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運富 溫敏 韋良玉
摘要:改革開放四十年來,文字學研究取得了豐碩成果。漢字材料方面除傳世文獻,大量新出土材料和跨文化環(huán)境材料得到充分利用,整理手段也由傳統(tǒng)紙筆發(fā)展為高科技和智能數(shù)字化,還有各種專題數(shù)據(jù)庫和綜合數(shù)據(jù)庫。漢字學理論體系從偏重形體結構逐漸調整完善為形體、結構、職用三維一體的立體漢字學,各理論專題研究在廣度和深度上多有拓展,討論和認識問題更加多元和宏通。研究方法在繼承傳統(tǒng)的基礎上,有綜合化、理性化、動態(tài)化和跨學科化的趨勢。漢字史研究也從單一的形體演變發(fā)展為形體、結構、職用三線共進,斷代研究由厚古薄今發(fā)展為古今并重,近代漢字和漢字傳播研究受到關注。相信未來的漢字學,在現(xiàn)有基礎上,應該更加注重新材料的開發(fā)、新技術新方法的運用、新理論的完善和漢字發(fā)展史的全面貫通。
關鍵詞:文字學? 研究綜述? 三維漢字學? 漢字學理論? 漢字發(fā)展史
作者李運富,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鄭州大學特聘教授,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北京 100875);溫敏,鄭州大學漢字文化研究中心副教授(河南 鄭州 450001);韋良玉,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博士生(北京 100875)。
20世紀80年代中國社會改革開放,科學研究進入春天,文字學研究也進入了新時期?;仡櫵氖陙砦淖謱W發(fā)展的歷程,是文化傳承的需要,也是學科建設的需要。本文大致按漢字材料、理論方法、發(fā)展演變的思路,對中國文字學(漢字學)四十年研究概況進行梳理評述。
一、漢字材料的整理與利用 [見英文版第53頁,下同]
中國傳統(tǒng)文字學的材料主要來自傳世文獻,如“十三經(jīng)”和《說文解字》等。清末民初,出土文獻增多,王國維提出用地上資料和地下資料“二重證據(jù)法”研究文史,影響漢字研究也常用“二重證據(jù)法”。改革開放以來,漢字研究的材料品類更豐富,范圍更擴大,而且整理和利用漢字材料的手段也由傳統(tǒng)的紙筆抄寫迅速發(fā)展為高科技和智能數(shù)字,從而推動了漢字研究在新時代的繁榮。
(一)漢字材料的多元化 [54]
四十年來,漢字研究的材料一方面繼續(xù)重視傳世文獻,同時大量利用層出不窮的地下新材料,拓展發(fā)掘跨文化環(huán)境的漢字材料,可以說,現(xiàn)在的漢字研究已進入材料多元化新時代。
傳世文獻方面,除了正統(tǒng)的經(jīng)典文獻和字典辭書,也開始關注其他寫本、刻本文獻。如明清小說、佛經(jīng)文獻等。還有利用寫本文獻材料研究漢字,如敦煌文書和明清契約文書等。古代醫(yī)書、宋代筆記、小說戲劇、明清檔案等文獻材料也逐漸進入漢字研究者的視野。
出土文獻方面,甲骨文、金文、簡帛、碑刻、磚瓦等各類文字材料都不斷有新的發(fā)現(xiàn)和新的整理公布。如甲骨文有各種著錄、合集、匯纂、大系、摹釋、字編等,總計收錄甲骨超過10萬片,整理字形4500個以上。金文近四十年新發(fā)現(xiàn)數(shù)千件,各種集成、集錄、匯編、總集、文字編等材料性工具書共收錄有銘器物近2萬件,整理字形也在5000個左右。簡帛文字材料新出土20余批,文獻總字數(shù)將近百萬。碑刻墓志通常也被看作出土文獻,四十年來不斷有新的匯編整理,共達上萬通。屬于出土文獻范疇的文字材料還有璽印、貨幣、陶文、封泥、石玉等,皆有整理匯集,不贅述。
域外漢字文獻,可分為漢字文化圈漢籍和西方傳教士漢語文獻兩類,包括流傳過去的漢文原籍和外國人創(chuàng)作的漢文書籍,如經(jīng)史文獻、字書、辭書、教科書、音韻訓詁類材料、研究類著作等。南京大學建有“域外漢籍研究所”,創(chuàng)辦《域外漢籍研究集刊》,主編《域外漢籍資料叢書》和《域外漢籍研究叢書》,形成了完整的域外漢籍整理和研究系統(tǒng)。王平對日本漢字材料的搜集和整理多有貢獻,她主編出版《日本明治時代漢文辭書匯刊·玉篇卷》(2018年),共66冊,收錄日本“玉篇”類漢文辭書57種。王平還主持國家社科基金2014年度重大項目“韓國傳世漢字字典文獻集成”,出版《中韓傳統(tǒng)字書匯纂》(2017年)21卷。王貴元主持2015年度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日本藏漢文古字書集成與整理研究”,也搜集了許多日本漢文古字書。越南方面則有何華珍正在主持的國家社科基金2017年度重大項目“越南漢字資源整理及相關專題研究”。這些域外漢籍成為亞洲乃至世界各國共同的財富和遺產(chǎn)。域外漢籍及其承載的漢字資源,已經(jīng)成為漢字學研究新的生長點。
(二)研究手段科技化 [54]
從前整理古文字材料主要靠紙筆抄寫、描摹、拓印等,效率低,效果差,利用不便。改革開放以來,隨著經(jīng)濟發(fā)展和科技進步,整理古文字材料的手段和技術大為改觀。
首先,照相和掃描技術的發(fā)展,彩照、紅外線、高清掃描和圖像處理等,使文字材料的面貌更真實,字形更清晰,從而為古文字材料的處理和傳播提供了便利。
其次,利用計算機技術,體現(xiàn)信息化時代特點。如利用計算機進行甲骨綴合取得成效。王愛民等成立“甲骨文計算機輔助”課題組,研究甲骨圖像的輪廓信息的提取與輪廓跟蹤算法、輪廓片段特征向量提取算法,建立甲骨文碎片數(shù)據(jù)庫,并且研制基于邊界匹配的甲骨文綴合輔助系統(tǒng),讓系統(tǒng)自動生成疑似目標甲骨碎片的動態(tài)數(shù)據(jù)庫,并通過人機交互來實現(xiàn)甲骨文綴合。最能體現(xiàn)計算機技術效益的是各種數(shù)據(jù)庫的建設和利用。文字材料數(shù)據(jù)庫不僅可以方便檢索,提高研究效率,而且靈活性強,可以隨時補充、調整。香港中文大學開發(fā)的“漢達文庫”是最有代表性的古文字數(shù)據(jù)庫,其中有“甲骨文全文電腦資料庫”“金文資料庫”“竹簡帛書資料庫”等。北京龍戴特信息技術公司與北京時代瀚堂科技公司聯(lián)合開發(fā)的“龍語翰堂典籍數(shù)據(jù)庫”是較有代表性的綜合數(shù)據(jù)庫,既有出土文獻,也有傳世文獻。北京愛如生數(shù)字化技術研究中心開發(fā)的“中國基本古籍庫”則主要是中國文化要籍的數(shù)字化,分為4個子庫、20個大類和100個細目,共收錄上自先秦下迄民國的歷代名著和各學科基本文獻10000余種。
專題性數(shù)據(jù)庫也有不少。甘肅省古籍文獻整理編譯中心牽頭建設的“中國金石總錄”數(shù)據(jù)庫規(guī)模較大,整體規(guī)劃共10期,現(xiàn)已完成8期,共收金石文獻約30萬種。另有華東師范大學中國文字研究與應用中心開發(fā)的“金文資料庫”“金文字庫”“戰(zhàn)國楚簡帛文字典型形體檢索系統(tǒng)”、陜西考古研究所吳鎮(zhèn)烽開發(fā)的“商周金文資料通鑒”、臺灣“中央研究院”史語所開發(fā)的“殷周金文暨青銅器資料庫”“簡帛金石資料庫”“漢代簡牘數(shù)位典藏”、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制作的“中國古代簡帛字形、辭例數(shù)據(jù)庫”、香港中文大學圖書館制作的“郭店楚簡資料庫”“走馬樓三國吳簡·嘉禾吏民田家莂資料庫”、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制作的“上博簡字詞全編資料庫”“清華簡字形辭例數(shù)據(jù)庫”、安陽師院劉永革等開發(fā)的“甲骨文大數(shù)據(jù)云平臺”等。
第三,對漢字符號進行字庫編碼和數(shù)字化處理。華東師范大學、北京師范大學大負責提供的甲骨文、《說文》小篆、金文和楚文字四個字表,形成提案文本提交IRG會議,已進入國際標準字符集的古文字編碼單位。裘錫圭擔任首席專家的“中華字庫”工程,旨在建成全部漢字及少數(shù)民族文字的編碼和主要字體字符集,形成漢字編碼體系,研發(fā)漢字輸入、輸出、傳播以及兼容等關鍵技術。華中科技大學中文系開發(fā)《說文解字》小篆字庫,有效解決了現(xiàn)有小篆字庫在調用小篆字體時出現(xiàn)亂碼的問題。還有北京師范大學小篆字庫、德天甲骨文字庫、華東師范大學“古文字電子資料庫”等。劉志基等建設了《商周金文數(shù)字化處理系統(tǒng)》《戰(zhàn)國楚文字數(shù)字化處理系統(tǒng)》,倡導通過輸入單字中出現(xiàn)的偏旁進行檢索,通過創(chuàng)建通用古文字偏旁數(shù)字平臺,營造有助于偏旁分析法科學運用的數(shù)字化環(huán)境。
此外還有三維掃描和3D打印技術、筆跡甄別技術、DNA測定技術等,都被陸續(xù)運用到古文字材料的整理和研究中。
(三)材料的有效性問題 [55]
