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鳴
(封建)王朝時代,皇帝霸道,自己死了,或者皇太后和皇后死了,不僅自己家里人要服喪,舉國都要跟著。以清朝為例,皇后、皇太后死了,叫做國喪,國喪期間,官員素服一年,禁止娛樂百日,百姓則服喪一個月,禁止娛樂百日。等于是自家人死了,讓別人跟著哭,不僅哭,而且哭完了,連找個樂子也不行。如果皇帝死了,動靜就更大。
其實,你是皇帝,你和你老婆或者老娘翹了,讓官員裝模作樣在出喪的那天真的或者假的悲戚一下,倒也未嘗不可,誰讓你是天子呢??墒?,那么長時間讓人穿著喪服,而且不能舉樂演戲,即便是自己家人,活活這樣憋著,都受不了,何況兩姓旁人?那時候,人沒別的消遣,無非看戲聽曲,一下子憋三個多月,真是活受罪。而那些吃開口飯唱戲之人,沒有營生,干熬這么長時間,不算富裕的,家里則要斷頓兒了。難怪說相聲的,會編出來《改行》,替藝人發(fā)牢騷。
所以,后來只要是國喪期間,熬過頭一個月,人們就會偷偷唱戲,百姓聽,官員也不例外。只是,為了別弄出動靜來,就把響器給歇了,不敲鑼打鼓,戲裝也盡量從簡,別太花哨,干脆素服。久而久之,官府知道了,也睜眼閉眼,由他們?nèi)チ?,只要沒有人特別告狀,民不舉官不究。時間一長,就成了不成文的定例,等于被允許了。
但是,在康熙年間,這樣的慣例,還沒有形成,好事之徒,還比較活躍??傆心敲葱┤?,成天吃飽了沒事,端著鼻子到處嗅,嗅到了什么就上告,御史再好事,就彈劾。彈章一上,皇帝就是不想多事,也不能了。康熙朝著名的才子趙執(zhí)信,就是這樣吃了癟。
那一年,康熙的佟皇后故去,國喪之前,洪昇的新作《長生殿》問世,在大內(nèi)上演,大受好評,于是,京師內(nèi)外,王公貴胄,達官貴人,但有堂會,必定演《長生殿》。趕上國喪,只好暫停,大家都在興頭上,在看得有滋有味呢,冷不丁停了,人人沮喪。等到頭一個月過去,正趕上洪昇的生日,有朋友,包括唱戲的班主,都攛掇洪昇,小范圍請朋友偷偷演一回,不多請,不聲張,洪昇也就答應了。
在洪晟邀請的朋友之中,名聲最大的是康熙朝的大才子趙執(zhí)信。此人18歲高中第六名進士,時年25歲,為翰林院檢討,仕途一片光明。如果不出意外,此后出將入相,倚馬可待。
然而,不幸的是,此番演戲,被好事者嗅出,御史一紙彈章,事兒大了。這種事兒,只要有人揭發(fā),一定得嚴懲,就是有人想替他說情,都不敢張嘴。別人跑得了,趙執(zhí)信跑不了。在被抓進之后,趙執(zhí)信一個人都沒有牽連,就說座中只有他自己。當然,這種話沒人信,最終,還是有五十幾個官員被牽連。趙執(zhí)信被罰得最重,免去官職,永不敘用。多事的告密者趁心了,但一代才子,卻被永遠地斷送了前程。幸虧康熙皇帝還算寬容,不然趙執(zhí)信的腦袋能不能保住,都是問題。告密者此后,人見人煩,不久,仕途也終止了。但是,損人,害人不利己的事兒,就是有人喜歡做。
此案過后,京師流傳了多首有關(guān)此事的詩,其中最有名的兩句,就是:“可憐一曲長生殿,斷送功名到白頭?!币埠茫瑳]有了官銜的趙執(zhí)信,詩倒是寫得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