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康熙朝后期到雍正朝初年，年羹堯的發(fā)跡與沉淪總與雍正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從親密君臣到對立之敵，年羹堯的命運在積重難返和時過境遷之間發(fā)生了戲劇般的轉(zhuǎn)折。這種關(guān)系的演變也可以從他們的奏折朱批里看出來。

與雍正朝的許多大臣不同，年羹堯自康熙朝后期進入雍親王府邸，便與胤禛建立了較好的私人關(guān)系。隨著胤禛爭奪皇位腳步的加快，年羹堯被派往西寧牽制皇位的有力競爭者允禵，為胤禛繼位立下功勞。雍正朝初年，年羹堯率軍平定青海羅卜藏丹津叛亂，掃除了新君的一大憂慮，地位尊榮無二。然而樂極生悲，得勢后的年羹堯飛揚跋扈，行事僭越，把皇帝的抬愛作為自我膨脹的資本，終致身敗名裂。

西北戰(zhàn)事前后，年羹堯與雍正來往奏折充滿了肉麻的字句

年羹堯，漢軍鑲黃旗人，湖北巡撫遐齡次子，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進士。追溯年羹堯的家世，其曾祖年有升、祖父年仲隆原仕明朝，在松錦會戰(zhàn)中被俘為奴。順治十二年（1655年），年仲隆考中進士，年家因此脫離奴籍，走向仕途。關(guān)于年羹堯何時與當時身為皇子的胤禛結(jié)識，他在康熙五十六年（1717年）五月二十日給皇帝所上的一封奏折中有所表述：“臣屬雍親王門下，八載于茲。”據(jù)此推算，年羹堯入雍王府的時間當在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同年，年羹堯便升任四川巡撫。

剛剛走馬上任的年羹堯初露鋒芒，給康熙帝留下了較好的第一印象，也在康熙帝面前為未來的皇帝掙了面子。

在二廢太子胤礽之后，胤禛積極經(jīng)營爭奪儲位，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十一月十三日，康熙帝在北郊暢春園病逝，胤禛繼承皇位，次年改年號雍正。

胤禛繼位后，對年羹堯的褒獎關(guān)心備至，在奏折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諸如“爾出力效忠，朕實不忍。并無他言。祈上天祐爾”之類的朱批字樣。雍正元年（1723年）青海和碩特蒙古貴族首領(lǐng)、顧實汗之孫羅卜藏丹津親王因不滿權(quán)力被削弱而大舉叛亂。為平息叛亂，雍正任命年羹堯為“撫遠大將軍”，任命岳鐘琪為“奮威將軍”，分三路進剿羅卜藏丹津。自雍正二年二月八日至二十二日，清軍僅用十五日便徹底擊潰叛軍。年羹堯因此一役，進爵一等公，地位烜赫一時。

西北戰(zhàn)事前后年羹堯與雍正來往奏折，更是充滿了興奮乃至肉麻的字句。當年羹堯奏聞羅卜藏丹津同黨投降時，雍正朱批道：“甚好。觀之慶快。所有真是上天憐憫之恩。你能動忠誠之心，此大事出如此之大略，故實不敢指望。惟朕如何施恩于你，朕之心才忍？朕之喜，實無盡?！碑斈旮蛳蚧实圩鄨蠖踬囖k理蒙古事務(wù)時，雍正朱批道：“不知我君臣有何緣分，似命運相合，相合者數(shù)也不盡?！?/p>

雍正二年（1724年）中秋節(jié)時期，雍正更言：“將數(shù)種食物與你，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之句以寄意?！?/p>

雍正盛贊年羹堯的諸多言辭，不乏有“迷魂湯”的性質(zhì)

然細察此事，恐又非如此。雍正五年（1727年），雍正在諭旨中說道：“至于平定青海，實系岳鐘琪之功，年羹堯不過坐鎮(zhèn)指揮而已。若非岳鐘琪智勇超群，剋期決勝，則年羹堯亦不能成功如此之速。然岳鐘琪之所以奮勇直前者，乃為國家殫忠宣力，以靖邊疆。豈因年羹堯之私情而遵其調(diào)度乎？”