材料多了,利用方便了,這都是好事。但并非所有材料都具有漢字學研究的價值,如何發(fā)揮漢字材料在漢字學研究中的有效價值,是非常值得注意的。
首先,漢字文獻的整理并不等于漢字的研究。無論傳世文獻,還是出土文獻,抑或域外文獻,出于保存或恢復文本原貌的目的,用拓片、照片、掃描件、摹本、印本、抄本、圖表、數(shù)據(jù)庫等各種形式呈現(xiàn)出來,進而做一些匯集、校勘、注釋、說明、介紹的工作,甚至再編成字表等,這些都是很重要的基礎性工作,屬于文獻整理的范疇,其成果可以為任何學科所利用,所以嚴格說來,它們雖然也為我們提供了漢字研究的材料,但并不等于對漢字或漢字學的研究。只有對這些文本材料中的文字形體、結構和職能,以及相應的文字現(xiàn)象和文字問題,進行考證、分析、描寫、解釋和論述,才算是文字或文字學本身的內容。所以個人或單位可以主要或全部做文獻文本文字材料的整理,而整個漢字專業(yè)或漢字學科就不能只停留在文獻資料的整理階段,更主要的任務是利用整理漢字文獻材料去研究漢字的個體、類別和系統(tǒng),以及與個體、類別和系統(tǒng)相關的各種現(xiàn)象和規(guī)律。
其次,各種漢字材料來源不同,性質不同,價值也不同,利用有關漢字材料時應該根據(jù)研究對象和目的做出有效選擇。例如利用出土文獻材料研究語言和歷史文化,跟利用出土文獻材料研究文字現(xiàn)象就有不同的要求。前者著眼于“語料”,日本學者太田辰夫曾用“同時資料”和“后時資料”來區(qū)分漢語史語料。所謂同時資料,指某種資料內容和它的外形(即文字)是同一時期產(chǎn)生的;所謂后時資料,指資料外形的產(chǎn)生比內容的產(chǎn)生晚的那些東西,即經(jīng)過轉寫轉刊的資料。就研究文獻語言及文獻內容來說,當然是“同時資料”更有價值,“后時資料”是基本不能用的。所以黃德寬先生鄭重提醒《漢語史研究要避免落入新材料的陷阱》(《文匯報》2017年2月3日),因為出土文獻并不都是“同時資料”,文獻出土地也并不都是語料產(chǎn)生地,所以要“客觀判斷出土文獻的語料價值”。而對于研究文字來說,雖然離不開文獻語言和內容,但對文獻的時代性要求并不高,反而更看重文本的書寫時代,只要書寫時代明確,各種書寫屬性清晰,即使是“后時資料”也有研究后時文字現(xiàn)象的“真實”價值。這一點李運富在《論漢字職用的考察與描寫》中有詳細論證。所以當我們利用文獻資料來研究文字現(xiàn)象時,無論是出土文獻、傳世文獻還是域外文獻,都應該首先弄清楚其文本的書寫或刻印時代,這樣才能使其成為有效的文字研究材料。
第三,利用數(shù)字資料要注意核對原文。數(shù)據(jù)庫提供的電子資料使用起來確實便利,但也最容易出錯,特別是以古代文獻為對象的時候。因為所有出土文獻和傳世文獻的數(shù)字化材料都是經(jīng)過現(xiàn)代人“處理”過的,由于字庫和技術的限制,人們在“處理”文字材料時往往會采取某些“替換”的方法來避難,如用通行字替換生僻字,用簡化字替換繁體字等,加上無意識的錯訛,數(shù)據(jù)庫提供的電子材料就難免“失真”。所以利用電子資源來研究文字的話,必須要核對原文獻,或實物,或圖像。
二、漢字學理論與方法研究 [55]
成熟的理論和方法是一門學科建立的標志。漢字理論的探討早在東漢的《說文解字·敘》中就已開始,到宋代基本形成“文字學”,后來也叫“漢字學”。
(一)漢字學體系的研究 [55]
漢字學的學科體系是由研究的基本內容決定的。由研究內容構成的漢字學框架體系,從古至今大致有三種情況,反映了學術發(fā)展的三個階段:一是包含音韻學、訓詁學內容的傳統(tǒng)文字學(“小學”);二是只關注形體(結構)的單純文字學;三是形體、結構、職用三維一體的立體漢字學。近四十年仍然有傳統(tǒng)體系的影響,重點在發(fā)展唯形體系,最終調整完善成三維體系。
1.傳統(tǒng)文字學體系
傳統(tǒng)文字學(小學)體系分為形體、音韻、訓詁三大塊。宋人晁公武說:“文字之學凡有三:其一體制,謂點畫有衡(橫)縱曲直之殊;其二訓詁,謂稱謂有古今雅俗之異;其三音韻,謂呼吸有清濁高下之不同。論體制之書,《說文》之類是也;論訓詁之類,《爾雅》《方言》之類是也;論音韻之書,沈約《四聲譜》及西域反切之學是也。三者雖各一家,其實皆小學之類?!边@種體系的形成跟文獻解讀的實用目的相關,其理論基礎是文字語言不分,把通過文字解讀文獻語言過程中涉及的形、音、義合為一體,混淆了文字與語言的區(qū)別。
1906年,章太炎明確提出傳統(tǒng)“小學”應該更名為“語言文字之學”,但章太炎仍然認為“文字之學,宜該形音義三者”。所以在民國時代的高校課程中,“文字學”絕大多數(shù)還是包括文字、音韻、訓詁三個方面的內容。直到1971年臺灣林尹的《文字學概說》(1971年),除第一篇緒論、第二篇六書外,第三篇仍是“形音義”,有“字形的演進”“字音的分析”“字義的訓詁”等內容。1995年林慶勛、竺家寧、孔仲溫編著的《文字學》(1995年),內容仍然包括字形的知識——文字學、字音的知識——聲韻學、字義的知識——訓詁學。一般文字學教材中所講授的“通假字”“異體字”“古今字”等,實際上也是從訓詁的角度用來為解讀古籍服務的??梢妭鹘y(tǒng)文字學體系的影響猶在。
2.唯形文字學體系
隨著現(xiàn)代語言學的興起,語言與文字的分野逐漸清晰,有學者開始把音韻、訓詁排除在文字學之外。如唐蘭《中國文字學》中專設“中國文字學的范圍”一節(jié),明確指出:“清末以來的文字學也總包括形音義三個方面,……我的文字學研究的對象,只限于形體,我不但不想把音韻學找回來,實際上,還得把訓詁學送出去?!睆拇搜芯啃误w的文字學著作成為主流。
唯“形”是在確立文字學獨立地位過程中矯枉過正的現(xiàn)象,這種文字學著作很少討論漢字形體跟音義的關系,將“字”跟“詞”割裂開來。唯“形”體系的“形”實際上包括“結構”,雖然大都混同模糊并不明確區(qū)分。明確區(qū)分形體和結構的學者也有,如王力《漢語史稿》指出:“關于字形,應該分為兩方面來看:第一是字體的變遷;第二是字式的變遷。字體是文字的筆畫姿態(tài),字式是文字的結構方式,二者是不能混為一談的?!蓖鯇帯稘h字構形學講座》(2002年)明確區(qū)分“異寫字”和“異構字”,也體現(xiàn)了“形體”和“結構”不能混同的思想。但學者們把形體和結構區(qū)別開來,大都是為了“分類”,很少把“形體”和“結構”作為漢字的不同屬性看待,因而也很少建立起不同的系統(tǒng),或者只有結構方面的系統(tǒng)而沒有相應的形體系統(tǒng)。
3.三維漢字學體系
唯“形”文字學體系排除音韻學和訓詁學內容當然是進步,但將文字學的研究限于形體(結構),容易使文字學內容貧乏,失去廣泛的應用價值。所以有學者盡管不在文字學體系內系統(tǒng)地研究語音和語義,但仍然重視“形音義”三者的關系。如蔣善國《漢字學》(1987年)提出“一字多形多音多義”和“數(shù)字同形同音同義”,用“同形字”“同義字”“多義字”“多音字”表示各種字際關系。
這種把“形音義”三者并列起來談關系,甚至把“形音義”當作漢字“三要素”的研究思路,顯然受到傳統(tǒng)文字學“夫文字之奧,無過形音義三端”思想的影響。其實“音義”是屬于語言的,并非文字本體。文字記錄語言,形成的應該是文字單位跟語言單位相互對應的二元關系,不可能產(chǎn)生“形、音、義”的并列關系或鼎足關系。就文字本體而言,除了外部的形體、內部的結構,還有應用層面的表達功能。表達功能屬于用字問題,它對應于言語作品中的某個單位(音節(jié)、語素或詞),而不是從語言系統(tǒng)里抽象出來的音和義。字典可以呈現(xiàn)分離而三合的“形、音、義”,那是實用性的工具書,不是理論性的漢字學。漢字學應該從漢字的本體著眼,研究漢字的形體、結構和如何使用,這就形成三維漢字學體系。
三維漢字學的思想在20世紀80年代已見端倪。李榮《漢字演變的幾個趨勢》認為“形體的演變,不能離開音義來研究。只有結合音義,才能理解形體的演變”。林沄《小屯南地發(fā)掘與殷墟甲骨斷代》(1984年)從書形風格、字體結構、用字習慣三個方面將甲骨文分為不同類型。裘錫圭《文字學概要》(1988年)講“字形跟音義的錯綜關系”,即漢字和漢語的詞的關系,著重討論“一形多音義”和“一詞多形”,指出漢字形義跟音義的不對應關系。王鳳陽《漢字學》(1989年)從字形與詞的關系談“字形的分化、交替與歸并”,把分化字分為“派生分化”和“交替分化”。這些學者提到的“音義”是連著一起說的,是音義結合體,也就是語言單位(語素或詞),因而他們探討的是字、詞關系問題,也就是字的表達功能問題,跟“三要素”說的“形、音、義”三者并列實質上已不相同。
到90年代,張鴻魁《近代漢字研究的幾個問題》中說:“形體結構上,仍可析為兩層:結構件和結構關系,可分別簡稱為‘字件和‘字構。至于字形和音義的關系,即功用層面,可簡稱為‘字用。在漢字歷史的每一個橫斷面上,字件、字構和字用都可分為相對的三個系統(tǒng),縱的來看,它們也各有自己的發(fā)展歷史?!碧岢隽恕拔淖謱W的三個研究層面”問題。這里明確把“字用”當作漢字學的一個層面是很有創(chuàng)意的。但不同“層面”通常是疊加關系或包含關系,“三個層面”不等于“三個維度”,也不等于“三個平面”,而且三個層面中的“字件、字構”都是就結構而言,“字件”是產(chǎn)生結構關系的部件,是字的一部分,不是指全字,因而無法跟“字構”“字用”并列,所以“字件”無法成為漢字學體系的獨立分支。
