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葦
黑白的照片,沒有色彩的干擾,讓兩位人物的性格更躍然紙上。即便只是看到這兩張黑白的照片,依然都很明確的判斷出兩位人物全然不同的氣質(zhì)和性格。
臉部線條硬朗、五官立體,即便嘴角微笑上揚而依然難掩冷俊的這位是服部龍也先生,乍一看有幾分男神金城武的影子。折沿的呢料小禮帽和戶外系抓絨上衣被他搭在一起也并不突兀,反倒有一種紳士般的俊朗感。
另一位村上雄一先生有著精致的單眼皮和柔和的臉部線條,一張標準的東方面龐。耳蝸處小到幾乎可以被忽略的耳釘和脖間淺藏藍的棉質(zhì)圍巾,一副文藝青年的模樣。
服部龍也和村上雄一,日本青年陶藝家。
孟春時候,在一場名為“春和”的日本陶瓷作品展上與兩位作家相遇。第一次將兩位的作品同時捧在手上的那種無以名狀的興奮和滿足,至今仍記iz猶新。
這是,服部先生和村上先生在福建的第一次作品展,展覽以一場茶會的形式開幕,所有展出作品都在茶會現(xiàn)場使用。
任何形式的展覽都不應當是靜止的。一個可以給觀者帶來收獲的展覽,必定有著極好的體驗感。良好的互動必不可少。器物展覽尤甚。
器物,從被制造開始就和人發(fā)生聯(lián)結(jié),一些人制造,另一些人使用。作者傾注在其作品里的感情,在被擁有者使用過程中一點點被發(fā)現(xiàn)和感知。這,大概就是器物的美好所在,是一個傳遞的過程,少了誰都不完整。
以茶會的形式帶入展覽,盡可能地讓每一位觀者都接觸到器物,想來這正是策劃者的心思吧。
作品是作家性格和心境的投射。所以雖然作家投注到作品中的感情是相似的,但作品往往有著很大的不同。
服部先生和村上先生的作品正是如此。
銀釉和鐵銹釉,是服部先生作品的兩個主色調(diào)。黑和白,兩種極端的顏色,冷、靜而峻,有著將一切包藏的強大氣場。
以黑白為主色調(diào)的器物,無論勻杯還是茶壺,都讓人產(chǎn)生一種金屬質(zhì)感的錯覺。這種錯覺的產(chǎn)生除了極具迷惑性的釉色,器形上干脆利落的線條所帶來的極富張力的視覺效果,亦無法割裂。
觸摸那些棱角分明的線條,想象它是如何經(jīng)陶藝家之手,由一捧瓷土變成手中這一件獨一無二的器物。
正因為材質(zhì)是瓷土的緣故吧,所有器物的氣質(zhì)雖然冷峻卻并不冰冷,作家手里的溫度存在于器物的每一個氣孔里。
村上先生的作品是統(tǒng)一的青、白釉系,層次不同的青色像是要融進孟春時節(jié)的草長鶯飛里,也像是一汪汪澄碧的春水?,摑櫠蓛舻挠陨?,流暢而溫和的線條,乍一看那似曾相識的感覺,帶著幾分宋朝青瓷的影子。
不過細節(jié)的處理,還是讓我們看到不同。
比如為了得到更好的出水線條而削平的壺嘴,用陶瓷仿藤編紋理的壺柄,身形高而挺拔的葵口蓋碗,線條優(yōu)美的多邊形勻杯,甚至驚喜會存在于蓋碗摘紐的處理上……在每一樣看似稀疏平常的器物上,總會發(fā)現(xiàn)意想不到的巧思。
不經(jīng)意的美,卻有著打動人心的強大力量。除了作品帶來的直觀感受,當我們不再談論他們身為手藝人的專注和執(zhí)著,抑或是技藝的細致和高超,他們也只是靠手藝生活著的普通人,在深入的交談里我看到陶藝家的更多可愛處。
《茶道》:什么樣的器物是美的?
服部:對美的意識很難斷言,而且對美的認知可能每天都在變。平時會和朋友交流討論什么是美,也會從每一次展覽里聽取觀者的意見反饋。每次展覽,哪怕只有幾個人認為我的器物是美的,都能讓我得到很大的滿足。
村上:自然之物是最美的,我有較多的模擬自然之物的作品。這可能和我在日本的沖繩縣學習陶藝有關系,那是一個動植物資源非常豐富的地方,五彩斑斕。自然就是一個資源寶庫,對我進行潛移默化的滋養(yǎng)。
《茶道》:怎么樣平衡器物的美和實用性的關系?
