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群 許鑫
2016年,央視推出大型紀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兩年多的時間過去了,這部講述中國當代文物修復師故事的紀錄片熱度不減。如今,其在知名視頻網(wǎng)站愛奇藝的點擊率已經(jīng)突破1100萬次。而文物修復師這個以往不為人知的特殊職業(yè),也就此走入大眾視野。
這部紀錄片最火的時候,劉建國并不清楚,那時的他正在沂南研究清代棺木的修復,重復著兩點一線的日子,在外人看來單調乏味,他卻樂在其中。幾個月之后,也就是2017年3月,他便與其他50名優(yōu)秀專業(yè)技術人員一起,被聘任為山東省首批文物修復師。彼時省級文物修復師的聘任,無論在山東還是在全國,皆屬首次。對于劉建國而言,這次聘任最大的好處,是他可以有更多的機會參與到山東各類文物的修復工作中。不久之后,沂南清代棺木的修復工作結束,他又被日照莒縣博物館邀請,主持參與其館藏的五百余件青銅器與鐵器的修復工作。
從古船到青銅器再到棺木,進而回到青銅器、鐵器,劉建國的文物修復工作在一個又一個看似陌生的領域之間跨轉。但是于他而言,所有的文物修復都循有共生的內在規(guī)律,而不同的材質與工藝的修復,又給他帶來跨領域間可供借鑒的靈感與經(jīng)驗。對于其中的單調與枯燥,劉建國卻樂在其中,用巧手“喚醒”沉睡珍寶,把文物修復視作人生修行,一如這個春末莒國故地夕陽下他緩慢的腳步,在思考與創(chuàng)新中踱出歷史的原貌,以饗今世后人。
2mm的切口與64塊碎片
2012年,山東沂水天上王城景區(qū)的擴建,讓一座春秋古墓——紀王崮春秋墓意外現(xiàn)世,而其中出土的最重要的文物之一,便是那個被鏟車鏟斗意外挖掘的華孟子銘文大鼎。
“大鼎的直徑達到53cm,但是出土時已經(jīng)被嚴重撕裂,其整形修復的難度相當大?!眲⒔▏谝淮我姷竭@一大鼎,在驚嘆其杰出工藝的同時,也意識到其修復之難。與其它青銅器不同,華孟子鼎的最大價值,在于其上所銘刻的25字銘文,這座青銅鼎也是墓中僅有的兩件刻有銘文的青銅器之一,銘文的完整修復無論對于研究這座古墓還是商周時期的當?shù)貧v史,都具有極其重要的價值。
“之前我們通常采用切割等技術進行整形,但是我覺得對于文物我們應該給予最大限度的尊敬,用最原始的辦法將其還原,能不切割的就不切割。”劉建國在接觸青銅器修復之初,便開始嘗試用加熱法對青銅器進行整形?!敖饘偈腔畹模瑑H有相當?shù)难诱剐?。我們用紅外測溫槍嚴格檢測文物的表面溫度,在保證可以進行塑形的前提下,避免溫度過高給青銅器帶來損害。”
“大鼎修復之前,我們對大鼎的變形位置、變形點進行測繪,然后通過CAD繪圖對器型進行復原,計算誤差,對調整位置進行精準的定位,對變形點的修復數(shù)據(jù)進行精準計算,精確到每個復原點需要移動的距離?!钡珜τ谌A孟子鼎而言,最重要的問題并非簡單塑形,而是將其從挖掘時的巨大損傷中“拯救”出來?!按蠖Φ囊粋€變形點剛好在銘文之上,如果將其變形點直接折回,會導致銘文的撕裂,這會是對文物的巨大破壞?!痹诮?jīng)過反復的思考、論證與計算之后,劉建國最終決定,通過對銘文背面變形點的切割,完成變形點的恢復,這個切割缺口最終確定為2mm。就是這2mm的準確計算,保證了銘文部分的完美修復,成為劉建國青銅器修復經(jīng)歷中最讓其津津樂道的故事。在劉建國與四位年輕同事的共同努力下,經(jīng)過一個多月的時間,華孟子鼎的完美形態(tài)終于呈現(xiàn)在我們眼前。