也是在90年代,李運富常常把“形體、結構、功能”三者并提或對立而言,逐漸認識到“形體、結構、職用”是漢字本體的三種基本屬性,因而漢字學應該包括“職用學”,并在此基礎上正式提出“漢字學三平面理論”。在《漢字學新論》的《后記》中,李運富明確指出:“本書之‘新,主要在于區(qū)分了漢字學的‘三個平面,從漢字的‘形體、結構、職能三個維度建立漢字學系統(tǒng),將漢字學的各種具體問題放到相應的系統(tǒng)中分別討論,從而避免不同質問題的糾纏不清?!边@可以算是“三維漢字學”正式提出的標志。所以后來根據(jù)《漢字學新論》改編翻譯的韓文版也就被譯作了《三維漢字學》。
幾乎同時,黃德寬的許多論著也闡述了漢字使用研究的重要性,并且同樣提出了漢字研究的“三維”視角問題。這說明“三維漢字學”體系具有思想上的共通性,不同學者可以殊途同歸。難能可貴的是,黃德寬不只是理論上認識到漢字研究需要“三維”視角,而且率先將這種理論運用到古漢字材料的分析和漢字發(fā)展史的研究,于2014年推出《古漢字發(fā)展論》一書。該書從“形體、結構、功用”三維視角考察了古漢字各時期的形體、結構和使用情況。
三維漢字學是21世紀漢字研究新的理論進展。特別是“職用”平面的漢字研究已成為學界熱點,近些年考察漢字使用現(xiàn)象和字詞關系的新成果不斷涌現(xiàn)。
(二)漢字學分科理論研究 [57]
由于對文字學的體系框架理解不同,漢字學可以分為哪些下屬學科,各家看法也不一樣。許長安《近代漢字學芻議》(《語文建設》1990年第5期)把漢字劃分為古代、近代和現(xiàn)代三個階段,相應地形成“古代漢字學”“近代漢字學”和“現(xiàn)代漢字學”的劃分。王寧在許多論著中都主張四分,如《漢字學概要》(2001年)把漢字學分為“漢字字源學”“漢字字體學”“漢字構形學”“漢字文化學”四個分支學科,其標準應該是研究內容或研究對象。黃德寬、李運富都提倡從形體、結構、職用三維視角研究漢字,并建立相應的分支學科。分科的目的是便于研究和應用,理論上應該標準單一和類別系統(tǒng)。但實際的漢字學分科五花八門,出于綜述的體例要求,下面挑選幾種研究成果比較多的分科簡單介紹,暫不計較這些分科之間的體系性和邏輯關系。
1.漢字構形學
理論性的漢字構形學是王寧創(chuàng)建的。她80年代研究《說文解字》,發(fā)現(xiàn)潛藏其中的小篆構形系統(tǒng),于是借用現(xiàn)代科學術語和系統(tǒng)論方法把這個系統(tǒng)表述出來,并推廣到對古今所有文字的分析描寫,升華成漢字構形學理論。1995年該理論以《漢字構形學講座》為題在《中國教育報》連載。王寧《系統(tǒng)論與漢字構形學的創(chuàng)建》(《暨南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0年第2期)指出:“科學的漢字學應該是對漢字本體即字形的研究。辯證唯物主義系統(tǒng)論的提出與發(fā)展,為漢字構形學的創(chuàng)建提供了理論與方法。在共時歷史層而的漢字總體,有自己的構形元素,這些元素有自己的組合層次與組合模式;漢字的個體字符是互相關聯(lián)的、內部呈有序性的符號系統(tǒng)。漢字構形學為各個歷史層面上漢字構形系統(tǒng)的描寫和歷時層面上漢字構形不同系統(tǒng)的比較服務,為之建立基礎的理論與可操作的方法?!被谶@樣的認識,王寧在報刊連載的基礎上出版《漢字構形學講座》(2002年)、《漢字構形學導論》(2015年)專著,正式建立漢字構形學分科理論體系。
2.漢字職用學
將漢字使用職能的研究或者字詞關系的研究上升到“字用學”的高度,也始于王寧。她在《〈說文解字〉與漢字學》中提出“漢字字用學”概念,認為“漢字字用學,就是漢字學中探討漢字使用職能變化規(guī)律的分科”。
李運富《漢字語用學論綱》(《勵耘學刊(語言卷)》2005年第1期)指出:“漢字的‘字具有不同的內涵和實質,因而漢字學研究必然要區(qū)分不同的觀察角度,形成不同的學術系統(tǒng)?!庇谑撬鶕?jù)漢字的三種指稱內涵,將“漢字職用學”跟“漢字形體學”“漢字構形學”相提并論,從而認為漢字本體研究應從學理上建立三個平面的“學”。第一,從外部形態(tài)入手,研究字樣涵義的“字”,主要指字樣的書寫規(guī)律和變異規(guī)律,包括書寫單位、書寫方法、書寫風格、字體類型、字形變體等等,這可以形成漢字樣態(tài)學,也可以叫做漢字形體學,簡稱為字樣學或字形學。第二,從內部結構著眼,研究字構涵義的“字”,主要指漢字的構形理據(jù)和構形規(guī)律,包括構形單位、構件類別、構形理據(jù)、組合模式以及各種構形屬性的變化等等,這可以叫作漢字構形學或漢字結構學,簡稱為字構學。第三,從記錄職能的角度,研究字用涵義的“字”,主要指怎樣用漢字來記錄漢語,包括記錄單位、記錄方式、使用屬性、字詞對應關系、同功能字際關系等等,這可以叫作漢字語用學,簡稱為字用學。
其中的“漢字語用學”后來改稱“漢字職用學”。這是從漢字研究的“三維視角”出發(fā),在“漢字學三平面理論”指導下提出的新分支學科。在《漢字職用研究》(2016年)前言中,李運富已提出《漢字職用學》的基本理論框架;在《論漢字職用的考察與描寫》一文中又提出了研究漢字職用的有效材料和描寫漢字職用系統(tǒng)的基本方法。李運富認為:“漢字職用學是漢字學本體的分支學科之一,以研究漢字本身的職能和人們對漢字的使用為主要內容。漢字職用的考察與描寫是建立漢字職用史和完善漢字職用學的事實基礎??疾鞚h字職用的有效材料是時代明確的文本,以及可以反映文本用字原貌的古代注釋??疾鞚h字職用的有效辦法是化整為零,從個體、類別、局部入手,同時需要一套獨立而系統(tǒng)的指稱術語用來描寫。通過字符和語符的個體職用及相互關系的考察,進而按人、時、地、集團、文體等分類進行描寫和比較,積累材料,匯聚現(xiàn)象,分析特點,揭示規(guī)律,解釋原因,才有可能獲知漢字職用的歷史過程和總體面貌。”這種新學科的思想和有關理論已經(jīng)廣泛應用于漢字材料和出土文獻的研究中。
3.漢字文化學
漢字是文化的一種,同時也是其他文化的載體。何九盈等《中國漢字文化大觀》(1995年)提出從文化看漢字、從漢字看文化,分別闡釋漢字與農(nóng)業(yè)、畜牧業(yè)、車馬兵器、天文歷法、醫(yī)藥、官制等方面的形義聯(lián)系,體現(xiàn)了漢字廣泛的文化意義。曹先擢等策劃的《漢字與文化叢書》(2000年),包含何九盈《漢字文化學》,周有光《漢字和文化問題》,王寧等《〈說文解字〉與中國古代文化》,趙誠《漢字與商代文化》共4種。叢書作者大都還有相關成果。曹先擢出版《字里乾坤》(1988年)和《漢字文化漫筆》(1992年)。王寧發(fā)表《漢字與文化》(《北京師范大學學報》1991年第6期),從微觀和宏觀兩方面詳細論述漢字與文化的互證關系。在《〈說文解字〉與漢字學》(1994年)一書中,王寧已明確把漢字文化學看作漢字學的一個分支。何九盈發(fā)表《簡論漢字文化學》(《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0年第6期),系統(tǒng)論述漢字文化學和其他學科的關系,為漢字文化學的合理定位作出分析。黃德寬也是研究漢字文化的重要學者,先后發(fā)表過多部論著,如《開啟中華文明的管鑰——漢字的釋讀與探索》(2011年)、《漢字闡釋與文化傳統(tǒng)》(2014年)、《書同文字:漢字與中國文化》(2017年)等影響廣泛。此外,其他學者也有研究漢字文化的專著,從不同方面不同角度豐富了漢字文化學的內容。
4.古文字學
秦漢時期就有“古文字”觀念,宋代已出現(xiàn)研究金石的專書,但作為一門學科,“古文字學”的誕生應該是20世紀。經(jīng)過羅振玉、王國維、董作賓等學者的探索,唐蘭于1935年寫成標志性的《古文字學導論》,首次把古文字學看作文字學的分支。唐蘭之后,直到20世紀80年代,古文字學才迎來發(fā)展高潮,出現(xiàn)許多通論性著作,如李學勤《古文字學初階》(1985年),林沄《古文字研究簡論》(1986年),高明《中國古文字學通論》(1987年),陳煒湛、唐鈺明《古文字學綱要》(1988年),陳世輝、湯馀惠《古文字學概要》(1988年),何琳儀《戰(zhàn)國文字通論》(1989年),趙誠《甲骨文字學綱要》(1993年),李圃《甲骨文文字學》(1995年),劉釗《古文字構形學》(2006年)等。最新出版的有黃德寬《古文字學》(2015年),該書是一部通俗實用而又簡潔的介紹古文字基礎知識的著作,包含古文字的起源發(fā)展,古文字學習的理論方法,古文字字形的發(fā)展演變,字形結構解析等內容。
5.近代文字學
“近代文字學”跟“古文字學”相對,作為漢字學的分支學科也是唐蘭提出來的。經(jīng)朱德熙、蔣禮鴻、郭在貽等倡導,近年來由張涌泉、楊寶忠等實踐,目前已成為漢字學研究的重要部分。2007年全國科學技術名詞審定委員會發(fā)布的“文字學名詞”中把“近代漢字”定義為“秦漢以后至20世紀初葉使用的以隸書和楷書為主體的漢字書寫符號系統(tǒng)”,但也有不包括秦漢隸書的。對“近代漢字”從學科角度進行理論探討的有許長安、張鴻魁、張涌泉等學者。
