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杰
你知道“一張煎餅是趕時間隨意做的”這句話,如果用“高格”的藝術表達方式怎么說嗎?答案是:這件溫藝術品是充滿確定性的即興創(chuàng)作呈現。那么,“在攤煎餅之前,應該先把手洗干凈”又該怎么說呢?答案是:進入前創(chuàng)作領域的空間時,應當首先將凡事之雜質從其所附著的肌體上褪盡。而如果要說“攤煎餅師傅的臉也挺像煎餅”的,則要這么說:個體的特征與容貌和藝術品之間產生微妙的趨向性。
這是一種對“藝術表達”的嘲諷,來源于《中國當代藝術編瞎話速成指南》。文章戲稱,“讀完該指南,就可以搖身一變,躋身新一代中國前衛(wèi)藝術從業(yè)者”,還強調,這種藝術表達方式就是盡量使用非常規(guī)的語法和概念。于是,“我剛拍了一張路口的照片”就轉換成“在當下發(fā)生之前我對現實生活中街頭細碎的片段進行了單次影像創(chuàng)作”。簡單一句話,越晦澀越好,越能蒙倒一大片。
晦澀有很多種。學者陳嘉映先生就曾經問過這樣一個問題:“哲學的語言是大白話好,還是晦澀的好?”語言哲學內部,一開始就有兩種不同的傾向,一種傾向是建構邏輯語言,另一種傾向則貼近自然語言。我很推崇大哲學家維特根斯坦,他認為,在哲學層面思考的時候,日常語言有很多含混之處,會給更嚴格的思考帶來困難,然而,解決之法不是去建構一套晦澀的語言。他有一段話經常有人引用:“我們踏上了光滑的冰面,沒有摩擦,因此在某種意義上條件是理想的,但我們也正因此無法前行。我們要前行,所以我們需要摩擦?;氐酱植诘牡孛嫔蟻戆桑 ?/p>
法國小說大家安德烈·布勒東的代表作《娜嘉》大多是片斷式的觀念探討,虛構、現實,物質、表象,相互糅雜,彰顯了超現實主義的表達方式。超現實主義是在把小說物化的同時,又加入了夢境一般的不確定性,所以我們很難在小說中找到邏輯性很強的故事情節(jié),也很難概括出一個主題,它遠比意識流、魔幻現實主義等文本更難以讓人接受。
其實,我們今天在文學創(chuàng)作體會、導演創(chuàng)作闡述中經常讀到那種“高格”的語言。當把“辣椒醬”用這樣的方式表述,弄成了“自我傷害與刺激性的共同混合產物”,普通人在不知所云的文字中,如墜云霧。所以撰寫上文所述“瞎話指南”作者就表示:“以前的書呆子是把口語變成書面語;現在的書呆子是把書面語變成‘哲學翻譯體……寫這份指南,動機很簡單,我真的看煩了這樣說話的人”。
是不想好好說話,還是不能好好說話?這一直就是一個讓讀者在閱讀中困惑、糾結、煩惱的問題。閱讀如果不能尋找到對于心中疑惑的明確答案,至少要尋到思索的方向。
安娜·瓦格納、索菲·卡西圭蒂·法伊編著的《法律中的晦澀與明晰:前景與挑戰(zhàn)》第一部分“法律與語言的交匯”,論述了法律起草與解釋中明晰與晦澀相互影響、緊密關聯(lián)的諸多方面。對此書的評價和推廣中有這樣一句:“它強調或明晰或晦澀的規(guī)范文本在政策制定者的法律起草目的與后續(xù)解釋之間所發(fā)揮的重要作用?!比绻麤]有專業(yè)訓練和類似的閱讀經驗,你很可能不知道這句話說了什么。
還是老祖宗那句話說得好:“非名山不留仙住,是真佛只說家常?!蔽覀兊娜魏蝹髑檫_意,最終都要“回到粗糙的地面上來”。
趙紅星薦自《檢察日報》2018年6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