服部:造型為實用性服務,我一直都這樣認為。陶藝家在制作每一件作品時,都需要首先從一位使用者的角度來考慮。
村上:在瓷器的脆弱感和安心感之間,我選擇安心感更多一些。脆弱感和安心感,大概就是您所講的美和實用性吧。
《茶道》:生活的環(huán)境會對器物的制作有怎樣的影響?自己的氣質(zhì)會在作品中有反應嗎?
服部:在日本人的概念中,我是屬于大男子主義,很直線條的人。雙子座的我好像真的有著很明顯的兩面性。我的身體內(nèi)部好像有個開關,在做作品時,我是ON的狀態(tài),會非常的嚴肅和認真,而平時處于OFF狀態(tài)時很隨意。
村上:我是一個很柔軟的人,比較容易受到周圍環(huán)境的影響,也會更容易吸收新鮮的事物。所以,我制作的東西不會一成不變,就像我最早受沖繩本地陶藝的影響,會制作許多色彩繽紛的作品,而現(xiàn)在這些青、白瓷系列的器物又是安靜而素雅的,也許到景德鎮(zhèn)我又會有新的更好玩的想法。一切因不確定而生出更大的樂趣。
《茶道》:兩位有什么樣的業(yè)余愛好?
服部:哈哈,著裝已經(jīng)把我暴露了。我喜歡戶外活動,覺得那是對身體的解放,讓我重獲能量和自由。沖浪是我最大的業(yè)余愛好。
村上:制陶之余,我會和愛人通過音樂來放松。我愛人會唱一些日本的民謠,我彈奏一種類似日本三弦琴的古樂器為她伴奏。那是我們的幸福時光。
《茶道》:關于陶藝,兩位平時經(jīng)常交流嗎?
服部:因為生活在不同的地方,所以在工作的時候才會見到。我們會就陶瓷燒造的技術交流,關于造型和風格的交流并不多。
村上:是這樣的,對于彼此創(chuàng)作的思路和想法,我們并不會做過多的交流,要留給大家一些空間。我想,這不僅是我們兩位,應該是許多的創(chuàng)作型陶藝家所需要的。每個人都需要有自己的空間,獨處帶來更深入的思考。
《茶道》:所有器物是自己親手制作,還是有使用機器或者請幫手來做?
服部:我所有的器物都自己設計自己手工制作,在有一些器物上會使用簡單的機器輔助,并沒有幫手和學徒。所以,器物的制作周期會比較長,數(shù)量也較少,平均每三個月才會有一組器物面世。
村上:有些造型簡單的盤子我愛人會幫我一起完成,另外的也都是我自己獨立制作。我享受器物從無到有的發(fā)生過程。
《茶道>:有從中國的古器物中尋找一些靈感嗎?
服部:最初的時候當然會參考許多,不過當這個階段過去后,我還是更注重自我意識對美的挖掘。我有著比較強烈的想表達自己內(nèi)心的沖動,把自己認為的美付諸于器物。當然,平時喝茶的不同感受也會給我許多啟發(fā),我會把這些都加入到器物的創(chuàng)作中。
村上:中國的飲茶和制作器物的歷史太悠久了,是一個豐富的寶藏,我從中受益良多。對于那些我認為美的器物,我首先會上手做,然后去體悟為什么要這么做,再然后加入自己的想法,做一些自己的器物。
《茶道》:平時接觸到中國茶的機會多嗎?想學中國的茶文化嗎?
服部:相比規(guī)矩嚴苛的抹茶道,我喜歡形式更輕松一些的煎荼道。中國茶在日本是昂貴和稀少的代表,很少有機會能接觸到。像今天這樣的茶會,輕松愉快且互動性強,是我從未體驗過的,非常好。而且不可思議的是你們居然可以每天喝到大紅袍,這是超出我們想象的奢侈。
村上:我的奶奶是表千家的老師,所以在奶奶的熏陶下,我對日本的茶道了解一二,不過也還是很淺薄。中國的茶和茶道在日本接觸到的機會并不多,但是我有著很大的興趣。如果將來有機會,我非常希望能在中國學習茶和茶文化。我想那一定是受益匪淺的學習。
《茶道》:因為中國市場的擴大,收入有增加嗎?
服部:收入的確有所增加,但是因為手工作業(yè),作品的數(shù)量很有限,所以賺很多錢也并不現(xiàn)實。
村上:收入是比以往要多一些。相比經(jīng)濟生活上的提高,我覺得收入增多讓自己隊陶藝之路有了更強的信心。只要用心在做,就不會枉費。
生長總是向往無盡的自由,但提供養(yǎng)分的永遠是自己的根系。不管是服部龍也,還是村上雄一,生活對于他們,時而是孩子,時而是長者,他們從生活中習得智慧,在歲月中沉淀為記憶。
時間的力量是促使才藝嶄露的土壤。成為一名手藝人,入門不難,難耐的是光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