊隊員一命。
保長彬
有些人雖然沒有光輝的形象，但依然深受一方百姓的愛戴和懷念。
廈門的鳳南農(nóng)場和新民鎮(zhèn)一部分，在1944年至1949年屬于康樂鄉(xiāng)西林保管轄，它南有南山，北有石壁山，東有大西山，西有大鳳嶺，也算是個偏僻的小盆地。1938年后到解放前，同安地區(qū)除了日寇的騷擾外，土匪的禍亂更嚴(yán)重，民不聊生。蓮花的大土匪葉金泰盤踞于長泰、安溪、同安的交界處的蓮花地區(qū)，匪勢幾乎遍及三個縣。葉金泰非常兇殘，令人發(fā)指，尤其是犯下的“六尸七命”案。1948年，葉金泰因懷疑同安三區(qū)林后村（今同安區(qū)蓮花鎮(zhèn)林后村）李芳賜與共產(chǎn)黨有染，同時其爪牙與李芳賜有隙，遂命其爪牙葉著帶著十五六名匪徒，于5月15日夜里，將李家六人帶到白沙侖（今同安蓮花鄉(xiāng)白沙侖）土崖邊殺害。當(dāng)時，李芳賜妻子，身懷六甲，也被殺害，故稱“六尸七命”。
可是與蓮花毗鄰的西林保，葉金泰卻不敢涉足，因為西林堡有一個深得民心的 “保長彬”。當(dāng)時，三十來歲的保長彬由于上過學(xué)，結(jié)交了同安縣長的兒子，被任命為康樂鄉(xiāng)的副鄉(xiāng)長兼西林保的保長。在他四五年的任期內(nèi)，西林保比之前、比其他地方，都安定富裕。保長彬和我爺爺關(guān)系不錯，因為他們在土改和文革時一起被批斗。我爺爺曾經(jīng)問他為啥當(dāng)國民黨政府的官呢？他苦笑地說，兵荒馬亂的年代，當(dāng)官至少可以自保啊！沒想到世事滄桑。
保長彬當(dāng)官后，出門總是佩帶駁殼槍，外加兩個兵丁保護。在窮鄉(xiāng)僻壤里，他可謂是威風(fēng)十足，但他不擺譜。比如，曾經(jīng)有個窮人拖欠稅賦，兵丁拿出皮鞭剛要毒打窮人一頓，保長彬當(dāng)即喝止。保長彬笑著說大家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等有錢再交吧！那個窮人對保長彬感恩戴德，從此逢人便夸，因為前任保長對窮人不是毒打就是關(guān)押。
兵丁不解，保長彬說西林保土地貧瘠，百姓本來不多，如今又有葉金泰土匪和日寇的侵擾，假如我們再逼急了，百姓都逃亡了，他還當(dāng)啥保長？窮人交稅，早交晚交早晚都得交，急啥！
1938年5月，廈門淪陷后，常有日本鬼子化妝成漁民，沿著潯江轉(zhuǎn)入康潯溪而上，進入西林保搞偵查和破壞活動。保長彬1944年上任后，就嚴(yán)令保里的兵丁在轄區(qū)的院前村設(shè)卡盤查。不久，果然抓住一個日本鬼子。日本鬼子裝作啞巴，只是咿咿呀呀。兵丁分辨他的真實身分，對他抓也不是，放也不是，只好僵持著。
這時保長彬剛好巡查到這里，他看到竹筏上的魚簍沒啥魚，就知道這個人很可能是日本鬼子。但他怕誤抓了漁民，因而故意把眼睛轉(zhuǎn)了一圈，揮手示意兵丁讓日本鬼子走。鬼子以為裝聾作啞的陰謀得逞，面露笑容轉(zhuǎn)身就走。剛走幾步，保長彬大聲喝道：“八嘎！”“嗨！”日本鬼子下意識回答并點頭。因為日本上級軍官經(jīng)常這樣訓(xùn)斥下級，所以當(dāng)保長彬?qū)W著日本上級軍官的語氣訓(xùn)斥，鬼子的狐貍尾巴馬上漏出來。
保長彬見狀，就命令兵丁沖上去抓住日本鬼子。日本鬼子陰謀敗露，惱羞成怒，目露兇光哇哇叫，大聲威脅保長彬。眾人討論怎么處置日本鬼子，有的說要送給上級縣政府，有的說要就地槍斃。保長彬都否決了，他說送日本鬼子給縣政府，路途危險；而槍斃鬼子，并不能起到殺雞駭猴的作用，因為廈門的日軍不知道這個鬼子是死是活，還會派人來搜尋，西林保反而更不安全。保長彬最后決定，既然鬼子裝聾作啞而來，就讓他成為真正的聾啞人回去。于是叫人割了日本鬼子的舌頭和耳朵。
果真如保長彬所料，日本鬼子回廈門島后，用筆寫出保長彬的種種“兇殘”手段，日本鬼子看了，又恨又怕，可也不敢到西林保侵擾。當(dāng)然，這也跟當(dāng)時的抗日形勢有關(guān)，日寇已經(jīng)是窮途末路，無力派兵進攻西林保。
1944年底，保長彬宣布為抵抗葉金泰土匪的侵擾，購買一批槍支彈藥，強化西林保的武裝。年底是農(nóng)閑時節(jié)，一百來號的青壯人口被集中起來訓(xùn)練?？墒桥浒l(fā)槍支的時候，只有十來條真槍，其余的都是木頭槍。不理解的村民都大罵保長彬貪污。拿到木頭槍的兵丁自然不干，保長彬拿出駁殼槍嚇唬，真槍那么貴，你小子弄壞了賠不起，先演練再說。我爺爺也沒拿到真槍，因為他理解保里沒錢，買不了那么多真槍。
匪首葉金泰很快知道保長彬操練木頭槍的消息，哈哈大笑，仍舊派出匪徒侵擾西林保，特別是蔡宅和西山村。保長彬依舊裝作不知道。
時間一晃，很快到了過新年的階段，農(nóng)村到處放鞭炮慶祝，唯獨保長彬不讓家人放。到了正月十八，西林保有六個甲（相當(dāng)于現(xiàn)在的行政村村莊）聯(lián)合舉辦迎神賽會，叫做“六甲五谷先帝出巡”，村民們抬著五谷先帝等諸位神像繞村游行，村民們拿出很多貢品，其中必有除夕做的而且已經(jīng)發(fā)霉的年糕，祭祀五谷先帝，祈求新年豐收。村民們紛紛燃放鞭炮，可是保長彬不但不讓家人燃放，還把鄰居的鞭炮也征收過來。對外放話說，家富不可張揚，不然引來葉金泰大土匪怎么辦。保長彬說這種話，簡直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而且指名道姓讓葉金泰來搶。村里的老人紛紛指責(zé)他真不會說話。
匪首葉金泰很快瞄上了保長彬，在他看來，保長彬貪污了買槍的錢，而且裝窮，肯定富得流油。一天晚上，他帶領(lǐng)30多名匪徒來搶劫。保長彬那兩個兵丁很快就知道消息，嚇得趕緊躲進屋里。保長彬不慌不忙，命令兵丁扛著一大箱東西從后門先走，然后帶領(lǐng)家人跟著走。土匪們進屋后翻箱倒柜，能拿的都不留下，最后還牽牛趕豬。葉金泰看著戰(zhàn)果，得意大笑，看來保長彬也是個貪生怕死的膽小鬼。
