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爽

【編者按】

校園欺凌，這個刺眼的字眼近幾年頻繁出現(xiàn)于媒體，事實上，長期以來，校園欺凌事件從未絕跡，更不是我國特有的現(xiàn)象。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日前發(fā)布的報告顯示，全球每年有2.4億兒童因為各種原因遭受校園欺凌。在我國，特別是2015年以來，校園欺凌問題不斷引起社會關注。2018年1月3日，教育部、中央綜治辦、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全國婦聯(lián)等11個部門聯(lián)合印發(fā)了《加強中小學生欺凌綜合治理方案》，針對校園欺凌的預防和治理提出了明確要求，進一步表明了政府對校園欺凌的零容忍態(tài)度。

《加強中小學生欺凌綜合治理方案》明確提出，學校是處理校園欺凌的主要責任方。但是許多專家表示，家庭教育缺失是校園欺凌的源頭，所以，防治校園欺凌只有從家庭入手，才能防患于未然。孩子欺負同學，家長需要負責嗎？哪些家庭的孩子容易欺負同學？孩子被欺負，家長應該做些什么？是息事寧人還是奮起反抗？帶著這些問題，本刊記者展開新聞采訪。

兩樣身份，一種擔憂

記者在采訪中發(fā)現(xiàn)，有些家長對校園欺凌概念模糊，甚至不以為然。

山東省青島市家長周先生反問記者：“什么叫校園欺凌，不就是小孩子打架嘛，至于小題大做嗎？哪個男孩小時候沒有打過架？民間把小孩子打架比喻為‘狗咬狗兩嘴毛，意思是傷不到皮肉。我覺得吧，只要不過分，打架也是孩子之間交流的方式，今天打架，或許明天就和好了，這叫‘不打不相識?！?/p>

遼寧省大連市家長魏女士接受采訪時說：“學校治理校園欺凌的力度蠻大的，但效果不敢恭維。我和丈夫是從溫州來大連做服裝生意的，兒子今年11歲，上小學五年級，因為口音問題，經(jīng)常在學校被同學取笑。我兒子膽子小，不敢跟彪悍的東北同學交朋友，在學校很孤立。我想知道，被同學排擠叫不叫校園欺凌？”

2018年1月3日，教育部、中央綜治辦、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全國婦聯(lián)等11個部門聯(lián)合印發(fā)了《加強中小學生欺凌綜合治理方案》，首次對校園欺凌予以界定：“中小學生欺凌是發(fā)生在校園（包括中小學校和中等職業(yè)學校）內(nèi)外、學生之間，一方（個體或群體）單次或多次蓄意或惡意通過肢體、語言及網(wǎng)絡等手段實施欺負、侮辱，造成另一方（個體或群體）身體傷害、財產(chǎn)損失或精神損害等的事件?！庇纱丝梢?，孩子之間善意的打鬧和非攻擊性的疏離不屬于校園欺凌范疇。

記者在采訪中深切地感受到，家長們對校園欺凌深惡痛絕，無論自家孩子是欺負同學的“狼”，還是被同學欺負的“羊”。

聽記者問起校園欺凌方面的問題，湖南省長沙市家長梅先生頓足捶胸：“是學校讓您來采訪我的吧？哎呀！我已經(jīng)道過無數(shù)次的歉了，對學校，對家長，對被欺負的小朋友，對鄰居，對派出所的民警……都怪我教子無方?。∥夷悄踝硬蛔屛沂⌒?，我的老臉都讓他丟盡了！每次他欺負人，我知道了都把他吊起來打，皮帶都打斷了兩根！可是沒什么用?。∫皇悄挲g不夠，我早把他送去勞教了！孩子都是爸媽的心頭肉，我十分理解受害者的家長，真是對不起??！”

四川省成都市家長呂女士接受采訪時說：“我兒子今年15歲，因為欺負同學，被學校警告處分，學習成績越來越糟糕，我正在考慮給他轉(zhuǎn)學。您知道的，孩子在學?；斐袅司秃茈y翻身，老師和同學都對他有成見。不是我護短，我兒子欺負同學是有原因的，學校脫不了干系。不過，原因說出來恐怕也不被同情?！眳闻扛嬖V記者，她的兒子小時候受過傷，左腿微跛，經(jīng)常被同學取笑，又因?qū)W習不好屢遭老師奚落，心情很壞?！八谝淮伪憩F(xiàn)出暴力傾向，就是攻擊取笑他的同學，后來暴力傾向愈演愈烈，他曾一個人打翻六七名同學，最后因為對方受傷嚴重，他被定性為施暴者，對方反倒成了受害者。唉，這些就不矯情了，我現(xiàn)在只是非常擔憂，我兒子今后怎么辦？如果換一所學校，他會贏得大家的好感嗎？如果再被歧視，他還會用拳頭發(fā)泄憤怒嗎？將來，他會不會成為犯罪分子？”

