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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長

        2018-05-19 05:10:02楊力
        故事林 2018年9期
        關(guān)鍵詞:小舅子老丈人志遠

        楊力

        五鳳溪鎮(zhèn)新來的鎮(zhèn)長叫唐挺,剛過而立之年就成了繞鎮(zhèn)而過的五鳳溪的河長。五鳳溪沒有大江大河那么大,但它滋潤著一方水土,被喻為五鳳溪百姓的母親河。

        不過唐挺剛一上任就遇到一件棘手的事情,在帶隊摸排巡查沿河兩岸的污染情況時,一家名為“志遠養(yǎng)殖合作社”的養(yǎng)殖企業(yè)擺在了唐挺一行的面前。這家專業(yè)合作社的老板叫龍志遠,前些年在外打工,后來自籌資金回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在五鳳溪邊上建起了以養(yǎng)鴨為主的專業(yè)合作社,每天數(shù)千只鴨子在五鳳溪上自由放養(yǎng),生出的蛋天然無污染,非常受市場歡迎??墒?,合作社剛走上正軌,就遇到國家抓水環(huán)境治理,龍志遠那些放養(yǎng)的鴨子全部把鴨糞直接排進五鳳溪,首當其沖就被列入“散亂污”的治理對象,而更要命的是,這龍志遠正是唐挺的小舅子。

        現(xiàn)在,身為河長的唐挺第一個要開刀的對象就是小舅子的合作社,鎮(zhèn)上辦公室人員剛把限期關(guān)停通知書放在合作社的辦公桌上,先前還對姐夫笑臉相迎的龍志遠馬上就換了一副怒氣沖沖的表情。

        唐挺好話說盡,就換來小舅子一句話:絕不關(guān)停。

        周末,唐挺回到30公里外城里的家,妻子早做好了一桌菜等他。唐挺坐下一看,桌上的菜都和蛋有關(guān),有文蛤蒸鴨蛋、韭菜炒鴨蛋、五仁鴨蛋夾膜、鴨蛋紫菜湯等等,一桌豐富的鴨蛋席??吹锰仆π幕ㄅ牛瑒偰闷鹂曜訙蕚湎率?,妻子卻在旁邊啪的一下?lián)蹰_了他的筷子。

        妻子嗔道:“看清楚了,你吃的什么?”

        唐挺說:“知道啊,我小舅子養(yǎng)的鴨子生的生態(tài)鴨蛋?!?/p>

        妻子生氣道:“算你還不糊涂,知道吃的是小舅子送的蛋。可是,你為啥要讓他關(guān)門呢?”

        唐挺不再裝糊涂了:“因為那些鴨子污染了五鳳溪的水?!?/p>

        妻子不悅道:“污染的原因多了,也不止他一家,為什么單單拿他開第一刀?”

        唐挺表情嚴肅起來:“因為他是我的小舅子,雖然人嘴上不說,但背地里有很多雙眼睛看著我,如果第一刀沒開好頭,我又如何能動得了第二刀第三刀?”

        妻子眼睛紅了:“你說的這些,我都懂,可畢竟,他是我親弟弟啊。算了,還是先吃飯吧,菜都涼了?!?/p>

        唐挺卻沒了胃口:“我知道做這桌菜也不容易,一定是小舅子來求你幫忙,你才做出了一桌別有深意的鴨蛋席。小舅子的忙,應(yīng)該幫,但不是這種幫法,從某種意義上講,你拿弟弟送的鴨蛋來犒勞我,就是一種變相的賄賂,你想讓我吃人嘴軟,對嗎?”

        唐挺一臉認真,說完卻忍不住笑了,但妻子卻把碗一推生氣道:“你不吃拉倒,我辛辛苦苦做菜倒成了腐敗,得,我拿去喂狗?!?/p>

        唐挺和妻子話不投機,過了一個憋悶的周末,周一一早又帶隊去兩岸巡查。他也不坐車,不想走馬觀花地看,而是步行一家家查,一家家做思想工作。查到下游有一家改石廠,大量沖洗石頭的廢水直接排進溪水里,看得一行人都心痛。面對關(guān)停通知,改石廠老板倒很配合,說隨時關(guān)停都行,不過他在下游,得看上游的做法再說。唐挺一聽就如鯁在喉,改石廠老板話里有話,說的正是他小舅子。

        走了一天,巡查的企業(yè)一家又一家,直到傍晚一行人才回到鎮(zhèn)上。政府門口站著一個老人,看來等了老半天,見到唐挺就意味深長地笑了。唐挺一看心頭卻犯嘀咕,來人是他老丈人。老丈人曾經(jīng)當過村里的支書,家里家外向來都是一言九鼎,很有威望,現(xiàn)在主動找上門來,說明小舅子在姐姐那兒沒結(jié)果,又讓老父親當說客來了。

        唐挺把老丈人讓進自己辦公室,泡上茶,想主動解釋一點什么,老丈人卻盯著他糊滿泥巴的鞋子問:“今天走了不少路吧?”

