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智杰

近日，“白銀連環(huán)殺人案”犯罪嫌疑人高承勇一審被判死刑，引發(fā)輿論對“犯罪基因”的討論。其實，很早就有學者對此進行過研究。有人堅信犯罪與遺傳基因相關，也有人認為，外部環(huán)境因素的影響更大。那么，連環(huán)殺手是否有“犯罪基因”呢？

“生來犯罪人理論”的提出

140多年前的意大利帕維亞監(jiān)獄，監(jiān)獄醫(yī)生切薩雷·龍勃羅梭解剖了當?shù)刂耐练祟^子維萊拉的尸體的頭顱，發(fā)現(xiàn)其頭顱枕骨部位有一個明顯的凹陷處，它的位置與低等動物一樣，這個發(fā)現(xiàn)促使他開始從人類學角度研究犯罪。

之后，龍勃羅梭通過對士兵、犯罪人、精神病人等的觀相術和顱相學觀察、身體測量、尸體解剖，提出了著名的“生來犯罪人理論”。

龍勃羅梭通過一系列實證研究得出結論，天生的犯罪人在體格和心理上和普通人有許多區(qū)別。他甚至一一羅列出這類人的生理特征，比如額頭扁平、頭腦突出、眉骨隆起、眼窩深陷、頜骨巨大、齒列不齊，非常大或非常小的耳朵、斜眼、指頭多畸形、體毛不足等。

在心理上，生來犯罪人常常痛覺缺失、視覺敏銳、性別特征不明顯、極度懶惰、沒有羞恥感和憐憫心、病態(tài)的虛榮心、易被激怒、喜歡紋身、慣于用手勢表達意思等。

在龍勃羅梭解剖的383名意大利犯罪人的顱骨中，他發(fā)現(xiàn)210名犯罪人都有異常特征，43%的犯罪人具有5種及以上的特征。因此，他得出這樣的結論——具有5種甚至更多異常特征，就可以表明該犯罪人是“生來犯罪人”。

哈佛大學人類學家和犯罪學家歐內斯特·胡頓為了證明龍勃羅梭理論的真實性，從1918年開始，進行了長達12年的犯罪人類學研究。他先后對17077個人進行了人體測量，除了從幾個州抽樣出來的3203名普通市民，其余的都是罪犯。

在胡頓測量的33個項目指數(shù)中，有19個指數(shù)表明犯罪人和守法市民間有明顯差異。他總結，這些遺傳性的生理特征會影響心理的發(fā)展，進而產生嚴重的犯罪問題，所以必須予以根除。

在同一時期，犯罪生物學研究流行起來。不同于龍勃羅梭等人的犯罪人類學研究，這些學者更傾向于從內部結構或狀態(tài)而非外部特征來研究犯罪人。現(xiàn)代犯罪遺傳生物學研究認為，犯罪與人格等個人素質密切相關，這些個人因素又受到直接或間接的遺傳因素的影響。家族里的精神病、智力低下、性格異常、酒精中毒、異常的性染色體等遺傳基因，都會對犯罪人的個人素質形成巨大影響。

遺傳并非犯罪的唯一原因，也要考慮環(huán)境因素

然而，上述學者粗放的研究方法也受到質疑。20世紀20年代，德國精神病學家約翰內斯·朗格對孿生子進行了研究，他引入了變量，以檢驗遺傳和環(huán)境到底誰對犯罪的影響更大。朗格在德國巴伐利亞的監(jiān)獄和慕尼黑的德國精神病院研究所中找到并研究了30對男性孿生子，其中13對是同卵孿生子，17對是異卵孿生子。他們在相處模式上沒有差別，唯一不同的是，同卵孿生子具有相同的遺傳素質，而異卵孿生子在遺傳方面有較大差異。對比孿生子之間犯罪行為的相似性，就可以判斷遺傳在犯罪過程中到底起多大作用。

朗格在研究中發(fā)現(xiàn)，同卵孿生子的犯罪一致率為77%，且在犯罪種類、次數(shù)、方式和在監(jiān)獄里的表現(xiàn)都有驚人的一致性。而作為對照的異卵孿生子中犯罪一致率僅為12%。精神病學家還研究了214對年齡相近的普通兄弟，其犯罪一致率為8%。