作為皇帝任命的大將軍，平定西北首功當屬年羹堯，但此時皇帝卻置岳鐘琪為首位，其過河拆橋之心性可見一斑。從此語中不難發(fā)現(xiàn)，在幾年前的西北戰(zhàn)場上，雍正早已用岳鐘琪鉗制年羹堯。雍正盛贊年羹堯的諸多言辭，不乏有“迷魂湯”的性質(zhì)。

雍正元年（1723年）十二月，皇帝賜給年羹堯四團龍貂皮褂、貂帽、蟒袍，年羹堯深表不安，雍正卻安慰他：“只管用，當年圣祖皇帝有例的”，并說：“朕不為出色的皇帝，不能酬賞爾之待朕；爾不為超群之大臣，不能答應(yīng)朕這知遇。”然而，年羹堯不明就里，果真把萬乘之尊當布衣之交。雍正二年（1724年）二月，皇帝賞賜給年羹堯琺瑯雙眼翎。

年羹堯竟言：“更懇圣慈，如有新制琺瑯物件，賞賜一二，以滿臣之貪念。”雍正帝的回復(fù)頗值得尋味：“今將現(xiàn)有數(shù)件賜你，但你若不用此一‘貪字，一件也不給你，得此數(shù)物，皆此一字之力也?！庇赫坌闹胁粷M，已隱藏于字里行間，然而年羹堯又無察覺，依然我行我素。

雍正三年（1725年），雍正帝在奏折朱批里鄭重警告年羹堯：“過而能改則無過矣，只恐不能心悅誠服耳。勉之。可惜朕恩，可惜己才，可惜奇功，可惜千萬年聲名人物，可惜千載寄逢之君臣遇合，若不知悔，其可惜處不可枚舉也?！被实垡贿B用了五個“可惜”，已明顯表達出對年羹堯的失望。

雍正嚴懲年羹堯，是君臣權(quán)力分配斗爭的必然結(jié)果

然而，憑借皇帝的優(yōu)渥恩寵，年羹堯行事愈發(fā)放肆?！耙路阌命S包袱……凡與屬官之物，令向北叩頭謝恩……令蒙古扎薩克郡王額駙阿寶下跪……私造大將軍令箭……”不端僭越行為比比皆是，這極大地刺激了雍正。“川陜大小各官邸知有羹堯，不知有國法”，“當日鰲拜以開國元勛輔政，犯罪三十余條，遂致不可保全。年羹堯今日之功，豈能及鰲拜之大……自古帝王之不能保全功臣者，有鳥盡弓藏之譏，然委曲寬宥，則廢典常而虧國法”。在雍正及大臣的凌厲攻勢下，年羹堯上奏乞求道：“臣今日一萬分知道自己的罪了。若是主子天恩憐臣悔罪，求主子饒了臣，臣年紀不老，留下這一個犬馬慢慢的給主子效力?！蹦旮虼藭r稱呼皇帝為主子，這必然勾起雍正帝對年羹堯作為自己府邸之人的回憶。然而，當年這段因幫助皇帝奪位而升華的君臣感情，此時卻是雍正最為忌諱的。

年羹堯企圖靠舊情打動皇帝的行為換來是冰冷無比的回復(fù)：“爾既不肯自盡謝罪，朕只得賜你自盡……朕待爾之恩如天高地厚，且待爾父兄及汝子汝合家之恩俱不啻天高地厚。朕以爾實心為國，斷不欺罔，故盡去嫌疑，一心任用，爾作威福，植黨營私，如此辜恩負德，于心忍為乎？爾自盡后，稍有含怨之意，則佛書所謂永墮地獄者矣，萬劫亦不能消汝罪孽也?！?/p>

此后，年羹堯不斷上奏，或為自己辯解，或認錯求饒，但再沒有收到雍正的私信回復(fù)。

雍正帝與年羹堯從親密朋友走向?qū)α⒕?，既有年羹堯不明時局，積重難返的主因，又有雍正帝過河拆橋，借力打力的故意。雍正帝給大權(quán)與年羹堯，并不斷予其恩寵，是自作孽；年羹堯不善自處，不斷擴大分外權(quán)力，是自釀禍。雍正帝嚴懲年羹堯，是君臣權(quán)力分配斗爭的必然結(jié)果，它凈化了官場風(fēng)氣，更保衛(wèi)和加強了君主權(quán)力。

（《赤峰學(xué)院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2017年05期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