當(dāng)匪徒們走到蔡宅時，保長彬帶領(lǐng)十來個人截住了他們的去路。“你們已經(jīng)被包圍了，繳槍不殺！”保長彬掏出駁殼槍對空扣動扳機。葉金泰借助煤油燈光，只看到保長彬等十來個人，便不放在心上，吹滅煤油燈，大叫土匪開槍。保長彬命令兵丁們趕快臥倒開槍還擊。黑燈瞎火，怎么打仗呢？因此，開槍只不過是壯威而已。
剛開始，匪徒們以為人多勢眾，槍聲明顯比保長彬這邊響亮。不過，他們很快地發(fā)現(xiàn)自己陷入重圍中，到處是喊殺聲，到處是噼噼啪啪的槍聲。匪徒們見勢不妙，不再聽葉金泰的命令，丟下槍支和搶來的東西，哭爹喊娘，奪路而逃。
保長彬打掃戰(zhàn)場時，被搶走的東西一樣不少地找回來，而且還白白得到30多條洋槍。當(dāng)然，也抓到了三個俘虜。原來保長彬收藏了一大箱鞭炮，在葉金泰搶東西時，召集保里的那些受訓(xùn)青壯年，讓他們埋伏起來放鞭炮。
村民們要處決那三個俘虜，保長彬卻不答應(yīng)，而且給俘虜好吃好喝的，第二天就把俘虜放回去。這與他處理日本鬼子的做法大相庭徑，村民們不理解，我爺爺卻能理解。假如把葉金泰逼急了，西林?？隙ㄓ瓉硇蕊L(fēng)血雨，即使能打敗葉金泰，西林保也會損失慘重，不值得！
匪首葉金泰被保長彬伏擊后，再也不敢到西林保作威作福了。
楊獵手
閩南人表示對一個人很尊敬，往往是姓氏加上職業(yè)稱呼他。爺爺?shù)暮糜褩瞰C手就是一個值得尊敬的人。因為他打過日本鬼子還立下戰(zhàn)功。
楊獵手是鄰村的一個孤兒，父親早逝，家里極其貧窮。幸好靠山吃山，他以打獵貼補家用。他使用一把自制的弓弩，可以說是箭無虛發(fā)。人家都用鳥銑槍打獵，可他卻說鳥銑槍聲一響，獵物都逃走了。你說他聰明也對，說他老頑固也對。另外，別看他個兒不高，瘦得跟猴子似的，可他游泳技術(shù)相當(dāng)不錯，幾招“狗爬泳”，卻能在村后的大池塘游幾個來回。
1936年底，國民黨政府看重楊獵手的特長，不顧他家中的老母親，就強行把十八歲的他征去當(dāng)偵察兵，駐守同安古縣城。1937年10月26日，金門淪陷。廈門人民奮起反抗日本侵略者，除了1939年4月20日“復(fù)土救鄉(xiāng)團”40勇士突襲金門外，國民黨軍隊也曾多次襲擊金門，不過基本上以失敗告終，國民黨軍隊損兵折將，士兵一聽到要執(zhí)行金門任務(wù)的，基本上都裝病或者買通長官或者并沒有真正執(zhí)行，導(dǎo)致連個日軍守備地圖都搞不回來。長官在無兵可派的情況下，便欽點了幾個犯事的士兵。楊獵手當(dāng)時也犯了事。
國民黨軍隊本來軍紀(jì)就比較渙散，楊獵戶經(jīng)常跑到縣城旁的田洋村去偷甘蔗吃。有一次，楊獵手聽到甘蔗林里有婦女在呼救，善良的本性讓他忘了自己是個當(dāng)兵的小偷，急忙跑去救人。只見一個頭上長著膿包的痞子，他正熊抱一個婦女欲行不軌，楊獵戶就大喊住手。痞子一看是當(dāng)兵的，來不及細想，撒腿就跑。這個婦女有幾分姿色，是被他夫家買來沖喜的，沒想到她丈夫卻一命嗚呼，年紀(jì)輕輕的就成了寡婦。村里人迷信，認為她是掃帚星。可痞子不管什么掃帚星，癩蛤蟆卻想吃天鵝肉，好幾次糾纏寡婦，都被她拒絕。
也算是月老有情，寡婦為了報答楊獵手的恩情，就和他好上了。有一次，楊獵手和寡婦在甘蔗田了發(fā)泄體內(nèi)多余的荷爾蒙。甘蔗林有一人多高了，一陣風(fēng)繞過，葉子便嘩嘩的，放眼眺望，綠色的浪花一浪接一浪滾過，誰也不知道波浪底下更是激情澎湃。正當(dāng)他們興意闌珊穿好衣服時，那個痞子出現(xiàn)了。痞子故意問他們在干嘛？楊獵手一時心慌，就說在偷吃甘蔗。痞子譏笑地問那甘蔗粕在哪里？楊獵手慌張地說甘蔗好吃連粕也吃了。這可能是同安民間歇后語“田洋的甘蔗好吃——無粕”的最早版本。
原來痞子暗中跟蹤寡婦，又想圖謀不軌，不料卻看到了他們的好事，就動起了歪腦子報復(fù)楊獵手。他繼續(xù)說按照民俗，看到野合是要觸霉頭的，除非給他紅包圖個吉利。是的，在閩南地區(qū)，確實有這個風(fēng)俗。被抓的“奸夫淫婦”也樂意用紅包堵住別人的嘴巴。楊獵手只好接受。不過，當(dāng)天下午，痞子出爾反爾，故意到縣城告狀，說楊獵手奸淫婦女。長官正愁無人可派去金門偵察，就不顧楊獵手和寡婦的申辯，命令楊獵手立功贖罪。
1939年底的一個夜晚，楊獵手一行5人，偷偷從角嶼游向金門，這里最近的距離只有3600多米。他們沒有選擇漆黑的夜晚，雖然容易被敵人發(fā)現(xiàn)，但更怕游錯了方向游到大海去；另外，選擇冬夜的原因是天氣寒冷，日本鬼子相對放松警戒。海浪輕輕地搖著，夜色非常美好，只是海風(fēng)和海水刺骨般的冰冷，其中有兩個人已經(jīng)體力不支，可是他們無法相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戰(zhàn)友犧牲。為了活著回去見寡婦，楊獵手咬著牙堅持游向金門。
上岸時日軍哨兵正打瞌睡，但是軍犬卻發(fā)現(xiàn)他們并狂吠起來。一個戰(zhàn)友掏出手槍，被楊獵手及時按著。因為一旦開槍，肯定驚醒哨兵，那么整個計劃不但泡湯，而且三個人也頂不住鬼子的進攻。楊獵手接著拿出隨身帶的小弓弩，一箭過去，軍犬的狗頭馬上被射穿。就這樣，他們在第二天早上，化妝成農(nóng)民混進了金門島。
溜了一圈后，他們收獲并不大，有人提議放棄收集情報溜回來。楊獵手為了寡婦，不肯答應(yīng)，他提議去金門維持會王廷植會長的家。這叫深入虎穴，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
