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今
那段枯枝,約有半尺長,粗若手臂,是用手隨意拗斷的,斷口處參差不齊,別有一種粗獷古樸之美。樹皮,龜裂了,這里掉一塊,那里缺一片,斑斑駁駁、破破落落,在無聲地訴說一則百年滄桑的故事。就在這一截枯枝上,趴著、坐著、躺著、臥著4個面貌奇丑的小矮人。
在阿根廷西部城市巴里洛切的周末市集上,當(dāng)我看到這一件木雕品時,我的心,起了很大的震撼。
那時,夜初老,春寒料峭,人流較少。
許多藝匠,歸心似箭,加上生意不好,都忙著削價出售自己攤子上的手工藝品。
只有他,懶洋洋地靠在一棵樹上。正是春暖花開時,豐盈的花,一簇簇,好似白色的小蝴蝶,滿樹停駐,暗香浮動。那人,留著長發(fā)、蓄著胡子,口里閑閑地銜著一根長長的香草,半瞇著眼,一副“天塌下來也壓不著他”的模樣。
地上,鋪了一塊米色的亞麻布,那個構(gòu)思奇特的木雕品,便被端端正正地擱在上面,有一種無聲的莊嚴。
旁邊標了價錢:100披索。
我蹲下來,看。
乍看只覺奇特,細細一看,卻有“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貼心感。
是枯枝上那4個小矮人帶來的強烈的藝術(shù)感染力,是他們臉上的表情,使我有了難以遏制的感動。
那是一種對苦難全然無所畏懼之后才能有的安然,那是一種對世事全然看透之后才能有的淡然,那更是一種對人生無所求之后才能有的恬然。
那是一種全新的境界。
在這境界里,有很深很深的快樂,然而,這快樂,卻又不是輕浮地展露在笑容里的,它深植于眼神中、唇角內(nèi)、臉部肌肉里,還有,靈魂中。
這是富于禪機的藝術(shù)雕塑。
藝人不肯削價,我照價買下。
有人說貴,只有我知道,用這價格買一份禪機,便宜得不可思議。
(聽風(fēng)賞雨摘自《繽紛的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