近代文字學中的“俗字”研究不僅是重點,幾乎也成了又一個分支學科。張涌泉的《漢語俗字研究》(1995年)是第一部俗字通論著作。書中通過大量俗字材料的分析,揭示前人未曾注意到的俗字現(xiàn)象,全面論述漢語俗字的系統(tǒng)理論和研究俗字的方法,并對俗字研究在漢字學中的地位及其對古籍整理和字典編纂工作的重要性有所闡述。張氏關于俗字的論著還有《試論漢語俗字研究的意義》(《中國社會科學》1996年第2期)、《漢語俗字叢考》(2000年)、《俗字里的學問》(2000年)等。
學科劃分越來越細,分支學科越來越多,似乎是現(xiàn)代學術研究的趨勢。但劃分學科,包括分支學科,需要有一定標準,不能隨心所欲。因為“學科”實際上就是學術的分類,分類當然得有標準:如按研究對象、研究范圍、研究內容、研究方法、研究材料分。無論按什么標準,分類的結果,某門學科必須是對象明確,范圍清晰,內容系統(tǒng),有解決某個問題的目標。
(三)漢字學專題理論研究 [58]
1.漢字起源研究
漢字起源問題是漢字學基本理論之一,向來有“八卦說”“結繩說”“契刻說”,“一元論”“二元論”“三元論”等。郭沫若《古代文字之辯證的發(fā)展》(《考古學報》1972年第1期)認為西安半坡遺址刻劃記號具有文字性質,可看作中國文字的起源。裘錫圭《漢字形成問題的初步探索》(《中國語文》1978年第3期)認為大汶口文化象形符號應該屬于原始文字。陳煒湛《漢字起源試論》認為“漢字起源于原始社會開始崩潰的仰韶文化時期,距今約六千年左右,而其形成一個體系,則在夏代的中期或晚期”。還有唐蘭、高明、于省吾、李學勤、詹鄞鑫、馮時、張其昀、李先登、黃德寬、喻遂生等都討論過漢字起源問題。周利璋《漢字起源問題研究綜述》(《浙江海洋學院學報(人文科學版)》2001年第2期)一文指出漢字起源問題的分歧主要在“起源時間”“起源淵源物”,一般認為“圖畫”和“契刻”是漢字的兩大源頭。李運富《論“漢字起源”的具體所指》(《民俗典籍文字研究》2006年)一文認為,討論漢字起源問題首先要明確“漢字”和“起源”的含義,只有含義一致才能討論到一塊;要分清“源創(chuàng)者、源處、源素、源體、源式”等不同所指,多方面、多角度討論“漢字”的“起源”,才能避免以偏概全、顧此失彼。
2.漢字的性質與特點研究
漢字的性質,也是漢字學界長期爭論不休的基本理論問題。所謂漢字是表意文字、意音文字、語素文字、語素·音節(jié)文字、詞文字、記號文字、意符音符記號文字等,有幾十種不同的表述。以“漢字性質”為關鍵詞,中國知網(wǎng)論文顯示8000余篇。王蘊智《六十年來關于漢字性質問題的探討》(《河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3年第2期)一文對1992年前的研究情況有所評述。
漢字屬“表意文字”一直是主流觀點。但具體論證漢字是如何“表意”的各家觀點也不相同。有的從表達功能上認為漢字對應于漢語的詞,可以直接表示詞義;有的從區(qū)別同音詞的角度,認為漢字形體可以區(qū)別不同詞語的意義;大多數(shù)是從漢字結構層面來認識漢字的構件表意功能。王寧《漢字構形學講座》(2002年)等論著提出的“構意文字”說就是著眼于漢字結構功能的。李運富、張素鳳《漢字性質綜論》一文認為,漢字性質長期爭論不休的主要原因是各自針對的材料不同和看問題的角度不同。如果把古今漢字當作一個總體,從字形、字構和字用三個角度來全面認識漢字的屬性,則外形上漢字屬二維方塊形文字,結構上漢字屬表意主構文字(同時兼有示音構件和記號構件),職能上漢字屬音節(jié)語素文字。這樣分別表述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爭論。
3.漢字漢語關系研究
漢字與漢語,從前被認為不協(xié)調,有人甚至覺得漢字會給中國帶來亡國滅種危機,所以提出“廢除漢字”。20世紀90年代起,漢字漢語相適應的認識漸成主流。范全軍《簡談漢字與漢語的關系》(《曲靖師專學報(社會科學版)》1990年第4期)較早提出漢字適應漢語非形態(tài)和方言復雜的特點。持相同看法的學者有陸儉明、莊義友、孟華、潘文國、徐中富等。這種主流觀點持續(xù)至今。
同時,學者們也認識到漢字漢語各自的獨立性。王寧《論漢字與漢語的辯證關系——兼論現(xiàn)代字本位理論的得失》(《北京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1期)認為漢字與漢語在本質上是不同的符號系統(tǒng),把“字”移植作為語言單位會造成“字”與“詞”的混淆。又《論漢字與漢語的關系》(《民俗典籍文字研究》2015年)也強調從理論上分清漢字與漢語屬于不同本質的概念。
漢字漢語關系具體落實在字詞關系甚至形音義對應關系上。較早探討漢語形音義對應關系的有李榮《文字問題》(1987年)、趙克勤《古漢語詞匯概要》(1987年)、裘錫圭《文字學概要》(1988年)、蔣紹愚《古漢語詞匯綱要》(1989年)、張聯(lián)榮《古漢語詞義論》(2000年)、葛本儀《現(xiàn)代漢語詞匯學》(2001年)等。李運富發(fā)表過這方面的系列論文,如《論漢語字詞形義關系的表述》(《湖北民族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1997年第4期)梳理原有“本字”“本義”相關術語的局限,認為應該從形義關系和字詞關系兩個角度重設概念組來準確描述形義關系?!墩摑h字的記錄職能》(《徐州師范大學學報》2003年第1、2期)、《論漢字職能的變化》(《古漢語研究》2001年第4期)、《論出土文本字詞關系的考證與表述》(《古漢語研究》2005年第2期)等則從字用角度談字詞關系,論述漢字記錄漢語的本用、兼用、借用職能和職能擴展、減縮、轉移等變化情況。近年來漢語字詞關系的分析大量運用于出土文本的研究,體現(xiàn)出漢字材料研究的理性化趨勢。如陳斯鵬《楚系簡帛中字形與音義關系研究》(2011年),周朋升《西漢初簡帛文獻用字習慣研究》(吉林大學2015年博士學位論文),田煒《西周金文字詞關系研究》(2016年)等。
4.漢字結構類型研究
漢字結構類型的研究大部分是在“六書”的思路下進行。林志強《20世紀漢字結構類型理論的新發(fā)展——以“三書說”和“新六書說”為例》(《福建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1年第3期)認為,20世紀漢字結構類型理論的研究體現(xiàn)了后出轉精的態(tài)勢,提高了漢字結構理論在分析漢字中的解釋功能和實用價值。黃天樹《論漢字結構之新框架》(《南昌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1期)提出“二書”說。認為“六書”是漢代學者創(chuàng)立的關于漢字結構的系統(tǒng)理論,比較切合秦漢小篆的結構類型,但不能囊括各個歷史時期所有的漢字結構類型。故建議建立一個層級更高的漢字結構“二書”說新框架,把漢字分成“無聲符字”和“有聲符字”兩大類型?!盁o聲符字”使用意符?!坝新暦帧被騿斡寐暦?,如假借字等;或兼用意符和聲符,如形聲字等。認為“二書”既契合最早的漢字體系如商代甲骨文的結構類型,也適合秦漢小篆及其后世各個歷史時期的字形結構類型。
沿著“六書”的路子,大家提出了種種新“書”,包括新“二書”“三書”“四書”直至“十書”。李運富《“六書”性質及價值的重新認識》(《世界漢語教學》2012年第1期)匯總各“書”如下:
新二書:表意字,形聲字(王力);無聲符字,有聲符字(黃天樹)。
新三書:象形,象意,形聲(唐蘭);象形,假借,形聲(陳夢家);表形,假借,形聲(劉又辛);表意,假借,形聲(裘錫圭);寫實法,象征法,標音法(張世祿);形象,形音,形意(卜偉光);形義,音義,形聲(趙誠);表義,記音,形聲(林沄)。
新四書:形表法,義表法,形義兼表法,取音法(戴君仁);表意法,表音法,音義法,記號法(張玉金)。
新五書:指事,象形,會意,形聲,假借(王元鹿);象物,象事,象意,假借,形聲(朱振家);獨體表意,合體會意,形聲,假借,形聲兼會意(林季苗)。
新六書:筆畫直接組合,增添筆畫,符號組合,符號,會意,形聲(李瑛);象形,會意,形聲,轉注,假借,會意兼形聲(李家祥);象形,指示,象事,會意,形聲,變體(詹鄞鑫);象形,指示,會意,形聲,假借,記號(孫化龍);象物,象事,轉意,會意,諧聲,形聲(葛英會)。
新七書:純粹表形,純粹表意,純粹表音,純粹約定,兼表形意,兼表形音,兼表音意(龍宇純);象物,象事,象意,標示,形聲,會意,假借(王鳳陽)。
新八書:傳統(tǒng)六書,加,比喻造字法,綜合造字法(任學良)。
新九書:傳統(tǒng)六書,加,會意兼象形,會意兼形聲,形聲兼象形(高亨)。
還有人把王寧《漢字構形學講座》(2002年)中歸納的十種構形模式稱為“新十書”。這些類目大都在“六書”基礎上加減替并,有的仍用“六書”之名而已非“六書”之實,有的變換成新名目。