王廷植這個漢奸也是個貪生怕死之輩，他平時靠著日軍耀武揚威，一旦被楊獵手他們用槍頂住，立刻認慫，連忙命令手下放下槍。楊獵手拿到日軍守備地圖后，就押著漢奸做人質(zhì)往大街上走。漢奸見勢不妙，不斷掙扎著。楊獵手便威脅道，假如不配合導(dǎo)致他們被抓，他們就向日軍說他私通國軍出賣情報。漢奸一聽傻了眼，因為日本鬼子生性多疑，一旦他們被抓后死死咬住，他的會長帽子不保，還可能被打死。楊獵手故意晃了晃地圖，問漢奸是否丟了東西。漢奸立刻說沒丟。
傍晚時分，街上人來人往，楊獵手示意戰(zhàn)友，就用力推倒?jié)h奸，拔腿就跑。楊獵手順便朝天開了兩槍，大街上頓時亂成一鍋粥，日軍軍警立刻從四面八方包抄過來。戰(zhàn)友們很不理解他的做法，楊獵手邊跑邊說，這就聲東擊西，日軍注意力被轉(zhuǎn)移到大街上，就可以從容渡海游回去。戰(zhàn)友還是不太理解說，為什么不趁機槍斃漢奸呢？楊獵手笑著說，一旦打死漢奸會長，他跟上來的手下就會不顧百姓安危，向我們開槍了。
這段光榮的歷史，成了楊獵手日后跟人家“話仙”吹牛的資本。長官也因此不再追究他“敗壞軍紀(jì)”的責(zé)任。雖然國民黨軍隊有過換防，慶幸的是，楊獵手所在的軍隊只是在同安地界內(nèi)調(diào)整。因此才沒有讓他們這段情緣因為距離或時間間隔而泯滅。盡管他們郎有情妹有意，礙于現(xiàn)實，也只能偷偷摸摸往來。
1949年9月底，解放軍越過新圩的十八彎，進入同安地界，在五顯古橋，遭遇了國民黨軍隊的抵抗。楊獵手此時已經(jīng)是個班長，他卻命令手下士兵繳械投降。因為他知道解放軍來了，能分田分地，改變窮苦人的命運。解放軍在了解他的情況后，把他遣散回家。
解放后，楊獵手迎娶了寡婦。他們的苦戀也算是守到云開月明。每當(dāng)他向老婆“吹噓”他的英勇事跡時，他老婆故意裝作沒聽見。他便高聲抗議說，要不是為了老母親和老婆，他參加解放軍，肯定能立下顯赫的戰(zhàn)功。他老婆聽了，羞澀地低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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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國清
鬼仔央
再平凡的人，在死生面前，也會干出幾件不平凡的事。
小時候，爺爺經(jīng)常念叨這句話來勉勵我。爺爺在同安西山后（特別是鳳南地區(qū)）被稱為鬼仔央。西同安地區(qū)有座西山，百姓就按地域分為西山前和西山后。西山前是平原地帶，當(dāng)然優(yōu)于處于山區(qū)的西山后，就是在當(dāng)今社會，西山前還是比較富裕，西山后相對貧窮。鬼仔是閩南人對精明人的尊稱，我爺爺認為他只是個平凡的牛販子，所謂的精明只是被形勢磨練出來罷了。據(jù)爺爺說他十來歲時，也就是上世紀(jì)三十年代初，我的曾祖父早逝，而我的曾祖母又體弱多病，他只好到處打短工維持孤兒寡母的生計。
農(nóng)忙時節(jié)，爺爺?shù)教帋腿思沂崭钋f稼；農(nóng)閑時節(jié)，也無所事事，在村里瞎混。有一年，有個馬巷地區(qū)的牛販子到村里買多余的耕牛。或許多買了幾頭，爺爺覺得閑著也是閑著，就幫牛販子趕牛回馬巷。牛販子看到爺爺為人老實，就收他為徒。從此爺爺走上牛販子的生涯，直到上世紀(jì)九十年代初。
爺爺相牛本事極高，從不虧本。他的足跡遍布同安、長泰坊洋、安溪龍門和大坪、晉江等地，也算是小有名氣。因為在兵匪橫行的年代，爺爺能四處做倒賣黃牛生意，足見他的精明。我小時候經(jīng)常幫爺爺做這種事，就是把要賣掉的黃牛拉到池塘邊灌水。俗語說強按牛頭不喝水，可爺爺就有辦法，他用一頭削尖的大竹筒做成的“牛灌筒”裝水，插入牛嘴灌下去。盡管牛走了很長的路，拉點屎尿，肚子還是有點滾圓，賣相就很好。不過每當(dāng)我把牛灌得起勁時，爺爺就會制止說：“要是灌傷了牛，買主會虧本，自己的信譽也會搞砸?！?/p>
每當(dāng)爺爺被人夸獎時，他總是自夸眼光極好，看牛不走眼，看人更精準(zhǔn)，特別是他自己相中奶奶并娶回來。因為在那個年代，同安地區(qū)盛行包辦婚姻，爺爺卻談起自由戀愛，轟動了大半個同安。
爺爺十七歲那年秋天，已經(jīng)是個老練的牛販子了。他到各村買賣黃牛，熟識的男女老少就特別多，特別是見到了許多年輕的閨女?？傊?，爺爺就像星探一樣四處選美，最美的奶奶就被他娶回家了，以致那時還流傳著，要看美女就要到新厝我爺爺家。
奶奶的家在西山前霞美村，家境也不錯，求親的媒婆真是踏破門檻。爺爺?shù)嗔孔约旱慕飪伞呙狡盘嵊H的老路肯定行不通。爺爺終于想出了一個妙招。
爺爺?shù)匠抢镔u完牛后，不直接回家，等到下午半晌時，繞路到霞美村。他故意去敲奶奶家的門，問說要買只鴨子給老媽補身子。由于奶奶的家人到田里勞動，男女授受不親，自然不愿意，便借口說鴨子要在霜降那天自己吃。在閩南地區(qū)有這樣的說法：一年補個遍，不如補霜降。
爺爺不理會，三兩下抓起鴨子，扔下一塊大洋就跑。奶奶在后面又急又氣卻無可奈何。外曾祖父回家后知道來龍去脈，可看在大洋的份上，就不再追究，因為那時的一塊大洋可以買兩三只鴨子了。
過了兩天，爺爺故伎重演。奶奶不生氣，外曾祖父知道后反而笑爺爺有點傻。確實，曾祖母當(dāng)時也養(yǎng)了不少鴨子，根本不需要買。不過爺爺不傻，買鴨子只是借口，以便如古人所說的那樣“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有好感”。果真，第三次強買鴨子時，奶奶反而幫忙抓鴨子。第四次，爺爺把自己的家境如實告訴奶奶并大膽表白。奶奶覺得爺爺是個孝子，就和爺爺談起了自由戀愛。等外曾祖父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太遲了。為了維護外曾祖父的門風(fēng)，媒婆當(dāng)然是少不了的，就像今天的結(jié)婚儀式，還是需要媒婆搞些民俗儀式。果真，奶奶不但是個大美女，而且很會相夫教子，她給爺爺生了五個兒子和三個女兒，在那個多子多福的年代，爺爺很是風(fēng)光。