朗格認為，在目前的社會條件下，遺傳在制造犯罪人方面起著最重要的作用。但他也承認，遺傳并非犯罪的唯一原因，也要考慮環(huán)境因素。

除了同卵和異卵孿生子這個變量，60多年后，有學者引入了另一個變量——養(yǎng)子女與生父母、養(yǎng)父母的關系，來探索遺傳和犯罪。如果養(yǎng)子女與其生父母的犯罪情況一致率較高，說明遺傳對犯罪的影響大于環(huán)境；如果與養(yǎng)父母的犯罪情況一致性較高，則意味著環(huán)境對犯罪的影響大于遺傳。

1984年，薩諾夫·梅德尼克、小威廉·加布里埃里和巴里·哈欽斯在《自然》雜志上發(fā)表論文，報告了他們對1924-1947年間丹麥的所有非家庭內部收養(yǎng)的14427名養(yǎng)子女的記錄進行調查的結果，堪稱“以丹麥的所有非家庭內部收養(yǎng)為基礎的、最大規(guī)模的、系統(tǒng)的養(yǎng)子女研究”。

從該報告來看，遺傳因素在犯罪中起一定作用，而生父母多次犯罪或者嚴重犯罪，對養(yǎng)子女的犯罪影響更大。因此生父母的犯罪行為，是預測被人收養(yǎng)的孩子犯罪行為的重要因素。

“武士基因”≠連環(huán)殺手

上世紀60年代，基因研究進入到一個新的階段，隨之出現(xiàn)了犯罪并非都是后天形成、先天的基因變異也可能使人成為潛在犯罪人的論斷。

說到基因，需要先來了解一下細胞內載有遺傳基因的染色體。每個人包含22對常染色體和1對性染色體，其中性染色體決定人的性別。正常女性的性染色體為XX男性為XY，但受孕時會產生性染色體異常的現(xiàn)象，部分男性的染色體會多一個Y。

問題就出現(xiàn)在這個Y身上。上世紀60年代，英國學者帕特里西婭·雅各布斯和同事在蘇格蘭愛丁堡卡斯泰爾斯的一所高警戒精神病醫(yī)院展開了研究。這里共有342名男性，97%都曾因暴力行為受過刑事處罰。學者們檢驗了其中的315人，發(fā)現(xiàn)197人為低能者。這些低能者中有7人具有XYY型性染色體異常，占比為3.5%，這個數(shù)字在正常人群僅為1%，間接地證實了性染色體異常與犯罪之間存在一定關系。

雅各布斯之后，在這個領域繼續(xù)研究的學者甚至得出結論，多余的Y性染色體大大增加了個人的攻擊性，使個人容易進行暴力犯罪行為，因而將這多余的Y性染色體稱為“犯罪染色體”。

除了Y性染色體，X染色體上基因的變異也和犯罪扯上了關系。20世紀90年代初，荷蘭遺傳學家漢·布倫納研究了一個家族，這個家族中很多人的行為都有暴力和恐怖的特征。布倫納最終找到了罪魁禍首，這些有暴力特征的人身上的一個基因發(fā)生了變異。這個基因位于X染色體上，被命名為單胺氧化酶A，簡稱MAO-A。MAO-A的變異容易使人酗酒、易沖動、有攻擊性、甚至發(fā)生反社會行為等，因此它也被叫做“武士基因”。

雖說MAO-A基因是天生的，但由暴力傾向轉化為犯罪行為，學界目前仍然沒有找到直接的證據(jù)。美國加州的神經學家吉姆·法倫的研究結果顯示，“武士基因”并不一定讓人殺人，只會讓人好斗和更加爭強好勝。

法倫表示，某些基因特征轉化為行為傾向的關鍵仍在于環(huán)境?！斗N族和家庭環(huán)境對兒童多動癥和反社會行為的影響》一文的作者史密斯在研究中發(fā)現(xiàn)，家庭環(huán)境比如教育、育兒方式、家庭結構等因素，對孩子的成長至關重要，一旦環(huán)境出現(xiàn)問題，孩子很可能會受到傷害?！锻甑娘L險因素會促進行為和反社會人格障礙的發(fā)展》一文也提到，“如果孩子被忽視或者虐待，他們從事犯罪的可能性會增加50%”。甚至兒童時期，同齡人的相互影響也會推動他們發(fā)生犯罪或暴力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