河南省濟源市家長龐女士告訴記者：“我兒子今年上初二，是個標準的慫包！他不僅經(jīng)常被初一男生欺負，有時還被女生打劫零花錢！真是丟人。每次我都要帶他去學校指認欺負他的人，可他不敢，說等家長不在身邊，他會被欺負得更厲害。因為經(jīng)常被欺負，他現(xiàn)在變得有點抑郁了，學習成績也下滑不少。我咨詢過心理醫(yī)生，對他的性格形成非常擔心。國家要大力治理校園欺凌，我舉雙手贊成，最好能出臺相關法律，嚴懲施暴者，保護心地善良的孩子！”

天津市中學教師佟先生認為，無論是欺負人的還是被人欺負的，都是校園欺凌的受害者。他向記者解釋道：“被人欺負的自不必說，身心都受到傷害，甚至會影響性格和心理，后患無窮，就是欺負人的孩子也沒有獲得什么好處，同樣后患無窮。比如，搶來的零錢怎么花？不會是買書買作業(yè)本，多半是揮霍在游戲廳、網(wǎng)吧、購買虛擬游戲道具、吸煙等方面。再比如欺負人時會產(chǎn)生莫名的快感，無非是證明自己很有力量，既然證明了，而且感覺很好，就會上癮，會不斷展示暴力，那離犯罪還遠嗎？正因為如此，雙方的家長會產(chǎn)生同樣的擔憂，就是擔憂孩子的未來。從這個意義上看，治理校園欺凌應該是一場全民運動，事關重大，任重而道遠?！?/p>

杜絕家暴，健全人格

《三字經(jīng)》開篇即說“人之初，性本善”，為什么中小學校會出現(xiàn)校園欺凌現(xiàn)象？江蘇省南京市心理咨詢師陳于光博士認為與青春期心理危機有關。他告訴記者：“人生每個階段都存在心理危機，自貶自卑就是青春期心理危機。孩子經(jīng)歷的這場危機是否嚴重，取決于自我人格確立過程中能否得到周圍人足夠的肯定。如果孩子學業(yè)成績不符合家長老師的期望，或者行為有過失，得到的往往是否定性評價甚至社會制裁，自貶自卑心理就會形成。他們?nèi)狈Π踩?，因而急切期待結交死黨，尋求接納與認同來抵消外部社會排斥所構成的壓力。家長、學校越是否定他們，他們就越是需要小圈子給予的心理扶助?！标惒┦颗c天津佟老師的看法不謀而合：傷害者也是受害者。

陳博士繼續(xù)向記者解釋校園小團伙的形成：“為了強化小圈子的凝聚力，成員們往往創(chuàng)造出圈子的特有話語體系。統(tǒng)一行動就是一種相互交流的方式，通過一致性的行為，相互確認：我們是一樣的，我們在一起。戴同樣的飾品、唱同樣的歌、一起吃飯逛街……都是以一致性行為表達對群體的忠誠。有時候，由于缺乏正確引導，有些孩子還會通過做壞事來強化內(nèi)部統(tǒng)一，因為只有刻意做一些‘他們禁止的事情，才能顯示‘我們的存在；如果符合‘他們的規(guī)則，那就變成投靠‘他們，背叛了‘我們?？梢哉f，青春期孩子的本能促使他們急切尋求朋輩群體的接納，特別是在自己得不到家庭、學校、社會的關愛之時。從這個角度理解，青少年的校園欺凌行為，尤其是集體施暴，是青少年亞文化的一種表達。施暴群體并非與受害人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他們通過實施主流社會不允許的違規(guī)行為，才能求得群體成員間的心理認同?！?/p>