爺爺在上世紀(jì)的肅反運動和文革中，不斷遭到批斗，原因是他在上世紀(jì)三四十年代，經(jīng)常在蓮花地帶買賣黃牛。同安的蓮花是個小 “金山角”，地處同安、安溪、長泰的交界處，是當(dāng)時匪首葉定國及其兒子葉金泰的地盤。一般商人不敢到這個地區(qū)做生意，唯獨爺爺在這里平安無事，因而遭到無端的懷疑與指責(zé)。鬼仔央這個綽號就是從那時傳開。我小時候曾好奇地問爺爺，他就笑著以“入山觀山勢，入門觀人意”這句話為引子說起他的經(jīng)歷。
有一年農(nóng)歷四月份，蓮花美埔村的一個親戚，央求爺爺把他家的小牛犢拉去城里賣了。爺爺心想蓮花地處山區(qū)，黃牛貨源肯定充足，而且便宜，如果能做成生意，利潤不小，只是那里被土匪控制，財物被搶是小事，萬一丟了性命就不值得了。當(dāng)時爺爺還沒結(jié)婚，血氣方剛，經(jīng)過一番權(quán)衡，他就想闖一闖，畢竟俗語說得好——富貴險中求。
爺爺?shù)鹊搅硕宋绻?jié)那天，才動身去美埔。因為同安地區(qū)在端午節(jié)有采折蒲葦插門窗祈求辟邪的習(xí)俗，只要大白天，野外肯定有許多村民采折蒲葦，土匪想搶劫也就不那么好動手。到了親戚那邊，爺爺也不留在他家里吃粽子，只是借了把木犁扛在肩上，就牽?；丶摇ＳH戚不解，爺爺不說啥，只是笑了笑。他想偽裝成下地的農(nóng)民，以便騙過土匪。
走到在西山后與蓮花的交界處，土匪突然冒了出來，用槍抵住爺爺?shù)念~頭。爺爺沒料到土匪不按常理出牌，而且完全沒人性。如果再說自己是要下地耕田，土匪肯定不信。爺爺皺了一下眉頭，就大聲說他是葉定國的表弟。土匪們將信將疑，卻不敢動手，只好盤問爺爺有關(guān)葉定國的家庭事。爺爺依舊只說是葉定國的表弟。僵持了一會兒，幾個土匪也沒招，只好把他帶到蓮花安柄村找葉定國。爺爺故意在路上磨磨蹭蹭，一心想著各種應(yīng)對辦法。
葉定國正在吃粽子，聽到手下的報告，充滿狐疑。一見面，葉定國看到“假表弟”——爺爺那么鎮(zhèn)定，他內(nèi)心就稱奇了，不過，他還是拿出駁殼槍瞄準(zhǔn)爺爺。爺爺不慌不忙就說端午節(jié)殺人很不吉利。不要看土匪很殘暴，但他們都很迷信；雖然他們壞事做絕，但還是會經(jīng)常吃齋拜菩薩以求心安。葉定國的兒媳“老三花”就專門出家，葉金泰還專門為她蓋了佛心寺，如今該寺廟仍在安柄村附近。
葉定國慢慢放下槍，叫爺爺把錢和黃牛留下，他也不追究爺爺冒充表弟的事。爺爺看到這種情況，就上前理論一番：“你如果把錢和牛都搶走，你只能搶一次；如果你不搶我，我每次來做生意，都給你留下買路錢。哪個更有利于你，你自己算算吧！”說完，爺爺故意把剩下的一點錢掏出來扔在地上就走。
葉定國見到利字當(dāng)頭，連忙眼珠一轉(zhuǎn)，裝出笑臉說：“老弟，你別生氣！”說完叫匪徒們好禮款待爺爺。爺爺就在葉定國的同字厝里吃了一頓豐盛的午餐?；貋懋?dāng)然是匪徒武裝保護了。
這件事成了爺爺跟人比拼吹牛的本錢，不過也正因為這樣，他在解放后，就遭到牽連直到上世紀(jì)八十年代初才平反。解放后，很多跟土匪有牽連的都遭到鎮(zhèn)壓甚至槍斃，爺爺只是被簡單的批斗，原因也是他曾經(jīng)在抗日戰(zhàn)爭中幫游擊隊送過情報。
1938年初夏，葉定國在同字厝里病死，民間傳說他是罪有應(yīng)得被雷公擊殺。5月10日廈門被日本侵略軍攻占，廈門人民奮起反抗，各種抗日游擊隊紛紛涌現(xiàn)出來。當(dāng)時西山后就有幾種勢力互相滲透：國民黨政府、土匪、日偽軍和特務(wù)、抗日游擊隊。爺爺要養(yǎng)家糊口，仍舊做他的牛販子，為了出門做生意方便，就想方設(shè)法辦了好多“良民證”。
古同安有三個比較大的趕圩日，灌口圩市是農(nóng)歷每月逢尾數(shù)一四七號，同安是二五八，馬巷是三六九。1942年初，爺爺趕著兩頭黃牛從灌口圩市往回走，路過趙溪領(lǐng)（今天南山村與碗窯村的交界處）時，背后傳來了一陣槍聲。爺爺趕著黃牛爬坡也走不快，干著急。
一個商人模樣的游擊隊員一瘸一拐地趕上來，只見他左腿被子彈打傷了，鮮血不斷冒出來。游擊隊員拉著爺爺?shù)氖终f：“眼看我跑不掉了，可這張廈門日軍的布防圖是冒著巨大的犧牲才得來的，希望你能把他轉(zhuǎn)交給蓮花村的葉某某?！币苍S游擊隊員沒有辦法了，只好病急亂投醫(yī)，在逃脫無望的情況下，只好把它交給碰到的路人。
爺爺很遲疑，他心中很想幫助游擊隊，可是又沒有這方面的經(jīng)驗，況且敵人的槍聲越來越近，萬一情報送不成，還搭了性命怎么辦？游擊隊員見情況十分危急，就不由分說把圖紙塞給爺爺，然后往前跑。一轉(zhuǎn)眼，七八個偽軍和一個日本軍官沖上來，他們都穿得像黑社會的樣子。游擊隊員怕被俘虜，就舉槍自盡。偽軍上去就搜查烈士的遺體，想找回圖紙。
爺爺見勢不妙，想扔掉圖紙，又怕對不起烈士，不扔圖紙，肯定會被偽軍搜身。正當(dāng)時，一頭小牛犢被槍聲所驚嚇，拉下一堆屎。爺爺馬上想到一個辦法并馬上弄好圖紙。果真，偽軍在搜查完烈士的遺體后，就把目光狠狠地轉(zhuǎn)到爺爺身上。爺爺?shù)男木o張得快跳出胸口，不過他還是舔舔嘴唇，佯裝鎮(zhèn)定，任偽軍搜身。偽軍盤查問話，爺爺就說他是良民什么都不知道。爺爺運用他初次遇到葉定國土匪時的答話技巧。