李運富認為,許慎《說文解字》運用構件分析法分析了九千多個漢字,漢字的結構類型應該可以根據(jù)《說文解字》的實際分析來歸納?!墩f文解字》所分析的構件有象形構件、表義構件、示音構件、標志構件和功能不明的代號構件。這五種構件三種以上組合的情況較少,可統(tǒng)稱為“多功能合體字”;還有一種變異構形,屬特殊情況,可單獨列出;剩下的都屬于構件功能的兩兩組合,其類型可以推演出來:
象 形 表 義 示 音 標 志 代 號
象形 象形獨體字 形形合體字 形義合體字 形音合體字 形標合體字 形代合體字
表義 表義獨體字 義形合體字 義義合體字 義音合體字 義標合體字 義代合體字
示音 示音獨體字 音形合體字 音義合體字 音音合體字 音標合體字 音代合體字
標志 標志獨體字 標形合體字 標義合體字 標音合體字 標標合體字 標代合體字
代號 代號獨體字 代形合體字 代義合體字 代音合體字 代標合體字 代代合體字
變異獨體字 多功能合體字
李運富《〈說文解字〉的析字方法和結構類型非“六書”說》(《中國文字研究》2011年第1期)指出:上表中字面類型可得30種,除去異序重復者10種,減去借用形體者2種(示音獨體字、表義獨體字是借用現(xiàn)成形體記錄新詞,可以不作結構分析),實際應有獨體字3種,合體字15種,加上一種特殊的變異獨體字,一種多功能合成的合體字,共20種。這20種結構類型是用許慎的析字方法推導出來的,既符合許慎分析字形的實際,也可以用來分析古今所有的漢字形體。
5.漢字認知研究
將認知心理學理論用于漢字研究是新世紀以來的事。王玉新《漢字認知研究》(2000年)是比較早的專著,內容包括漢字的民族文化特征、漢字構造研究、漢字偏旁化過程、漢字形體的分化、漢字構造方法的演變過程、漢字的簡化等,好像跟普通的漢字研究沒有大的不同。陳傳鋒、黃希庭《結構對稱性漢字認知》(2004年)才開始體現(xiàn)“認知”的理論價值:該書通過9個實驗,探討結構對稱漢字認知的加工機制。內容包括漢字認知研究概述、結構對稱漢字認知規(guī)律的研究意義、結構對稱漢字認知研究的目標與計劃等14章。徐彩華《漢字認知與漢字學習心理研究》(2010年)也是以實驗研究為基礎,探索漢字認知特點及外國留學生漢字學習特點。
6.文字學史研究
改革開放后全面評述中國文字學發(fā)展歷史的書籍不多,黃德寬、陳秉新《漢語文字學史》(1990年)和孫鈞錫《中國漢字學史》(1991年)可為代表。黃著分為四編,也就是四個時期,每編先簡略介紹這一時期的歷史文化背景,再以文字學史上的重要問題為緯,展現(xiàn)不同時代漢語文字學的具體面貌,各時期連起來就勾畫出漢語文字學兩千余年發(fā)展演進的總體脈絡,而重點闡述的是近代以來的漢語文字學。文字學史專題、專書、專人方面的研究著作則不少。如黨懷興《宋元明六書學研究》(2003年)、林志強等“閩籍學者文字學著作整理研究叢書”等。有關漢字學史的文章也很多。文字學史上有些具體問題往往存在不同看法,需要用“學史求真”的原則正本清源。
上述漢字學專題理論的研究成績是主要的,但問題也很明顯。例如同一個論題,往往會有眾多的說法,互相批評,莫衷一是。如果確屬對立的不同觀點,那是學術爭鳴的正常現(xiàn)象,值得提倡。但事實上,很多爭議根本不是觀點不同,而是看問題的角度不同,或者討論的概念內涵不同,或者所處的學術體系不同,也有的僅僅是表述方式不同,這樣的爭議不存在是非標準,其實意義并不大。所以我們在討論漢字學具體問題時,首先應該明確概念、角度、目標等前提條件,保證大家討論的是同一個對象。對同一對象從不同角度進行的不同考察和表述應該可以共存。學術討論一方面需要嚴謹和堅守,另一方面也需要宏通和包容。
(四)漢字學研究方法論 [60]
1.疑難文字考證法
無論是古文字還是近代漢字,對疑難字的考釋都是重要的基礎工作。考釋古文字的方法前人提出了歷史比較法、偏旁分析法、辭例推勘法、通假破讀法等。近四十年來,文字考證方法一是趨向綜合,二是適用專門。
綜合考證法的提出見于李運富的有關論著。其《楚國簡帛文字叢考(一)》(《古漢語研究》1996年第3期)、《考釋古文字應重視構形理據(jù)的分析》(《出土資料研究》1998年第2輯)提出“構形系統(tǒng)考證法”,即把被考疑難字放在特定構形系統(tǒng)中進行綜合考證。《論出土文本字詞關系的考證與表述》(《古漢語研究》2005年第2期)進一步提出“完全考釋”“非完全考釋”“證據(jù)鏈”等概念,“完全考釋要求從字形入手或者從用例入手弄清相應字詞之間的全部關系并加以正確的表述,這是文本字詞考釋的最高標準”。就像刑偵破案一樣形成沒有缺環(huán)和反證的“證據(jù)鏈”,無懈可擊。而“非完全考釋,還有待進一步研究”,就是存在論證的缺環(huán)或反例,需要補正或排除。考釋實踐中,大多數(shù)屬于“非完全考釋”,不能作為定論。
李守奎在《系統(tǒng)釋字法與古文字考釋——以“廠”“石”構形功能的分析為例》(《吉林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15年第4期)及對《系年》的系列考釋中,也提出系統(tǒng)釋字法,即以漢字構形的系統(tǒng)性為基礎,將具有某種關系的若干組文字放在靜態(tài)的構形系統(tǒng)和動態(tài)的演變過程中進行全方位考察,以達到“完全釋字”的境界。其論證思路和使用術語跟李運富殊途同歸。
專門針對某些特定材料的考證方法主要有古文字的“對讀法”和近代漢字的“俗字考證”?!皩ψx法”是近些年在古文字領域興起的一種文獻解讀方法,主要針對有傳世文獻對照的出土文獻?!皩ψx”跟“新證”是對立的統(tǒng)一,也可以說“對讀”是由“新證”發(fā)展來的。如馮勝君《二十世紀古文獻新證研究》(吉林大學2002年博士學位論文)利用出土文獻校讀古書中的字、詞語,即利用出土文獻來校對傳世文獻的訛誤,實際上就是在對讀。后來陸續(xù)出現(xiàn)的系列文章,充分說明“對讀法”在特定范圍內是行之有效的文字考證方法。
在近代漢字領域,主要是對民間文獻和字書中的疑難“俗字”進行考釋??坚寣ο蟾盼淖植煌?,所以考釋方法也有特殊性。張涌泉《漢語俗字研究》(1995年)總結考辨俗字的方法有:偏旁分析、異文比勘、歸納類比、字書佐證、審查文義。鄭賢章《龍龕手鏡研究》(2004年)總結的方法為:根據(jù)不同版本佛經(jīng)和《龍龕》中佛經(jīng)異文、根據(jù)《龍龕手鏡》注音、對應正體字要與俗字讀音一致、利用《一切經(jīng)音義》和敦煌佛經(jīng)文獻。楊寶忠《疑難字考釋與研究》(2005年)將大型字書疑難字的考釋方法歸納為五種:以形考字,根據(jù)漢字的變異規(guī)律和書寫習慣對字形分析類比;以音考字,有些有音無義或義有問題的字,需以音為突破口;以義考字,依據(jù)字書貯存的意義信息;以序考字,利用字書排序的體例和編排方法如義類、韻次等考字。曾良《俗字及古籍文字通例研究》(2006年)總結古籍俗字考釋的方法有:異文比較,比較同本子的異寫或不同本子的異文;比較互證,尋找同一書手或同時代的相同字體或偏旁并將語例相互比較;利用古籍文字相通、相混規(guī)律;利用字書及古人俗字研究成果;利用典故術語;綜合利用訓詁音韻知識;偏旁類推,參考類似其他字中偏旁的俗寫。這些方法都具有很強的針對性。
2.原因理據(jù)解釋法
文字學的研究中,既要注重對現(xiàn)象的描寫,也要注重對現(xiàn)象產(chǎn)生原因的闡釋。闡釋原因和理據(jù)能使研究更有深度,透過現(xiàn)象把握本質。這種研究取向在四十年來漸成趨勢。漢字職用也是有變化的,其變化原因同樣需要解釋。例如記錄同一意義的同一詞項,不同時代、不同地域的文本卻使用了不同的字,這是為什么?既然有本字,為什么要使用通假字?制約漢語用字變化的因素有哪些?李運富《漢字語用學論綱》把解釋漢語用字變化的原因當作漢字職用學的重要任務之一。
筆者不太主張把“漢字文化”獨立為一門學科,但作為一種闡釋方法,利用其他文化事項闡釋漢字某些規(guī)律的原理和某些現(xiàn)象形成的原因,則是有效的,值得提倡。如果用漢字來證文化,目的是說明文化現(xiàn)象,那應該屬于文化學(具體到某個文化項的學科);如果用別的文化現(xiàn)象來證漢字,目的在闡釋漢字現(xiàn)象,那應該屬于漢字學。站在漢字學的立場,需要做的應該是用其他文化項(不確定)來闡釋漢字現(xiàn)象,而不是用漢字的材料來歸納其他文化現(xiàn)象——這樣做不是沒有價值,而是超出了漢字學的范圍。于是他借用其他文化事項對漢字的某些形態(tài)特點、構形規(guī)律、職用現(xiàn)象進行了闡釋。
3.靜態(tài)動態(tài)結合法
傳統(tǒng)文字學研究比較重視共時的靜態(tài)描寫。改革開放以來,歷時的動態(tài)分析更加引人注意,所以“動靜結合”“共時與歷時結合”往往成為研究范式。例如在漢字結構的研究上,華星白注意到歷史變遷,作了《漢字結構的動態(tài)研究》(《解放軍外國語學院學報》1995年第3期)。黃德寬《漢字構形方式的動態(tài)分析》(《安徽大學學報》2003年第4期)認為在漢字結構的研究中,由于研究者對漢字構形方式的歷史發(fā)展未能予以足夠重視,大多采用靜態(tài)分析方法,使這個問題的研究難以獲得大的突破。于是他提出漢字構形研究的動態(tài)分析方法,用這種方法對漢字基本構形方式的歷史發(fā)展作動態(tài)考察,并在此基礎上論述了構形方式動態(tài)分析對漢字研究的理論意義。他的《漢字理論叢稿》(2006年)還收有多篇與漢字結構動態(tài)分析相關的文章,如《古漢字形聲結構的動態(tài)分析》(《淮北煤師院學報(社會科學版)》1987年第1期)、《同聲通假:漢字構形與運用的矛盾統(tǒng)一》(《中國語言學報(社會科學版)》1999年第9期)、《漢字構形方式:一個歷時態(tài)演進的系統(tǒng)》(《安徽大學學報》1994年第3期)等。劉釗《古文字構形學》(2006年)以“譜系”概念分析古文字構形,也提出要以發(fā)展演變的動態(tài)眼光來考釋古文字。