對于青銅器而言,撕裂變形是損傷之一,更有部分青銅器,在出土之時就已經(jīng)如陶瓷般碎落一地。“在新泰戰(zhàn)國青銅器修復中,有一件青銅豆,破碎成64片,我們根據(jù)器物的破碎殘片,進行整個器物的形體判斷。”劉建國回憶,“有一個弧形碎片,我們就能夠得出整個器物的弧度,進而得出器物的直徑、周長等數(shù)據(jù)?!痹缧┠陮﹄娔XCAD繪圖等軟件的熟練使用,讓劉建國可以順利繪制出器物的還原草圖,進而根據(jù)草圖完成這64塊碎片如智力拼圖般的拼接工作?!笆裁唇行迯停@就是修復。”當?shù)氐奈奈锵到y(tǒng)工作人員見到修復后的青銅豆如此感慨。劉建國說:“由一堆碎片到一個完整的器物,讓觀眾看到復原的歷史。這就是我們的責任?!?/p>
突破的技藝與修復的歷史
2008年,山東博物館遷址,巨大的明代古船成為劉建國進入文物修復領域的敲門磚,從古船的分塊拆解到圖紙繪制直至最終組裝,劉建國與文物的第一次接觸很“親密”。2012年,菏澤古沉船,2014年新泰青銅器,2015年紀王崮青銅鼎,2016年沂南清代棺木,201 7年莒縣博物館青銅器與鐵器……進入文物修復領域之后,劉建國在各種文物類型間不斷跨越。這本是困難的跨越在他這里變得簡單起來,“如同天生,我對各種領域都不陌生。這十分符合我的個性,我能靜下心來沉入其中。”
在古船修復時,他有此前長期制作古帆船模型的經(jīng)驗,對古船結構的了解、對船體圖紙繪制的精通,使他可以迅速在大腦中構建出古船的三維復原體。在青銅器領域,從觀摩老師傅的手藝開始,他出色的觀察學習能力得以體現(xiàn),“一看就明白修復的原理,對青銅的化學反應原理也輕松掌握。”從錫焊焊接到加熱整形,劉建國已經(jīng)開始尋求修復技術領域的突破。在沂南進行清代棺木修復時,劉建國發(fā)現(xiàn),古人用漆樹中提取的大漆封裝的棺木,歷經(jīng)數(shù)百年而不朽不腐。如今,他將這種大漆應用到了青銅器粉狀銹損害清理之后的器物封裝之上,以此取代國內通用的化學封裝原料,具有一定的突破性?!斑@種天然材料的耐久性已經(jīng)被證明,而且與化學原料相比更環(huán)保,更接近古法?!贝饲?,在青銅器的修復過程中,劉建國就發(fā)現(xiàn)過古人將大漆應用于青銅器外部封裝的先例。多領域的只是交叉與交匯融通,讓劉建國在面對不同的材質與器物時,均游刀有余。
“從對粉狀銹進行前期檢測開始,然后清洗附著物、清理硬結物到緩蝕處理,再到測量、繪圖、補配、焊接粘接、填補、塑形、做舊、封護。”每件器物的修復過程看似一樣,但是“每一件器物,每一個修復過程都是全新的,都要根據(jù)實際情況進行新的判斷,研究最好的修復方式,都是一個嶄新的體驗過程。唯一可以重復的只是修復原理”。如今,困擾劉建國的難題是如何將青銅器的光面做舊。大量破損的青銅鏡在修復時需要抹掉修復的痕跡,“鏡面做舊依然沒有取得突破。我們想將瓷器的修復思路嫁接到青銅器中。但是瓷器的修復方法對原件的污染過于嚴重,會對裂紋周邊造成二次傷害”。如何盡量減少對原始器物的破壞,而又能達到完美的修復效果?一談到這個問題,劉建國就眉頭緊皺。
從2012年至今,劉建國一直在全省各地奔波。每周工作六天,每天兩點一線枯燥而單調的生活?!扒嚆~器抱過來一修,不知不覺就午飯了。投入進去之后,每天七個小時,時間就如歷史般飛逝?!迸c在故宮拍攝的紀錄片中展示的盡是稀世珍寶不同,對于劉建國而言,其經(jīng)手修復的文物更多是默默無名的普品,文物考古研究價值大于大家更為關注的市場價值。但是,對于每一件修復品,劉建國都慎之又慎,“不負責任的修復相對容易,但是原始的物件能保留多少就保留多少,我們盡最大可能完成對器物的還原,對歷史的還原。我們需要對后代負責,對后世的研究負責。”
(編輯/吳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