偽軍除了搜到幾塊銀元外，就是搜到爺爺?shù)母鞣N “良民證”。當(dāng)時能拿到良民證的人，一般都七拐八彎的關(guān)系，就是日軍見了，也不會太刁難。但是日軍軍官太貪婪了，眼見找不到圖紙，就把銀元放進自己的口袋里。爺爺馬上裝著笑臉說：“小意思，請?zhí){?！比哲娷姽俚靡獾匦α?，示意爺爺可以走了。偽軍覺得扛著烈士的遺體太累，也就搶走大黃牛當(dāng)運輸工具。
爺爺當(dāng)然圓滿地完成了烈士的囑托，把圖紙安全地轉(zhuǎn)交給游擊隊。日偽軍為什么搜不到圖紙呢？原來，它早就被塞進小牛犢的屁股眼里。
賊仔池
小時候，爺爺告訴我有關(guān)賊仔池的故事。
賊仔池眼睛很小，卻能滴溜溜地轉(zhuǎn)，活像老鼠一樣狡猾。閩南地區(qū)總是給小孩子取個賤名昵稱，希望孩子好養(yǎng)大。賊仔池就是這樣被叫上，真名倒是沒人記住，就連我爺爺也沒記住他的真名，雖然我爺爺是他的姨表哥。
上世紀(jì)二十年代，軍閥混戰(zhàn)，同安也是兵荒馬亂，窮苦人家的孩子經(jīng)常餓肚子。七歲的賊仔池，在一次偷包子鋪的肉包時，被抓住遭到大聲訓(xùn)斥。瘦小的賊仔池嚇得哇哇大哭。一個老漢見他可憐，幫他賠錢了事。沒想到這個老漢是個老扒手，他把畢生絕學(xué)傳給賊仔池，希望他能在亂世中混個溫飽。賊仔池本是昵稱，陰差陽錯，竟然成為他的人生偈語。
解放后，四十歲的賊仔池金盆洗手，成了一個裁縫，同安地區(qū)仍流傳著他的江湖傳說。爺爺不相信賊仔池“三只手”的功夫，要親自體驗一回。賊仔池忍不住爺爺?shù)难肭?，就給爺爺上了一課。同安的古南門橋全長不到百米，步行不到一分鐘。賊仔池說要在橋上把爺爺身上最值錢的東西扒走。
爺爺有個懷表，在當(dāng)時很值錢，他把懷表藏在身上。它到底藏在褲兜還是上衣口袋？爺爺沒讓賊仔池看到。爺爺刻意和賊仔池保持距離并快步走，很快的，剩下十來步就走完古南門橋，爺爺感覺懷表還在，心中不免懷疑賊仔池的本事。這時，正巧一輛牛車過來，由于橋比較窄，爺爺下意識地頓了一下，接著躲閃讓路。
走到橋頭，賊仔池把懷表亮出來。望著在陽光中閃亮的懷表，爺爺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他趕緊摸了一下胸口，發(fā)現(xiàn)外衣和內(nèi)衣的扣子都脫了。至于賊仔池怎么判斷懷表藏在哪里，又是怎么下手的，這邊就不好公開了。爺爺問他怎么練就“三只手”的本事。賊仔池苦笑著說是師父逼他徒手去撈油鍋里的油條。
戒備心如此強的爺爺，都被他扒走，那些全無防備的人，更不在話下。只要賊仔池盯上的，絕對跑不了。不過，賊仔池賊心并不壞，鄰居還稱他為義扒。
鄰居是個老實的窮苦人，不過上天對他不太好，厄運連連。養(yǎng)了一窩豬仔，眼看豬要出窩了，卻遭豬瘟襲擊。他向土財主借債，買了一頭母牛，在精心飼養(yǎng)下，母牛懷上小牛犢。眼看心血要有所回報了，母牛卻被土匪半夜搶走。
土財主全無同情心，逼債上門。鄰居沒錢還，苦苦哀求。土財主竟然把鄰居的破家具砸了，還連扇他的耳光?？礋狒[的一大堆，只是好言相勸，卻沒人敢上前阻止。賊仔池剛好在家吃飯，連忙放下碗筷，出來勸解。土財主發(fā)泄一番暴力后，覺得再鬧下去也拿不到錢，就悻悻地走了。過了個把鐘頭，土財主罵罵咧咧地回來，問有沒有人撿到他的錢包。大家自然說沒看到。
那天夜里，鄰居一家都沒有煮飯，大家相看卻唉聲嘆氣。賊仔池默默地掏出一些錢給鄰居，讓他救急。鄰居問賊仔池怎么有錢，賊仔池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不說話就走回去。
有一次，賊仔池路過古南門橋，看到一堆人圍著看熱鬧，心想機會來了——趁機再扒幾把，于是便擠進人群。原來有個婦人在嚎啕大哭，鬧著要跳橋輕生。眾人當(dāng)然極力勸解，可面對婦人的處境，也無能為力。賊仔池覺得那個婦人有些眼熟，這才想起一個時辰前，婦人在大街上急沖沖地走著，不小心撞到他。賊仔池本想罵她幾句，卻賊心上來，順手扒走婦人的錢。
在眾人的七嘴八舌中，賊仔池才知道，婦人的丈夫生了一場大病，她本想借錢買藥治病，不料錢卻像長翅膀似的飛走了。婦人在街上找了幾個來回后絕望了，一時想不開就要跳橋輕生?？粗鴭D人滿臉淚水，捶胸頓足的模樣，賊仔池的心被震撼了，覺得自己罪惡滔天害了一家子的命。
賊仔池仰天嘆了一口氣，就低下頭來安慰婦人，讓她再找找。在眾人的勸說下，婦人燃起最后的希望，把全身的口袋再細細掏一回。婦人果真在褲兜里找到了丟失的錢。婦人仿佛看到了一條生路，便喜極而泣，磕頭感謝蒼天。
賊仔池默默轉(zhuǎn)身而走。從此他立下 “三不扒”誓言：不扒老人、不扒看病的人、不扒糴米的人。老人的錢，在閩南語俗稱“棺材本”，他們辛苦一生，好不容易積攢小錢養(yǎng)老，扒他們的錢簡直不孝，禽獸不如；扒看病的錢，等于間接害人性命，連蒼天都不能原諒；扒糴米的錢，害人一家沒米吃，也是罪過萬分。
舊社會，到處是窮人，又能扒到多少錢呢？更何況以 “三不扒”加以自律，賊仔池也不好過。思來想去，他就往賭場里鉆，畢竟那邊的有錢人多。當(dāng)他第一次踏入賭場，才發(fā)現(xiàn)那里戒備森嚴(yán)，反而不好下手。即使他偶爾參賭來個渾水摸魚，但賭的結(jié)果往往被莊家贏走，那些賭徒每每乘興而來，敗興而回。賭徒?jīng)]錢扒，莊家的錢扒不到，如何是好？幸好賊仔池腦子轉(zhuǎn)得快，他想假如把扒手的功夫改用來賭博出老千，估計錢來得快，更何況很多賭徒的錢也不是來得光明正大，他出千贏錢也就不會有太多自責(zé)。