歷時比較法的實質是考察變化過程,也應該屬于動態(tài)研究的范疇。如趙菁華《郭店楚簡〈老子〉及馬王堆帛書〈老子〉用字比較研究》(北京師范大學2000年碩士學位論文)、葉峻榮《定州簡本〈論語〉與傳世本〈論語〉異文研究》(北京師范大學2001年碩士學位論文)、雷縉碚《西周金文與傳世文獻同詞異字研究》(西南師范大學2005年碩士學位論文)、張喆《〈易經(jīng)〉出土本及今本用字研究》(北京師范大學2015年博士學位論文)等,通過出土文本與傳世文獻間的異文現(xiàn)象研究字詞對應關系的歷時變化,就是動態(tài)性的考察。
4.跨學科研究法
任何學科的范圍和內容應該是基本固定的,不致跟別的學科交叉或重復。但研究方法除了適合本學科的專門方法,應該還有一些各學科通用的方法,也可以借用別的學科的專用方法來研究本學科的問題。例如借用現(xiàn)代語言學的一些方法來研究漢字問題,有時是能意外出彩的。在漢字學領域,已有不少這方面的嘗試。如林華東的《漢字與漢語語法關系》(1995年),關注塊狀拼合性漢字和漢語意合語法、句法韻律和整體認知性相適應,所以借用語法學的一些術語和方法來研究。齊元濤借用現(xiàn)代語言學特別是語法學的某些方法和思路研究漢字發(fā)展問題,對不少漢字發(fā)展現(xiàn)象作了跨學科的解釋。
陳五云《從新視角看漢字:俗文字學》(2000年)中提出從縱橫兩方面建立漢語俗文字學體系。這其實不是體系的變化,主要是研究方法的不同。相對于“正統(tǒng)文字學”來說,“俗文字學”更多的是研究主體的隨意發(fā)揮,從某種意義來說很多內容已不屬于“文字學”,所以也可以看作“跨學科”。
總的來說,四十年漢字研究在方法上有綜合化、理性化、動態(tài)化和跨學科化的趨勢。
三、漢字的發(fā)展歷史研究 [62]
成體系的漢字見于殷商甲骨文,距今3000多年。3000多年來,漢字無論是外部形態(tài),還是內部結構,甚至跟漢語的關系都發(fā)生了或多或少、或快或慢的變化。描寫漢字演變的過程和現(xiàn)象,揭示漢字演變的規(guī)律,分析漢字演變的原因,是漢字學的重要內容,通常叫作“漢字史”研究。
(一)漢字史通論 [62]
現(xiàn)代意義上的文字學形成以來,幾乎所有的文字學通論性著作都會介紹漢字發(fā)展演變的歷史過程,同時還有大量專著討論漢字史的發(fā)展問題,這些大都是漢字史通論性質的。如劉又辛、方有國《漢字發(fā)展史綱要》(2000年),曾憲通、林志強《漢字源流》(2011年),黃德寬等《古漢字發(fā)展論》(2014年),臧克和主編《中國文字發(fā)展史》(2015年)等。其中黃德寬《古漢字發(fā)展論》是漢字斷代史通論,全書分商代文字、西周文字、春秋文字、戰(zhàn)國文字和秦系文字,對其形體、結構、使用等方面進行靜態(tài)描寫和動態(tài)分析,多維度地揭示古漢字階段漢字形體演變的基本趨勢、構型系統(tǒng)的發(fā)展脈絡、演進規(guī)律以及古漢字的使用和規(guī)范情況,全景式勾勒了整個古漢字階段漢字體系的整體發(fā)展面貌。臧克和主編《中國文字發(fā)展史》(2015年)包括五卷:劉志基《商周文字卷》,朱葆華《秦漢文字卷》,王平、郭瑞《魏晉南北朝文字卷》,臧克和《隋唐五代文字卷》,王元鹿《民族文字卷》,前四卷也屬于漢字斷代史通論。
漢字史通論必須要解決漢字史的分期問題。很多學者將漢字史分為古文字和今文字兩大階段。如王力《漢語史稿》(1980年)、裘錫圭《文字學概要》(1988年)、王鳳陽《漢字學》(1989年)、董琨《漢字發(fā)展史話》(1991年)、鄭廷植《漢字學通論》(1997年)等都是如此。有的將隸書獨立,就形成三階段說。如陳世輝、湯余惠《古文字學概要》(1988)和王輝《漢字的起源及其演變》(1999年)。劉又辛、方有國《漢字發(fā)展史綱要》(2000年)劃分的三個階段與隸書無關,分別是:圖畫文字階段、表音文字階段、形音文字階段。而三階段說的通常劃分法則是古代文字、近代文字和現(xiàn)代文字,如許長安《近代漢字學芻議》(《語文建設》1990年第5期)。還有兩段四期說,即先分古文字和今文字兩大段,然后再切割其中的一段或兩段。如陸錫興《論漢字史研究》(《中國文字研究》2017年第2期)以商周到秦為古文字階段,兩漢到清末為今文字階段;然后今文字又分為西漢到元為中古期,明、清為近代期,20世紀以來為現(xiàn)代期。王貴元《漢字發(fā)展史的幾個核心問題》:“從形體特征看,整個漢字發(fā)展史經(jīng)歷了古文字的象形、亞象形和今文字的隸體和楷體四個階段。商代、西周漢字形體為象形形體,春秋至戰(zhàn)國中期為亞象形形體,戰(zhàn)國后期至東漢為隸體,三國以后為楷體。”黃德寬《古漢字發(fā)展論》(2014年)也是四分法,但整個時間跨度不同,包含了史前文字:史前文字階段(新石器晚期至夏代)、古代漢字階段(夏代至秦代)、近代漢字階段(漢代至清代)、現(xiàn)代漢字階段(20世紀初葉以來)。
漢字史分期的不同主要是各自劃分的依據(jù)不同。早期學者以字體為主,后來很多學者不再單純以字體樣態(tài)為關照對象,而是綜合形體、結構、功能等。如王力《漢語史稿》認為“由小篆到隸書,不但字體變了,連字式也變了”。施安昌《論漢字演變的分期——兼談敦煌古韻書的書寫時間》(《故宮博物院院刊》1987年第1期)提出劃分漢字演變歷史的階段應從字旁(形聲字的形旁和聲旁)變化、異體序列、遞變字群、歷史特征和字體變遷五個方面入手。裘錫圭《文字學概要》(1988年)以使用字符的變化為漢字史斷代,“字符”即構成字的元素。劉又辛《漢字發(fā)展史綱要》認為:“漢字演變的歷史可以分成兩個方面:一是字體的演變;二是文字本身的演變。這兩者合起來就是漢字古今歷史演變的全貌?!睏顫欔憽冬F(xiàn)代漢字學通論》(2000年)根據(jù)漢字記錄漢語的功能變化來劃分漢字發(fā)展階段,將漢字發(fā)展分為四期,跟一般漢語史的分期一致。黃德寬對漢字發(fā)展階段的劃分則是“以形體為基本依據(jù),綜合考慮漢字結構的發(fā)展,尤其是漢字功能的實際變化”。
(二)漢字演變現(xiàn)象和發(fā)展規(guī)律研究 [63]
漢字是如何演變的,有哪些發(fā)展規(guī)律,漢字史研究無法回避。王鳳陽《漢字字形發(fā)展的辯證法》(《社會科學戰(zhàn)線》1978年第4期)總結字形簡化和繁化的方式并論述其辯證關系。又在《漢字學》中提出漢字形體演變的簡易律、區(qū)別律和表達律。李榮《漢字演變的幾個趨勢》(《中國語文》1980年第1期)討論漢字發(fā)展中形體簡化、合并、同音替代、同義替代、多音字分化、多義字分化等現(xiàn)象。楊五銘《文字學》(1986年)歸納漢字新增與淘汰,音化與意化,分化與同化,簡化與繁化,變異與規(guī)范等發(fā)展規(guī)律。蔣善國《漢字學》(1987年)以“音化”“簡化”為綱,構成漢字發(fā)展的兩大系統(tǒng)。王寧《漢字的優(yōu)化與簡化》(《中國社會科學》1991年第1期)、《論漢字簡化的必然趨勢及其優(yōu)化的原則》(《語文建設》1991年第2期)、《再論漢字簡化的優(yōu)化原則》(《語文建設》1992年第2期)和《二十世紀漢字問題的爭論與跨世紀的漢字研究》(《中國社會科學》1997年第1期)等文,討論了漢字是否要堅持據(jù)義構形以維持表意性,漢字簡化的優(yōu)化原則,構形系統(tǒng)的嚴密化及對漢字優(yōu)化的影響等,進行了探討。李運富《漢字形體的演變與整理規(guī)范》(《語文建設》1997年第3期)總結字形演變的途徑有簡化與繁化,同化與異化,黏合與分離等。黨懷興《漢字發(fā)展演變規(guī)律芻議》(《陜西師范大學成人教育學院學報》1999年第3期)強調繁化也是漢字發(fā)展的規(guī)律之一,并對各類繁化加以總結和舉例。張桂光《漢字學簡論》(2004年)認為簡化、聲化、規(guī)范化是漢字發(fā)展變化的內部規(guī)律和趨勢。江年攀、林志強《關于漢字發(fā)展方向的思考》(《福建廣播電視大學學報》2006年第4期)分析了漢字簡化、音化、規(guī)范化和符號化的趨勢。
專門對古文字階段發(fā)展規(guī)律的研究相對也很豐富,如趙誠《甲骨文字學綱要》(1993年)認為甲骨文演變的方式有訛變、類化、定型、統(tǒng)一、繁化、簡化、分化、歸并等八種。李圃《甲骨文文字學》(1995年)歸納甲骨文的結構、表詞方式、用字現(xiàn)象等。黃德寬《古漢字發(fā)展論》(2014年)總結漢字發(fā)展簡化、音化、分化、規(guī)范化等規(guī)律。
