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智珂
午夜夢回幼年時分,我突然又想起你。彼時的我是一個牙牙學語的孩童,你也不過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頭。
記得那時你總愛拿著兩個球在手中把玩,而我熱衷于把它們放在地上當彈珠彈著玩,這時你總會無奈地蹲下來,和我講道理,但是對于玩得不亦樂乎的我來說不過是左耳進、右耳出罷了。
每當看到如此場景,爸爸就會冷著一張臉出現(xiàn),走到我面前來想要訓斥我。我被嚇得逃到房間,只露出兩只大眼睛,害怕地觀察著。這時你總會擋在我的面前,笑著對爸爸說些什么,然后爸爸就會一邊嘆氣,一邊搖著頭離開。
我感激你的幫助,樂呵呵地跑到你的面前,雙手攤開,把你的小球還給你。你接過去,臉上浮現(xiàn)出欣喜的神色來,邀功請賞般,竟比我還像個孩子。
記得我小時候不愛吃青菜,總覺得那菜綠油油的很不好吃,無論父母如何威逼利誘都不愿吃。這時你就會叫大家都安靜下來,然后從你那熨得筆直的白襯衫的口袋中掏出金絲邊的眼鏡,小心翼翼地戴上,從你的眾多藏書中找到一本精裝的食譜,字正腔圓地給我念上一段。
父母看著老頑童似的你無奈地搖頭,我則被你的表演逗得咯咯直笑,原本不愿意吃的那些綠油油的菜也全都心甘情愿地吃了下去。這時你總是揚起你的下巴,很驕傲地看著在我手下“戰(zhàn)敗”的父母,炫耀著自己的功勞,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你滿臉的皺紋都仿佛在說,看吧,還是我有辦法。
記得有一年我回老家過年,遇見了生命中的第一場雪。潔白的雪花飄飄灑灑地鋪下來,我激動壞了,卻在那寒冷的冬天擔心雪花會不會怕冷,于是跑到了外面,用手去接那些飄揚的雪花,只求給它們溫暖。
父母在屋子里拼命叫我回去,一向疼愛我、生怕我吃一點苦頭的你卻上前對他們擺擺手,放任我玩耍?;貋淼臅r候你也只是心疼地捂著我那凍僵了的手,卻沒有責怪我。
第二天,你遞給了我一杯新茶。茶杯是溫熱的,透過我冰涼的手暖到了心里。我喝了之后覺得格外清洌,裊裊清香飄蕩在這個不大的屋子里面,你這才認真地告訴我,這是取昨天的新雪泡的茶,還說,昨天有我為雪花取暖,今日就有這雪花溫暖我的心,雪花尚且會報恩,更別說是人了。
當時我聽不太懂,卻秉承著“你說的都是對的”的想法,養(yǎng)成了無私奉獻的好習慣。如今想來,這都是你當時“一手策劃”的,所以一切全是你的功勞啊。
現(xiàn)在天空陰沉沉的,半舊的窗子上有雨滴,風吹過就微微地顫抖著往下滑動,模糊了遠處的風景。窗外是另一個世界,房屋的后面是山。青和綠交錯著,濃和淡混雜著。山的后面還是山,只不過被什么東西遮擋住了,看不出原本的樣子,只有隱隱的輪廓。街上還是有許多人急匆匆地走過,撐著巨大的傘。
繁弦急管,煙景長街,一切如常,恍若未變,對于我來說卻是一場質變。
一朵枯瘦潔白的花晃悠悠地從樹上掉落下來,在空中盤旋著,微弱的燭光滅了又亮,但最終還是黯淡下來了。你也是一樣的。
如果,如果你還在就好了。如果你還在,一定又要數(shù)落我了,小孩子家家想那么多干嘛。如果你還在就好了,爺爺。
(圖/瘋子馬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