一番苦練后，賊仔池的千術(shù)幾乎天衣無縫。他的拿手絕招是搖骰子，他不但能根據(jù)骰子聲辨別點數(shù)，而且能搖出中意的點數(shù)。古代同安地區(qū)盛行“十八賭”，就是搖動三顆骰子，以點數(shù)大小決勝負。當(dāng)今廈門地區(qū)的“中秋博狀元”民俗，其實也是從這種賭博演化而來，只不過是增加到六顆骰子，把“賭資”改為月餅。據(jù)說，這個習(xí)俗是民族英雄鄭成功為緩解將士的思鄉(xiāng)情而發(fā)明的。
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里，有錢人也不好過，要么土匪強盜容易找上門來，要么被官府兵差強行勒索。曾經(jīng)逼鄰居還債的土財主，就被盤踞于同安蓮花地帶的土匪葉金泰敲詐過好幾回。因此，賊仔池即使能贏錢，也不敢贏太多，而且經(jīng)常把錢送給窮苦的百姓。當(dāng)然，賊仔池也約土財主賭幾把。土財主的家道就慢慢沒落，到了解放后土改時，他竟然就因為貧窮而逃過了被批斗被清算的命運。如此造化，讓人感慨唏噓。
如果賊仔池的故事到這里，也就不值得為他寫這篇故事了。1938年5月10日，日本侵略軍攻占廈門地區(qū)。廈門人民不甘心被奴役，紛紛起來反抗，根據(jù)高云覽的小說《小城春秋》改編成的電影風(fēng)靡一時，也是講述這段歷史。
話說一個姓吳的漢奸，他充當(dāng)日軍翻譯官，不但狐假虎威，還開設(shè)賭場出千，巧取豪奪賭徒的錢財。他在賭場還高掛 “東亞共榮，逢賭必贏”的對聯(lián)。賊仔池本來每次只贏一點，但他看到同胞被日本鬼子欺壓的樣子，就決心替廈門人民爭口氣。他悄悄地約幾個賭徒跟他一起押大押小，結(jié)果賭徒們都贏得眉開眼笑。賭場輸了許多錢，氣得吳漢奸吹眉瞪眼。吳漢奸想到了一個奸計，就約賊仔池賭博一較高下。賊仔池想到不應(yīng)賭肯定被殺，應(yīng)賭估計還有活路，就硬著頭皮豁出去了。
日軍荷槍實彈、殺氣騰騰，吳漢奸一臉不屑。賊仔池知道他兇多吉少，贏也是死，輸也是死。而且他不能隨意出千，否則被狡猾的吳漢奸發(fā)現(xiàn)，肯定當(dāng)場被殺。怎么辦？他的眼珠轉(zhuǎn)了好久。
賭局開始了，三局兩勝制。第一局，賊仔池耳朵動了動，聽出了骰子是十六點，他想第一局絕對不能輸給吳漢奸，不然被殺還要被笑為廢物，即使沒被殺，也給廈門人民丟臉。因此他下注押大，果真贏了。吳漢奸臉色很是難看，悄悄拔出軍刀。第二局，賊仔池又聽出點數(shù)了，不過他故意押錯，讓吳漢奸贏一局扳回面子。吳漢奸又把軍刀按下。第三局，賊仔池拍了一下桌子，隨意亂押。意外的事出現(xiàn)了，一顆骰子疊在另外兩顆上面，根據(jù)規(guī)則，只能算作和局。
其實，賊仔池拍桌子的目的，就是要讓骰子跳起來疊住。這個出千手法太巧妙了，在場的人都看不出來。雙方賭成平局，賊仔池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趕快找借口說改天再賭。吳漢奸在滿場賭徒的見證下，也不好找借口動手，只好裝模作樣地讓賊仔池回家。消息傳出后，百姓叫好，畢竟賊仔池在賭場上為廈門人民爭了一口氣。
有一天，吳漢奸到同安城其他賭場踢館。正當(dāng)?shù)靡馔螘r，被一個抗日游擊隊員用駁殼槍取了性命。估計有賭徒曾被他欺壓過，因此偷偷報告給游擊隊。隨行的三個日本兵立即開槍追出來。賊仔池剛想進賭場，看到這種情況，心想假如不出手相救，估計游擊隊員就會被抓或被殺。于是他故意上前跟日本兵打招呼，表示愿意幫忙帶路。日本兵打了幾槍過后，發(fā)現(xiàn)沒子彈了，不敢追擊，只好作罷。
當(dāng)晚，游擊隊員找上賊仔池的家表示感謝，因為賊仔池的“三只手”扒了鬼子的子彈，救游擊隊員一命。
保長彬
有些人雖然沒有光輝的形象，但依然深受一方百姓的愛戴和懷念。
廈門的鳳南農(nóng)場和新民鎮(zhèn)一部分，在1944年至1949年屬于康樂鄉(xiāng)西林保管轄，它南有南山，北有石壁山，東有大西山，西有大鳳嶺，也算是個偏僻的小盆地。1938年后到解放前，同安地區(qū)除了日寇的騷擾外，土匪的禍亂更嚴(yán)重，民不聊生。蓮花的大土匪葉金泰盤踞于長泰、安溪、同安的交界處的蓮花地區(qū)，匪勢幾乎遍及三個縣。葉金泰非常兇殘，令人發(fā)指，尤其是犯下的“六尸七命”案。1948年，葉金泰因懷疑同安三區(qū)林后村（今同安區(qū)蓮花鎮(zhèn)林后村）李芳賜與共產(chǎn)黨有染，同時其爪牙與李芳賜有隙，遂命其爪牙葉著帶著十五六名匪徒，于5月15日夜里，將李家六人帶到白沙侖（今同安蓮花鄉(xiāng)白沙侖）土崖邊殺害。當(dāng)時，李芳賜妻子，身懷六甲，也被殺害，故稱“六尸七命”。
可是與蓮花毗鄰的西林保，葉金泰卻不敢涉足，因為西林堡有一個深得民心的 “保長彬”。當(dāng)時，三十來歲的保長彬由于上過學(xué)，結(jié)交了同安縣長的兒子，被任命為康樂鄉(xiāng)的副鄉(xiāng)長兼西林保的保長。在他四五年的任期內(nèi)，西林保比之前、比其他地方，都安定富裕。保長彬和我爺爺關(guān)系不錯，因為他們在土改和文革時一起被批斗。我爺爺曾經(jīng)問他為啥當(dāng)國民黨政府的官呢？他苦笑地說，兵荒馬亂的年代，當(dāng)官至少可以自保啊！沒想到世事滄桑。
保長彬當(dāng)官后，出門總是佩帶駁殼槍，外加兩個兵丁保護。在窮鄉(xiāng)僻壤里，他可謂是威風(fēng)十足，但他不擺譜。比如，曾經(jīng)有個窮人拖欠稅賦，兵丁拿出皮鞭剛要毒打窮人一頓，保長彬當(dāng)即喝止。保長彬笑著說大家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等有錢再交吧！那個窮人對保長彬感恩戴德，從此逢人便夸，因為前任保長對窮人不是毒打就是關(guān)押。
