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軍

1939年冬天，沂蒙山區(qū)比往常年份冷得多。這樣的氣候?qū)加欣吣ぱ椎男煜蚯皝碚f是很不舒服的。

部隊很快就要從東高莊村移防了，一有空閑徐向前總是到老百姓家里多轉(zhuǎn)一轉(zhuǎn)。

這天他和警衛(wèi)員隨意走進了麻其老人家中，老人正坐在被窩里取暖。麻其想從床上起來，徐向前趕緊上前一步，按住了他：“大爺，夠冷的哈。”徐向前覺得那破被子薄薄的，僅有很少的一點暖意，“你就坐在被窩里，咱們拉拉呱?！闭f著，他把自己披的大衣脫下來，蓋在了麻其的薄被子上面。警衛(wèi)員想阻止，徐向前擺手阻止他說下去：“咳，咳，你出去吧，我和大爺說說話。”

麻其心中一熱，眼睛有些濕潤起來。徐向前傾著身子，拉著他那粗糙的手與他家長里短地說著話。麻其看徐向前嘴唇有些發(fā)青，想把大衣讓他披上。徐向前用力制止了：“大爺，這是送給你的。”

告辭的時候，麻其還是起來了，徐向前趕緊給他披上大衣，拉了拉領(lǐng)子：“這樣會暖和一點，別送了，有空我再來看你……”

拐過院子墻角的時候，警衛(wèi)員突然對徐向前小聲說：“首長，大爺家的木桶盛的水上凍很輕，咱們飲馬用的鐵桶，太容易凍實心了，要是……”徐向前擺擺手制止了他，大步向前走去。

這些天天氣太冷了，飲馬水很快就被凍住了，凍實的冰塊倒都倒不出來非常麻煩，警衛(wèi)員打的小九九是想要麻其家的木桶，但看到徐向前很堅決地擺了手，知道沒有戲了也就打消了這一念頭。

可是說來也奇怪，第二天警衛(wèi)員在大門樓下發(fā)現(xiàn)了一只不知道從哪里飛來的木桶，他高興地拿著去井上打滿水，提回來就放到了馬頭前面。他站在一邊高興地觀察著，馬悠閑地喝幾口水，偶爾抬起頭來看他一眼，溫馴的眼睛中好像充滿感激之情。

“怎么回事兒？”警衛(wèi)員轉(zhuǎn)眼一看，是徐向前來了，正用嚴厲的眼光逼視著自己，食指直直地指著木桶。“我、我……”警衛(wèi)員正想解釋，被徐向前毫不客氣地打斷了，“我什么我，趕緊給麻大爺送回去。”警衛(wèi)員想，肯定是自己昨天說的話讓大爺聽見了，大爺知道咱們的軍隊不拿群眾一針一線，所以偷偷把木桶給送過來了。于是趕緊倒掉水，提起來就小跑著去了。

徐向前在軍用地圖前思考著，時而也會用手在上面指點比畫一下。不一會兒，警衛(wèi)員提著空空的木桶慢吞吞地回來了。

徐向前轉(zhuǎn)回身來：“怎么回事兒？”

警衛(wèi)員匯報說：“麻其大爺家的木桶還好好地在家里呢，他根本不承認這是他家的木桶?！毙煜蚯白匝宰哉Z道：“難道是長著翅膀自己飛來的？”警衛(wèi)員趕緊接上說：“咱們什么異常情況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動靜也沒聽到，早晨起來大門樓下就發(fā)現(xiàn)了這只木桶，說不上就是自己飛來的呢。”徐向前瞪了他一眼，他趕緊住了嘴。徐向前又問道：“老人家怎么說的？”警衛(wèi)員小聲說道：“大爺說，找不到主兒就先用著唄。”徐向前囑咐道：“先注意觀察情況吧，看到底是誰給咱送來的，然后再做處理?！本l(wèi)員出去了，徐向前又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搖搖頭又回到了地圖前面。

又過了一天，一切都已收拾整齊，部隊就要出發(fā)。徐向前讓警衛(wèi)員提起兩個鐵筲桶，招呼說：“走吧。”警衛(wèi)員有些疑惑，但還是聽話地緊跟上了腳步。

他們再次來到了麻其家的小院子，麻其看著警衛(wèi)員提的鐵筲桶，問道：“這個……”徐向前用一只手攬著麻其的腰：“天氣太冷了，咱們屋子里說話吧。”麻其也才想起趕緊向里面讓人。

坐下后，徐向前說道：“麻大爺，部隊馬上就要出發(fā)了，我們過來向你告?zhèn)€別，再來看看您老人家哈?！甭槠湔f：“別見外啊，你送我的棉大衣可暖和了?！毙煜蚯罢f：“前天早上，我那里突然飛去了一只木桶，我用來飲馬可好用了，特別是這大冷天上的凍，還慢，還少。可是，你說說它會長翅膀嗎？怎么就會飛了去呢？”麻其呵呵一笑：“山里奇事多，長翅膀也是有可能的?！毙煜蚯坝檬婢彽恼Z調(diào)深情地說道：“玩笑話咱就不多說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啊，這說明我們的軍隊是得到了擁護和支持的，我們深深感謝父老鄉(xiāng)親們的大力支持啊。大爺啊，我有了那飛來的木桶，這兩個鐵筲桶也就用不著了，想著送給你哈?！甭槠鋼u頭：“這不行這不行?！毙煜蚯靶α诵Γ骸斑@也能給我們行軍減輕一些負擔(dān)啊?！甭槠鋰肃橹骸澳憧纯茨憧纯?，這剛送了我大棉襖，怎么能再要這個?。俊毙煜蚯罢f：“不是說軍民一家嗎？咱們就別分你我了好不？”

在移防行軍途中，警衛(wèi)員還是忍不住，就問徐向前：“首長，你說說，咱這只解決了大問題的木桶，難道真是長翅膀飛來的？”徐向前不接他的話茬，眼睛看著前方說道：“前幾天，我發(fā)現(xiàn)麻其大爺家一直用手去提水，而不是用鉤擔(dān)挑水了呢……”

警衛(wèi)員眨巴了幾下眼睛，又看了那提著的木桶一眼，大步跟上徐向前向前走去……

選自《小說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