中國青少年研究中心家庭教育首席專家孫云曉認為，任何一個孩子的背后都站著一個家庭，在防治校園欺凌方面，家庭的作用比學校重要。接受采訪時他表示，家長參與防治校園欺凌要做好三件事：“首先，家庭內(nèi)部要杜絕暴力。如果父母家暴孩子，孩子可能就會對別人施暴。這種轉(zhuǎn)嫁屈辱、傷害的現(xiàn)象非常突出，所以家庭中應營造溫馨的氛圍。其次，父教回歸是重要舉措。有研究指出，在美國，70%以上的罪犯都來自父教缺失的家庭。最后，父母應該正確引導子女的價值觀。在一些獨生子女家庭，父母總是教育孩子不能吃虧，如果孩子只能占便宜，不能吃虧，將可能無法與同伴相處，這也是導致校園欺凌產(chǎn)生的原因之一。家長應該確立的觀念是：孩子能否與同伴友好相處，是孩子人格健康發(fā)展的關鍵性標志之一?！?/p>

中國人民大學社會與人口學院副教授宋月萍透露，留守兒童、流動兒童因其家庭情況復雜，遭受校園欺凌的情況更嚴重。她在研究中國人民大學中國調(diào)查與數(shù)據(jù)中心設計實施的中國教育追蹤調(diào)查（CEPS）第三期調(diào)查數(shù)據(jù)時發(fā)現(xiàn)，農(nóng)村留守兒童在過去一年中受過校園欺凌的比例高達75%，較非留守兒童高出14個百分點?！皩彝碚f，防治校園欺凌是一件很具挑戰(zhàn)性的事情。家庭除了與學校建立好配合，更重要的是，每個家庭都需要在一開始就教育自己的孩子：不應該欺負別人?！彼谓淌谡Z重心長地告誡。

實施欺凌的學生應該得到怎樣的處罰？《加強中小學生欺凌綜合治理方案》明確指出：“對經(jīng)調(diào)查認定實施欺凌的學生，學校要根據(jù)實際情況，制訂一定學時的專門教育方案并監(jiān)督實施欺凌學生按要求接受教育，同時針對欺凌事件的不同情形予以相應懲戒。情節(jié)輕微的一般欺凌事件，由學校對實施欺凌學生開展批評、教育；情節(jié)比較惡劣、對被欺凌學生身體和心理造成明顯傷害的嚴重欺凌事件，學校在對實施欺凌學生開展批評、教育的同時，可請公安機關參與警示教育或?qū)嵤┢哿鑼W生予以訓誡；屢教不改或者情節(jié)惡劣的嚴重欺凌事件，必要時可將實施欺凌學生轉(zhuǎn)送專門（工讀）學校進行教育；涉及違反治安管理或者涉嫌犯罪的學生欺凌事件，處置以公安機關、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為主。”

廣東省珠海市心理咨詢師雷云燕接受采訪時強調(diào)：“懲戒失范行為固然重要，但別忘了關愛有過錯的孩子。他們欺凌同學，可能是因為他們?nèi)鄙訇P愛，他們的暴力是在報復，也可能是在引起關注。這時要用懲戒告訴他們此路不通，同時要滿足他們的心理需要，使他們?nèi)烁窠∪?。只有這樣，校園欺凌才可能從根本上杜絕?！?/p>

密切關注，謹慎介入

如果自家孩子被同學欺凌，家長能做些什么？河北省石家莊市家長馬先生的回答道出了許多家長的心聲：“當然是保護孩子。不過，我得先知道孩子被欺凌了才行??！”

記者在調(diào)查中發(fā)現(xiàn)，大多數(shù)被欺凌的孩子回家不告知父母，也不向老師告狀，這也是校園欺凌治理難度大的原因之一。

福建省廈門市心理咨詢師周莉女士接受采訪時說：“家長要密切關注孩子的安全狀況，經(jīng)常與班主任溝通，及時了解孩子上學期間的安全情況。如果條件允許，家長有必要騰出點時間，觀察一下學校放學期間，學生在校園門口的表現(xiàn)，或者通過校門，觀察一下課間學生們都在做什么，有沒有打架現(xiàn)象，有沒有高年級孩子欺負低年級孩子的現(xiàn)象等。有時校園暴力并不是天天有，時時見?？梢哉覚C會與孩子同學聊聊天，通過聊天去了解孩子學校是否有校園欺凌和暴力現(xiàn)象?！敝芘空堄浾咿D(zhuǎn)告家長朋友們，想及時發(fā)現(xiàn)孩子被欺凌，不妨留心觀察以下跡象：

1.身體是否有傷痕。如果孩子身體表面無故出現(xiàn)各種人為傷痕，諸如瘀傷、抓傷及其他傷痕，那很可能是孩子受到了暴力侵害。要注意，如果孩子經(jīng)常穿著長袖衣服，即便是濕熱天氣也如此，可能他是想遮掩傷痕。