兵丁不解，保長彬說西林保土地貧瘠，百姓本來不多，如今又有葉金泰土匪和日寇的侵擾，假如我們再逼急了，百姓都逃亡了，他還當(dāng)啥保長？窮人交稅，早交晚交早晚都得交，急啥！
1938年5月，廈門淪陷后，常有日本鬼子化妝成漁民，沿著潯江轉(zhuǎn)入康潯溪而上，進入西林保搞偵查和破壞活動。保長彬1944年上任后，就嚴(yán)令保里的兵丁在轄區(qū)的院前村設(shè)卡盤查。不久，果然抓住一個日本鬼子。日本鬼子裝作啞巴，只是咿咿呀呀。兵丁分辨他的真實身分，對他抓也不是，放也不是，只好僵持著。
這時保長彬剛好巡查到這里，他看到竹筏上的魚簍沒啥魚，就知道這個人很可能是日本鬼子。但他怕誤抓了漁民，因而故意把眼睛轉(zhuǎn)了一圈，揮手示意兵丁讓日本鬼子走。鬼子以為裝聾作啞的陰謀得逞，面露笑容轉(zhuǎn)身就走。剛走幾步，保長彬大聲喝道：“八嘎！”“嗨！”日本鬼子下意識回答并點頭。因為日本上級軍官經(jīng)常這樣訓(xùn)斥下級，所以當(dāng)保長彬?qū)W著日本上級軍官的語氣訓(xùn)斥，鬼子的狐貍尾巴馬上漏出來。
保長彬見狀，就命令兵丁沖上去抓住日本鬼子。日本鬼子陰謀敗露，惱羞成怒，目露兇光哇哇叫，大聲威脅保長彬。眾人討論怎么處置日本鬼子，有的說要送給上級縣政府，有的說要就地槍斃。保長彬都否決了，他說送日本鬼子給縣政府，路途危險；而槍斃鬼子，并不能起到殺雞駭猴的作用，因為廈門的日軍不知道這個鬼子是死是活，還會派人來搜尋，西林保反而更不安全。保長彬最后決定，既然鬼子裝聾作啞而來，就讓他成為真正的聾啞人回去。于是叫人割了日本鬼子的舌頭和耳朵。
果真如保長彬所料，日本鬼子回廈門島后，用筆寫出保長彬的種種“兇殘”手段，日本鬼子看了，又恨又怕，可也不敢到西林保侵擾。當(dāng)然，這也跟當(dāng)時的抗日形勢有關(guān)，日寇已經(jīng)是窮途末路，無力派兵進攻西林保。
1944年底，保長彬宣布為抵抗葉金泰土匪的侵擾，購買一批槍支彈藥，強化西林保的武裝。年底是農(nóng)閑時節(jié)，一百來號的青壯人口被集中起來訓(xùn)練?？墒桥浒l(fā)槍支的時候，只有十來條真槍，其余的都是木頭槍。不理解的村民都大罵保長彬貪污。拿到木頭槍的兵丁自然不干，保長彬拿出駁殼槍嚇唬，真槍那么貴，你小子弄壞了賠不起，先演練再說。我爺爺也沒拿到真槍，因為他理解保里沒錢，買不了那么多真槍。
匪首葉金泰很快知道保長彬操練木頭槍的消息，哈哈大笑，仍舊派出匪徒侵擾西林保，特別是蔡宅和西山村。保長彬依舊裝作不知道。
時間一晃，很快到了過新年的階段，農(nóng)村到處放鞭炮慶祝，唯獨保長彬不讓家人放。到了正月十八，西林保有六個甲（相當(dāng)于現(xiàn)在的行政村村莊）聯(lián)合舉辦迎神賽會，叫做“六甲五谷先帝出巡”，村民們抬著五谷先帝等諸位神像繞村游行，村民們拿出很多貢品，其中必有除夕做的而且已經(jīng)發(fā)霉的年糕，祭祀五谷先帝，祈求新年豐收。村民們紛紛燃放鞭炮，可是保長彬不但不讓家人燃放，還把鄰居的鞭炮也征收過來。對外放話說，家富不可張揚，不然引來葉金泰大土匪怎么辦。保長彬說這種話，簡直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而且指名道姓讓葉金泰來搶。村里的老人紛紛指責(zé)他真不會說話。
匪首葉金泰很快瞄上了保長彬，在他看來，保長彬貪污了買槍的錢，而且裝窮，肯定富得流油。一天晚上，他帶領(lǐng)30多名匪徒來搶劫。保長彬那兩個兵丁很快就知道消息，嚇得趕緊躲進屋里。保長彬不慌不忙，命令兵丁扛著一大箱東西從后門先走，然后帶領(lǐng)家人跟著走。土匪們進屋后翻箱倒柜，能拿的都不留下，最后還牽牛趕豬。葉金泰看著戰(zhàn)果，得意大笑，看來保長彬也是個貪生怕死的膽小鬼。
當(dāng)匪徒們走到蔡宅時，保長彬帶領(lǐng)十來個人截住了他們的去路。“你們已經(jīng)被包圍了，繳槍不殺！”保長彬掏出駁殼槍對空扣動扳機。葉金泰借助煤油燈光，只看到保長彬等十來個人，便不放在心上，吹滅煤油燈，大叫土匪開槍。保長彬命令兵丁們趕快臥倒開槍還擊。黑燈瞎火，怎么打仗呢？因此，開槍只不過是壯威而已。
剛開始，匪徒們以為人多勢眾，槍聲明顯比保長彬這邊響亮。不過，他們很快地發(fā)現(xiàn)自己陷入重圍中，到處是喊殺聲，到處是噼噼啪啪的槍聲。匪徒們見勢不妙，不再聽葉金泰的命令，丟下槍支和搶來的東西，哭爹喊娘，奪路而逃。
保長彬打掃戰(zhàn)場時，被搶走的東西一樣不少地找回來，而且還白白得到30多條洋槍。當(dāng)然，也抓到了三個俘虜。原來保長彬收藏了一大箱鞭炮，在葉金泰搶東西時，召集保里的那些受訓(xùn)青壯年，讓他們埋伏起來放鞭炮。
村民們要處決那三個俘虜，保長彬卻不答應(yīng)，而且給俘虜好吃好喝的，第二天就把俘虜放回去。這與他處理日本鬼子的做法大相庭徑，村民們不理解，我爺爺卻能理解。假如把葉金泰逼急了，西林?？隙ㄓ瓉硇蕊L(fēng)血雨，即使能打敗葉金泰，西林保也會損失慘重，不值得！
匪首葉金泰被保長彬伏擊后，再也不敢到西林保作威作福了。
楊獵手
閩南人表示對一個人很尊敬，往往是姓氏加上職業(yè)稱呼他。爺爺?shù)暮糜褩瞰C手就是一個值得尊敬的人。因為他打過日本鬼子還立下戰(zhàn)功。
楊獵手是鄰村的一個孤兒，父親早逝，家里極其貧窮。幸好靠山吃山，他以打獵貼補家用。他使用一把自制的弓弩，可以說是箭無虛發(fā)。人家都用鳥銑槍打獵，可他卻說鳥銑槍聲一響，獵物都逃走了。你說他聰明也對，說他老頑固也對。另外，別看他個兒不高，瘦得跟猴子似的，可他游泳技術(shù)相當(dāng)不錯，幾招“狗爬泳”，卻能在村后的大池塘游幾個來回。