隸變問題是漢字演變中的重點,近40年來對隸變的探討更為細致深入。趙平安《漢字字體的名實及其演進序列的再認識》(《河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3年第4期)和《隸變研究》(1993年)把隸變分為與表音表義無關的隸變,與表音表義有關的隸變兩大類。王寧《漢字學概要》(2001年)從隸書筆畫的形成與規(guī)整、形位的變異、合并及粘合等多層次分析隸變。任平《說隸》(1997年)對隸變過程,隸書的形體、結構以及假借現(xiàn)象進行了比較全面的研究。劉鳳山《隸變研究》(首都師范大學2006年博士學位論文)細致地描述了隸變各個階段的特點。黃德寬《古漢字發(fā)展論》(2014年)也關注隸變,認為隸變方式主要發(fā)生在兩個方面,即形體方面的變化和線條筆勢方面的變化。
(三)漢字專門史研究 [63]
1.漢字形體演變史
漢字史的描寫原來主要關注字體,一般包括古文字階段的甲骨文、金文、大篆、小篆,今文字階段的隸書、楷書、行書、草書等。
20世紀下半葉,學者們已明確認識到字體演變不是漢字史的全部,漢字史不能只談字體演變。如詹鄞鑫《漢字說略》:“這種按書體歸納漢字演變過程……的單一模式,雖在字體的名實研究方面取得一定成就,但尚無法全面反映漢字演變的原因和動力,亦不能準確反映漢字演變的實際。”李萬?!稘h字史斷代研究成果綜述》:“僅僅研究字形的變化,無論多么深入全面,也不可能揭示漢字本質,求得漢字發(fā)展規(guī)律?!崩钸\富《漢字學新論》(2012年)也對將時代與某種字體對應、將字體演變等同于漢字史的傳統(tǒng)認識提出質疑,認為字體的演變不是整體替換的,更不是按時代替換的,一種字體的形成是多源的、漸變的,多種字體往往是交叉的,可以共存的;而且字體的演變只是漢字發(fā)展的一個方面,漢字發(fā)展演變還應該包括構形和職用。
漢字字體演變雖然不是漢字史的全部,但也是很重要的部分,仍然需要專門研究。趙平安《漢字字體的名實及其演進序列的再認識》詳細論證甲骨文從商代到西周的接續(xù)關系,提出甲骨文和金文有很長的重疊階段。過去籠統(tǒng)說漢字“從甲骨文發(fā)展到金文”是不準確的。
2.漢字結構演變史
黃德寬《漢字構形方式:一個歷時動態(tài)演進的系統(tǒng)》指出,漢字結構演變可以分為靜態(tài)的結構類型研究和動態(tài)的“構形方式”研究。他認為“漢字構形方式系統(tǒng)自殷商時期已開始發(fā)生內部的調整,指事、象形兩種基本構形方式殷商以后構字功能逐步喪失,會意構形方式只有微弱的構字能力,自西周以后形聲這一構形方式迅速發(fā)展成為最重要的構形方式”。王貴元發(fā)表《漢字構形系統(tǒng)及其發(fā)展階段》(《中國人民大學學報》1999年第1期)、《漢字形體結構的體系性轉換》(《語文研究》2014年第1期)等文,指出圖像繪制是早期漢字的構形方式,音義組合是后期漢字的構形方式,形聲字主要來源于合體象形而非增加形符、增加聲符和形聲組合。李運富《論漢字結構的演變》(《河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7年第2期)指出,漢字結構不是一成不變的,演變的結果有的結構理據(jù)消失了,有的結構理據(jù)重新分析了,有的結構理據(jù)隱含在系統(tǒng)之中。周曉文《漢字構形屬性歷時演變的量化研究》(2008年)用數(shù)理統(tǒng)計方法對歷代漢字構形屬性進行數(shù)據(jù)處理和量化研究。齊元濤也對漢字結構的演變進行過系統(tǒng)探討。
3.漢字職用演變史
20世紀90年代前后,學界逐漸意識到“使用屬性”也是漢字的本體屬性,漢字發(fā)展史的研究應該包括漢字職用的變化。如張玉金、夏中華《漢字學概論》(2001年)從漢字形體的演變及其趨向、漢字結構的演變及其趨向、漢字字符的演變及其趨向三個方面論述漢字演變。其中漢字字符的演變及其趨向應該是指漢字的職用而言。
李運富提出“漢字學三平面理論”,認為《漢字演變的研究應該分為三個系統(tǒng)》,因為“漢字形、構、用的演變不可能全都同步進行,合在一起敘述有時說不清楚,所以關于漢字的演變研究最好也要分為字形的演變、字構的演變、字用的演變三個系統(tǒng)來進行?!倍艺J為:“漢字職用演變史應該是漢字發(fā)展史最重要的組成部分,離開漢字職用演變史的梳理就不成其為完整的漢字發(fā)展史。漢字職用演變史的梳理將打破傳統(tǒng)漢字發(fā)展史研究的瓶頸,突破漢字發(fā)展史即字體演變史的誤區(qū),引起漢字發(fā)展史研究框架、論證思路的體系性變革,從而重構三維式的完整的漢字發(fā)展史。”
黃德寬也從字形、字構、字用三個角度梳理漢字發(fā)展史,如《古漢字發(fā)展論》(2014年)。該書全面考察古漢字各個時期形體、結構、使用及其發(fā)展情況,通過分析和比較大量古文字材料,揭示漢字演變規(guī)律和漢字發(fā)展趨勢,驗證了以“形體、結構、職用”三平面的理論研究漢字發(fā)展史的可行性。
漢字職用演變的研究常常以個體(群組)漢字為考察對象,或考察單字職用,或考察單詞用字。單字職用考察主要梳理某個(批)字形在歷史上先后記錄過哪些語言單位,某項記錄職能興替消亡的起訖時間,客觀分析字形與所記詞項的字詞關系,確認其本用、兼用、借用職能,分析職能擴展、縮減的原因等。如王旭燕《〈說文解字〉部首字中頭部字的歷時職能考察》(北京師范大學2003年碩士學位論文),李運富、何余華《“兩”字職用演變研究》(《勵耘語言學刊》2014年第2期),時玲玲《“內”字職用研究》(《中國語言文學研究》2016年第1期)等。單詞用字考察主要梳理某個詞先后用哪些字形記錄過,并分析字形與對應的語詞之間的字詞關系、不同用字間的字際關系。
個體漢字演變考察的高效方法是排列漢字譜系。通過譜系的排列體現(xiàn)各個漢字的由來和演變歷史,如同族譜一樣脈絡清晰。黃德寬等《古文字譜系疏證》(2007年)全面展示古文字階段漢字個體之間的源流關系,為進一步研究漢字發(fā)展演變規(guī)律提供便利。李學勤《字源》(2013年)梳理每個漢字的演進序列,找到漢字的源頭,理清本義和引申義的序列,也屬于譜系性質的工具書。
(四)漢字斷代史(料)研究 [64]
對漢字發(fā)展史上各個橫截面進行描寫,可以是某個時代的總體漢字,也可以是某個時代的部分漢字,這種研究屬于斷代史或斷代史料的研究,是建構漢字發(fā)展通史的基礎。
1.古文字階段
除“古文字學”部分提到的通論性著作外,凡是對秦代及以前的各種古文字材料和現(xiàn)象的研究,也包括漢代以后的傳抄古文和仿造古文,都屬于這個范疇。這類論著很多,無法一一列舉。研究殷商甲骨文的有:陳劍《殷墟卜辭的分期分類對甲骨文字考釋的重要性》(北京大學2001年博士研究生學位論文),鄭振峰《甲骨文字構形系統(tǒng)研究》(2006年),王蘊智《殷商甲骨文研究》(2010年),王子揚《甲骨文字形類組差異現(xiàn)象研究》(2013年),夏大兆《甲骨文字用研究》(安徽大學2014年博士學位論文),郭仕超《甲骨文字形演變研究》(2018年)等。研究商周金文的有:羅衛(wèi)東《春秋金文構形系統(tǒng)研究》(2005年),陶曲勇《西周金文構形研究》(中國人民大學2009年博士學位論文),楊秀恩《春秋金文字形全表及構形研究》(2014年),王蘭《商周金文形體結構研究》(2013年),朱力偉《兩周古文字通假用字習慣時代性初探》(吉林大學2013年博士學位論文),田煒《西周金文字詞關系研究》(2016年);萬瑞杰《兩周金文構形演變研究》(2017年)等。研究戰(zhàn)國文字的有:李運富《楚國簡帛文字構形系統(tǒng)研究》(1997年),趙學清《戰(zhàn)國東方五國文字構形系統(tǒng)研究》(2005年),張曉明《春秋戰(zhàn)國金文字體演變研究》(2006年),周波《戰(zhàn)國時代各系文字間的用字差異現(xiàn)象研究》(復旦大學2008年博士學位論文),蕭毅《楚簡文字研究》(2009年),樊俊利《戰(zhàn)國金文字形全表及構形研究》(中國人民大學2010年博士學位論文),陳斯鵬《楚系簡帛中字形與音義關系研究》(2011年),李守奎、肖攀《清華簡〈系年〉文字考釋與構形研究》(2015年)等。研究秦漢文字的有:李國英《小篆形聲字研究》(1996年),王貴元《馬王堆帛書漢字構形系統(tǒng)研究》(1999年),陳昭容《秦系文字研究——從漢字史的角度考察》(2003年)、張顯成、王玉蛟《秦漢簡帛異體字研究》(2016年)等。
黃德寬主編“古漢字字形表系列”(2017年)包含夏大兆《商代文字字形表》、江學紅《西周文字字形表》、吳國升《春秋文字字形表》《戰(zhàn)國文字字形表》、單曉偉《秦文字字形表》五種。提供了整個古文字階段的典型字形,能按時序客觀展現(xiàn)不同字形的淵源流變關系。是古文字斷代研究的重要資料。
2.近代漢字階段