        唐挺不知用意,回道:“也沒多少,手機上顯示的步數(shù)超過兩萬步,權(quán)當鍛煉了?!?/p>

        老丈人說:“我也天天走路鍛煉,兩萬步差不多10公里。”

        唐挺想了想,遲早也要說到正題上,不如竹筒倒豆子:“爸,你今天來,是不是因為志遠的事?”

        老丈人微微點點頭:“是啊,志遠來找過我了?!?/p>

        唐挺說:“爸爸,我想跟您解釋一下?!?/p>

        老丈人擺擺手,思維仿佛一下回到了很久以前:“我從小就是喝著五鳳溪的水長大的,小時候我們可以光著屁股在溪水里游泳、釣魚、摸蝦蟹。一晃幾十年過去了,五鳳溪還叫五鳳溪,可里面的水早已變味了,水質(zhì)渾濁變黑,魚蝦早已絕跡,有時候站在岸邊,都不敢相信這就是養(yǎng)育了無數(shù)代人的五鳳溪。”

        唐挺看著老丈人,發(fā)現(xiàn)他眼里有閃爍的淚花,趕忙遞上一張紙巾。

        老丈人繼續(xù)說:“兩年前,志遠回來辦企業(yè),我就警告過他,別把養(yǎng)殖場設(shè)在溪邊上,那是作孽啊,為了一己之利,禍害的是后代人??伤宦牐且U干不可。這不,才兩年時間就出事了,他這下害怕了,跑來找我向你求情……”

        唐挺心里打了個大問號:“那爸爸您的意見是?”

        老丈人說:“我的意見,按規(guī)矩辦,別讓他的養(yǎng)殖場再禍害一方了。志遠那小子,總覺得他回鄉(xiāng)辦企業(yè)對當?shù)赜泄?,可是他忘了,他所謂的有功,是以禍害后人為代價,是罪人,所以今天他來找我,被我狠狠罵了一頓?!?/p>

        唐挺一聽激動地站起來:“爸爸,有你支持我就踏實了。這樣吧,天都黑了,我請你喝點小酒吧?!?/p>

        老丈人也站了起來,徑直往門口走去:“算了吧,你這個河長累了一天,早點歇息吧,酒先存好,以后再喝。”

        這一夜,唐挺睡了個好覺。

        幾天后,縣食用菌協(xié)會一批專家專為考察五鳳溪兩岸的土壤環(huán)境來到了鎮(zhèn)上,原來縣上也在為解決那些養(yǎng)殖大戶的后顧之憂想辦法。經(jīng)過專家考證,這兒的土壤環(huán)境特別適合種植食用菌,改變種養(yǎng)模式不但可以防止環(huán)境污染,企業(yè)的發(fā)展后勁也會更好。這個好消息讓唐挺特別振奮,推進環(huán)境治理迫在眉睫,但如果能同時保護像小舅子這樣一批有創(chuàng)業(yè)激情的農(nóng)村青年,綜合治理的真正目的才算達到。唐挺立即高興地打電話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妻子。

        過了一周,當唐挺再次帶隊來到小舅子的養(yǎng)殖場時,驚奇地看見“志遠養(yǎng)殖合作社”的牌子已經(jīng)被摘了下來,過去養(yǎng)鴨子的圈舍也正在進行改造。之前見了面總是怒氣沖沖的小舅子堆滿笑意迎上來,一口一個姐夫喊得親熱。

        唐挺問:“想通了?”

        小舅子笑得雞啄米似的直點頭:“能不通嗎?不但有食用菌專家來幫忙,而且姐夫你還出血幫我,我是感動啊。”

        唐挺一聽茫然:“出血幫你?”

        小舅子哈哈一笑:“姐夫你就別瞞我了。我姐往我卡上打了5萬元錢,說是姐夫你吩咐支持我種食用菌的。姐夫你放心,小舅子我一定拿出搞養(yǎng)殖合作社的勁頭,把食用菌做大做強,同樣做成一方品牌?!?/p>

        唐挺明白了,敢情這姐姐是打著他的招牌支持了弟弟,可這么大的動作,他至今還蒙在鼓里啊。

        轉(zhuǎn)眼又到周末,唐挺急匆匆地趕回家里,正要發(fā)問,妻子端出一盆熱水,不由分說把他雙腳按在了水里。妻子紅著眼說:“你這個河長也不容易,經(jīng)常一走就是兩萬步,瞧,腳后跟都磨破了,等泡了腳,我給你上點藥吧?!?/p>

        唐挺不知妻子何以變得如此溫柔,索性仰在沙發(fā)上閉目享受妻子的服侍。半晌一個熱乎乎的東西塞進他懷里,睜眼一看,竟是一個剛煮熟的大鴨蛋。

        唐挺終于還是忍不住問:“你想用一個鴨蛋來解釋那5萬元的去處嗎?”

        妻子搖搖頭動情地說:“不,這是弟弟的養(yǎng)殖場送來的最后一個鴨蛋,也是我和弟弟對你這個稱職河長的褒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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