2.自尊心是否受挫。如果孩子回到家經(jīng)常帶著傷心、沮喪甚至是哭著鼻子的情緒，那么很可能在學校受到言語誹謗等精神方面的傷害。遭遇欺凌和暴力的孩子，可能會變得很依賴家長，變得孤僻、怕生，而且顯得很沒有自信。

3.物品經(jīng)常丟失或破損。孩子的文具、鞋子、衣服等個人物品經(jīng)常丟失或破損。這種情形很可能是遭到了敲詐勒索。要注意過問是誰損壞或拿走了孩子的物品，為什么等。

4。是否有自我傷害傾向。受到校園欺凌和暴力的孩子，很可能會出現(xiàn)自我傷害或自虐的傾向。孩子任何形式的自我傷害，甚至是自殺行為，家長都要予以高度重視，及時帶孩子向心理醫(yī)生尋求幫助。

5.是否不愿上學。如果孩子非常不愿意上學，甚至出現(xiàn)逃學、裝病、請假等現(xiàn)象，那就要注意了。這可能是孩子在學校被人排擠、欺負，不愿意回到讓其感到不適的地方。

6.如廁習慣是否改變。如果孩子非得等到回家才上廁所，家長要及時過問為什么。這種情形很可能是因為他單獨出行時遭遇過欺凌。

7.睡眠是否異常。失眠、噩夢、尿床等問題也是孩子遭受欺凌的表現(xiàn)之一，如果睡眠問題還伴隨著其他以上提到的現(xiàn)象，那么孩子受到欺凌和暴力的可能性會更大一些。

上海市心理咨詢師宋曉林女士認為，如果孩子遭受校園欺凌，家長切不可沖動，不問青紅皂白就替孩子出頭，因為這樣做既容易使事態(tài)擴大，變得不可控，也容易使孩子產(chǎn)生過于依賴家長的心理。“當然，責罵孩子是慫包，鼓勵孩子以牙還牙更不是好辦法，因為這樣做是在制造小暴徒?！彼闻空J為，正確的處理方式包括以下4個要點：

1.控制情緒，搞清原因，積極與有關人員溝通。自家孩子被傷害，每位家長都會傷心、難過、憤怒，但一定要盡快冷靜下來，先調(diào)查清楚是怎么回事，必要時請求老師、警察介入。孩子如果第一次遇到校園欺凌和暴力，家長必須徹底予以解決，絕不能拖泥帶水，埋下隱患。

2.教育孩子要勇敢面對。很多調(diào)皮的孩子在剛開始欺凌別人時，可能只是無意行為。但是，當他發(fā)現(xiàn)被欺凌者不像其他孩子那樣強烈反抗，就會從這種欺負行為中得到滿足，從而得寸進尺，變本加厲。因此，要讓孩子意識到，一味地忍讓非但不能解決問題，反而會助長欺凌者的氣焰，給自己帶來更大的傷害。

3.及時收集人證和物證。不要盲目指責任何人，要重證據(jù)，擺事實，講道理。家長最好當天收集到相關的人證和物證。當家長把證據(jù)都收集齊備后，再去找當事孩子了解情況。如果當事孩子不承認，家長就需要請班主任介入，在事實和證據(jù)面前，讓班主任出面協(xié)調(diào)。一般說來，如果班主任能拿到相關證據(jù)，涉事孩子和家長在證據(jù)面前是不敢推脫責任的。同時家長要有寬容的心態(tài)，自信而從容地說話，本著教育欺凌者的目的，讓欺凌者及家長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有利于問題的解決。

4.切忌反應過激。如果孩子年齡較小，和小伙伴發(fā)生爭吵甚至出手打人都是正常的，家長不需要過分擔心，更不要將孩子之間的小摩擦上升為家長之間或家長與對方孩子之間的沖突。要知道，家長作為成年人，其身份對于孩子來說就是一種威懾，所以家長不必做出恐嚇舉動，只要告訴對方這樣做是不對的就可以了。

本刊認為，防治校園欺凌是家長們共同的愿望，無論孩子是欺凌者還是被欺凌者。為了孩子健康成長，家長應該自覺地把防治校園欺凌植入家庭教育，努力營造和諧的家庭氣氛，從源頭上遏制暴力觀念和暴力行為。同時，家長要明白，化解暴力的最佳方式不是懲罰，而是關愛。我們相信，當孩子心中的陽光多一點，校園欺凌就會少一點，最終徹底消失。

【編輯：陳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