文字學研究存在厚古薄今現(xiàn)象,近代漢字的研究較薄弱。這一狀況在改革開放后有了巨大改觀,學者們除了從理論上確定近代漢字的地位和意義(見“近代漢字學”部分),也對隸書以后的漢字材料和文字發(fā)展現(xiàn)象進行了廣泛研究。有的著眼整個“近代漢字”的某個方面,如徐秀兵《近代漢字的形體演化機制及應用研究》(2015年)對隸、楷、行、草字體演變進行歷時研究。絕大多數(shù)則限于“近代”的某個時段或某類某種材料,此類論著無法窮盡,下面所述僅為舉例性質。
漢代以后的文字材料非常豐富,簡牘、碑刻、雕版文字是研究重點。有關論著如:王貴元《馬王堆帛書漢字構形系統(tǒng)研究》(1999年),王立軍《宋代雕版楷書構形系統(tǒng)研究》(2003年),陳淑梅《東漢碑隸構形系統(tǒng)研究》(2005年),曾良《隋唐出土墓志文字研究及整理》(2007年),齊元濤《隋唐五代碑志楷書構形系統(tǒng)研究》(2007年),何山《魏晉南北朝碑刻文字構件研究》(西南大學2010年博士學位論文),郭瑞《魏晉南北朝石刻文字》(2010年),毛遠明《漢魏六朝碑刻校注》(2008年)及《漢魏六朝碑刻異體字研究》(2012年),周朋升《西漢初簡帛文獻用字習慣研究》(吉林大學2015年博士學位論文),張穎慧《魏晉南北朝石刻文字整理與研究》(2015年),何林英《兩漢碑刻隸書字體研究》(2015年),楊宏《北魏石刻楷書構形系統(tǒng)研究》(2015年)等。
紙質手寫文本也是近代漢字的重要材料,包括敦煌文書、吐魯番文書、黑水城文獻等。張涌泉《敦煌俗字研究》(1996年)和《敦煌寫本文獻學》(2013年)、曾良《敦煌文獻字義通釋》(2001年)、蔣冀騁《敦煌文獻研究》(2005年)、黃征《敦煌俗字典》(2005年)等是敦煌方面的。唐長孺《吐魯番出土文書》(1981年),陳國燦《斯坦因所獲吐魯番文書研究》(1996年),陳國燦、劉永增《日本寧樂美術館藏吐魯番文書》(1997年),柳洪亮《新出吐魯番文書及其研究》(1997年),榮新江《新獲吐魯番出土文獻》(2008年)等是吐魯番方面的。黑水城方面的有《俄藏黑水城文獻》(1996年)、《中國藏黑水城漢文文獻》(2008年)、《英藏黑水城文獻》(2005年)等。
疑難俗字的考釋是近代漢字研究的熱點。楊寶忠先后出版《疑難字考釋與研究》(2005年)、《疑難字續(xù)考》(2011年)、《疑難字三考(上下)》(2018年),對《漢語大字典》等大型字書中的數(shù)千個音義未詳或辨析有誤的疑難俗字進行系統(tǒng)梳理考證。另有劉君敬《唐以后俗語詞用字研究》(南京大學2011年博士學位論文)、方孝坤《徽州文書俗字研究》(2012年)、溫振興《影戲俗字研究》(2012年)、曾良《明清小說俗字研究》(2017年)等。
3.現(xiàn)代漢字階段
現(xiàn)代漢字通常指二十世紀以后。通論性的論著有孫鈞錫《漢字通論》(1988年),張靜賢《現(xiàn)代漢字教程》(1992年),高家鶯《現(xiàn)代漢字學》(1993年),蘇培成《現(xiàn)代漢字學綱要》(1994年),楊潤陸《現(xiàn)代漢字學通論》(2000年),高更生《漢字研究》(2000年),潘鈞《現(xiàn)代漢字問題研究》(2004年)等。漢字改革,包括漢字簡化和規(guī)范,是現(xiàn)代漢字研究的重要內容,這方面論著很多。改革開放以來發(fā)表的主要有陳永舜《漢字改革史綱》(1986年),武占坤、馬國凡《漢字·漢字改革史》(1988年),孫鈞錫《漢字和漢字規(guī)范化》(1990年),傅永和《規(guī)范漢字》(1994年),張書巖等《簡化字溯源》(1997年),李宇明《漢字規(guī)范》(2004年)等。
(五)漢字傳播史研究 [65]
1.漢字傳播研究
漢字傳播的歷史應該是漢字發(fā)展史的一個方面,有些漢字史或漢字學通論著作涵有這方面的內容。如胡雙寶《漢字史話》(1980年)列有“漢字對其他文字的影響”部分。周有光《世界文字發(fā)展史》(1997年)第六章討論漢字傳播。賈春增、鄧瑞全《承傳與輻射——中華文化在海外的傳播和影響》(2000)第二章“中國語言文字在海外”分別介紹漢字在日本、朝鮮、越南傳播的歷史和原因。張玉金、夏中華《漢字學概論》(2001年)第八章“漢字的傳播”按民族和國別分節(jié)介紹。王鋒《從漢字到漢字系文字——漢字文化圈文字研究》(2003年)介紹了漢字傳播形成漢字文化圈的情況。盧士樵、李萍《文字學原理》(2013年)有《漢字的傳播和漢字文化圈的形成》一章。
專門研究漢字傳播歷史的著作不多。陸錫興《漢字傳播史》(2002年)從空間角度分別描寫漢字向西南、向南、向北、向東北、向東的傳播歷史。包括向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和其他國家的傳播,也包括歷史上向中原文化以外的漢族地域傳播;既關注受漢字影響形成的新文字,也關注接受漢字的地域、人群如何面對漢字。董明《古代漢語漢字對外傳播史》(2002年)分《朝鮮半島篇》《越南篇》《日本篇》和《宗教篇》四部分,從對外漢語漢字教學角度講述古代漢語漢字對外傳播史。
2.國別漢字研究
日本漢字研究。有何華珍《日本漢字和漢字詞研究》(2004年)、《日本簡體字探源》(《語言研究》2003年第4期)及《日本簡體字探源(續(xù))》(《杭州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3年第6期)、《俗字在日本的傳播研究》(《寧波大學學報(人文科學版))》2011年第6期)等10多篇論著。另有謝世涯《新中日簡體字研究》(1989年)、劉元滿《漢字在日本的文化意義研究》(2003年)和《漢字在日本》(2008年)、洪仁善《戰(zhàn)后日本的漢字政策研究》(2011年)、潘鈞《日本漢字的確立及其歷史演變》(2013年)、梁曉虹《日本古寫本單經(jīng)音義與漢字研究》(2015年)、笹原宏之《漢字的現(xiàn)在》(2015年)、臧克和《日藏唐代漢字抄本字形表》(2016年)等。
韓國漢字研究。有《韓國現(xiàn)代漢字研究》(2013年)、王平、河永三主編《域外漢字傳播書系(韓國卷)》(2013年)以及王平《論韓國傳統(tǒng)語言學文獻的數(shù)字化建設》(《漢字研究》2009年第1輯)、《中韓通用漢字數(shù)據(jù)庫的建設與韓國現(xiàn)代漢字研究》(《中國文字研究》2013年第2期)等20余篇。
越南漢字研究。有趙麗明《漢字傳播與中越文化交流》(2004年),劉玉珺《越南漢喃古籍的文獻學研究》(2007年),范宏貴、劉志強《越南語言文化探究》(2014年),譚志詞《中越語言文化關系》(2014年)等。近年,何華珍等以越南漢籍為材料,發(fā)表了10多篇相關論文內容涵蓋越南漢字研究的各個方面。
四、研究展望 [66]
四十年來,中國文字學研究成績斐然。當下,正像習總書記所說的那樣:“要把跨越時空、超越國度、富有永恒魅力、具有當代價值的文化精神弘揚起來……讓書寫在古籍里的文字活起來”,這是時代的召喚和歷史的使命。回顧過去是為了開創(chuàng)未來,延續(xù)千年的漢字就是我們文化自信和文字自信的根基。新時代既要對歷史傳統(tǒng)繼承守護,薪火相傳,更應在既有成果的基礎上,從材料的發(fā)現(xiàn)、方法的創(chuàng)新、理論的完善等方面拓展深入,開啟文字學工作的新篇章。
一是,大力發(fā)掘新材料。漢字材料的范圍已經(jīng)基本上確定,以后要在既定的范圍內挖掘出更多新材料。除了隨時可能出土的新文字材料外,還應關注各地舊藏尚未著錄公布的出土文字,散落民間需要搜集搶救的古代文書契約,流傳到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和域外的漢字文物和文獻等。即使是傳世典籍,也可能有更多的新版本等著我們去發(fā)現(xiàn)。二是,加強宏觀融通的理論研究。漢字研究容易陷于材料整理和字詞考證,雖然這也是很重要的基礎工作,需要有人做,但不宜整個領域的學者都沉浸其中。目前來看,從事漢字理論研究的人還偏少。理論研究應避免沒有實際意義的“無是非”爭議,多著眼全局和系統(tǒng),同時注意跟語言學以及考古學、歷史學、文獻學、文化學等聯(lián)系溝通,進一步拓展文字學研究的廣度和深度。三是,在單線條的、局部的漢字史研究基礎上,應追求多維度的立體史觀,系統(tǒng)展示漢字發(fā)展全貌。在描寫演變現(xiàn)象的同時,注重揭示規(guī)律和特點,加強動因和原理闡釋,使?jié)h字發(fā)展的歷史軌跡動起來,活起來。四是,匹配高科技時代,加快漢字研究的數(shù)字化、智能化建設。目前的漢字信息化工程不可謂不多,但各自為陣,互不利用,嚴重浪費資源。希望與漢字有關的數(shù)字化平臺和智能化機構聯(lián)通合作,共同建構文字資料齊全、檢索應用便利的大型數(shù)據(jù)庫,開放共享,避免低功能、封閉式的重復建設。五是,在振興傳統(tǒng)文化的國策背景下,漢字研究應該有文化自信、文化興國的意識和追求。漢字不僅是中華文化的傳承基因,是團結各民族的文化紐帶,還曾經(jīng)是東亞東南亞多國的政府用字和貴族文字,長期影響形成了“漢字文化圈”。所以充分闡釋漢字的文化功能,加強“跨文化漢字”的整理與研究,是今后需要繼續(xù)努力的方向。
(責任編輯:張忠蘭? ?責任校對:張基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