1936年底，國民黨政府看重楊獵手的特長，不顧他家中的老母親，就強行把十八歲的他征去當(dāng)偵察兵，駐守同安古縣城。1937年10月26日，金門淪陷。廈門人民奮起反抗日本侵略者，除了1939年4月20日“復(fù)土救鄉(xiāng)團”40勇士突襲金門外，國民黨軍隊也曾多次襲擊金門，不過基本上以失敗告終，國民黨軍隊損兵折將，士兵一聽到要執(zhí)行金門任務(wù)的，基本上都裝病或者買通長官或者并沒有真正執(zhí)行，導(dǎo)致連個日軍守備地圖都搞不回來。長官在無兵可派的情況下，便欽點了幾個犯事的士兵。楊獵手當(dāng)時也犯了事。
國民黨軍隊本來軍紀(jì)就比較渙散，楊獵戶經(jīng)常跑到縣城旁的田洋村去偷甘蔗吃。有一次，楊獵手聽到甘蔗林里有婦女在呼救，善良的本性讓他忘了自己是個當(dāng)兵的小偷，急忙跑去救人。只見一個頭上長著膿包的痞子，他正熊抱一個婦女欲行不軌，楊獵戶就大喊住手。痞子一看是當(dāng)兵的，來不及細想，撒腿就跑。這個婦女有幾分姿色，是被他夫家買來沖喜的，沒想到她丈夫卻一命嗚呼，年紀(jì)輕輕的就成了寡婦。村里人迷信，認為她是掃帚星。可痞子不管什么掃帚星，癩蛤蟆卻想吃天鵝肉，好幾次糾纏寡婦，都被她拒絕。
也算是月老有情，寡婦為了報答楊獵手的恩情，就和他好上了。有一次，楊獵手和寡婦在甘蔗田了發(fā)泄體內(nèi)多余的荷爾蒙。甘蔗林有一人多高了，一陣風(fēng)繞過，葉子便嘩嘩的，放眼眺望，綠色的浪花一浪接一浪滾過，誰也不知道波浪底下更是激情澎湃。正當(dāng)他們興意闌珊穿好衣服時，那個痞子出現(xiàn)了。痞子故意問他們在干嘛？楊獵手一時心慌，就說在偷吃甘蔗。痞子譏笑地問那甘蔗粕在哪里？楊獵手慌張地說甘蔗好吃連粕也吃了。這可能是同安民間歇后語“田洋的甘蔗好吃——無粕”的最早版本。
原來痞子暗中跟蹤寡婦，又想圖謀不軌，不料卻看到了他們的好事，就動起了歪腦子報復(fù)楊獵手。他繼續(xù)說按照民俗，看到野合是要觸霉頭的，除非給他紅包圖個吉利。是的，在閩南地區(qū)，確實有這個風(fēng)俗。被抓的“奸夫淫婦”也樂意用紅包堵住別人的嘴巴。楊獵手只好接受。不過，當(dāng)天下午，痞子出爾反爾，故意到縣城告狀，說楊獵手奸淫婦女。長官正愁無人可派去金門偵察，就不顧楊獵手和寡婦的申辯，命令楊獵手立功贖罪。
1939年底的一個夜晚，楊獵手一行5人，偷偷從角嶼游向金門，這里最近的距離只有3600多米。他們沒有選擇漆黑的夜晚，雖然容易被敵人發(fā)現(xiàn)，但更怕游錯了方向游到大海去；另外，選擇冬夜的原因是天氣寒冷，日本鬼子相對放松警戒。海浪輕輕地搖著，夜色非常美好，只是海風(fēng)和海水刺骨般的冰冷，其中有兩個人已經(jīng)體力不支，可是他們無法相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戰(zhàn)友犧牲。為了活著回去見寡婦，楊獵手咬著牙堅持游向金門。
上岸時日軍哨兵正打瞌睡，但是軍犬卻發(fā)現(xiàn)他們并狂吠起來。一個戰(zhàn)友掏出手槍，被楊獵手及時按著。因為一旦開槍，肯定驚醒哨兵，那么整個計劃不但泡湯，而且三個人也頂不住鬼子的進攻。楊獵手接著拿出隨身帶的小弓弩，一箭過去，軍犬的狗頭馬上被射穿。就這樣，他們在第二天早上，化妝成農(nóng)民混進了金門島。
溜了一圈后，他們收獲并不大，有人提議放棄收集情報溜回來。楊獵手為了寡婦，不肯答應(yīng)，他提議去金門維持會王廷植會長的家。這叫深入虎穴，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
王廷植這個漢奸也是個貪生怕死之輩，他平時靠著日軍耀武揚威，一旦被楊獵手他們用槍頂住，立刻認慫，連忙命令手下放下槍。楊獵手拿到日軍守備地圖后，就押著漢奸做人質(zhì)往大街上走。漢奸見勢不妙，不斷掙扎著。楊獵手便威脅道，假如不配合導(dǎo)致他們被抓，他們就向日軍說他私通國軍出賣情報。漢奸一聽傻了眼，因為日本鬼子生性多疑，一旦他們被抓后死死咬住，他的會長帽子不保，還可能被打死。楊獵手故意晃了晃地圖，問漢奸是否丟了東西。漢奸立刻說沒丟。
傍晚時分，街上人來人往，楊獵手示意戰(zhàn)友，就用力推倒?jié)h奸，拔腿就跑。楊獵手順便朝天開了兩槍，大街上頓時亂成一鍋粥，日軍軍警立刻從四面八方包抄過來。戰(zhàn)友們很不理解他的做法，楊獵手邊跑邊說，這就聲東擊西，日軍注意力被轉(zhuǎn)移到大街上，就可以從容渡海游回去。戰(zhàn)友還是不太理解說，為什么不趁機槍斃漢奸呢？楊獵手笑著說，一旦打死漢奸會長，他跟上來的手下就會不顧百姓安危，向我們開槍了。
這段光榮的歷史，成了楊獵手日后跟人家“話仙”吹牛的資本。長官也因此不再追究他“敗壞軍紀(jì)”的責(zé)任。雖然國民黨軍隊有過換防，慶幸的是，楊獵手所在的軍隊只是在同安地界內(nèi)調(diào)整。因此才沒有讓他們這段情緣因為距離或時間間隔而泯滅。盡管他們郎有情妹有意，礙于現(xiàn)實，也只能偷偷摸摸往來。
1949年9月底，解放軍越過新圩的十八彎，進入同安地界，在五顯古橋，遭遇了國民黨軍隊的抵抗。楊獵手此時已經(jīng)是個班長，他卻命令手下士兵繳械投降。因為他知道解放軍來了，能分田分地，改變窮苦人的命運。解放軍在了解他的情況后，把他遣散回家。
解放后，楊獵手迎娶了寡婦。他們的苦戀也算是守到云開月明。每當(dāng)他向老婆“吹噓”他的英勇事跡時，他老婆故意裝作沒聽見。他便高聲抗議說，要不是為了老母親和老婆，他參加解放軍，肯定能立下顯赫的戰(zhàn)功。他老婆聽了，羞澀地低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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