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麗宏
當年,李白與友人相對而飲,周圍的山花,開得爛漫、恣意,滿山滿坡。喝著喝著,倆人都醉了。醉態(tài)惹得近旁的花兒,撲棱棱打開了笑顏。李白大剌剌地說: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
嘿嘿,如果把這場景中的飲者,換成你我,把山花換成雪花兒,倒是能喚起一幕久遠的記憶。
雪下大了。
從外面望進去,室內是泥墻、木炭、小火爐,火光映紅了我們的臉;從窗戶望出去,外面是紛紛揚揚的盛開和飄零。繁華,素凈,熱鬧,歡喜。
我們對酌,低低說著話,也是一杯一杯接一杯。
茶吧?酒吧?都無關緊要。關鍵是那雪紛紛的意境。
我們剛剛看過,庭院里的雪,被房子和院墻圍成了方方正正的一塊兒,呈現(xiàn)出安頓、溫和的家常味道;院外的雪,定是另一番氣象了?像我們嘴邊的話題,散亂,零碎,閑適,悠然。
“下雪了!下雪了!”這驚喜的叫聲,打斷了我們。叫聲來自孩子,他們在雪天不好過的,身體像粽子一樣,被我們用襖褲捆扎得瓷瓷實實;活動,被局限在室內。這些一跑就想飛起來的小“動物”,被困于室,瞧著雪花跳舞,怎么能安心?眼見著,他們瞳孔里的六角花瓣,剔透又多芒。
玻璃窗擠扁了一個個小鼻子。
我們對視一下,偷笑。心里都知道,那是童話的模樣。
怎么辦呢,外面冰天雪地,真是冷得沒法說。咔嚓咔嚓,是腳底下冰雪的尖叫;房檐上尺把長的冰溜兒,像冰錐,萬一斷裂落下,是鬧著玩兒的嗎。
郵局送信的綠衣人,給雪襯得墨黑墨黑的,從雪巷子里,一直黑過來。送奶的,干脆不上門了,也真是,這雪天氣,牛還能產奶嗎?熱乎乎的乳白液體,溢著熱氣,泉一樣呲出來?我還真不信,那奶還不凍成冰坨啊?一抬頭看見一條狗,從雪地里,鳧游而來,只露著個狗頭,萌萌的,像卡通。
小區(qū)院內,假山上的雪,枯枝上的雪,甬路上的雪,層層疊疊,在光影里深灰淺白地弄出一個童話場景。如再遠一點,便能看到一幅蒼茫山水雪景。此時此刻,充溢在心的,不只是一抹寧靜,還有天長地久的縹緲和恍惚。
禪的味道,都出來了。
起身,把盞,走到窗前,看遠處的雪天雪地。天大地大,好似古人所說的“虛室生白”。那雪野,可不就是虛室一間么。闊大,簡潔,豐富,一片蒼茫,只有白,在四方躍動,像蠢蠢欲動的一個大念頭。
風雪滿天,更能讓我們安于室內。北風吹雪,我們閑話,對酌。餓了,我為你烤個饃饃片吧??镜媒裹S誘人,像鍍了一層金黃色澤;輕輕掰開,一股雪白的燙氣倏地冒出。吃在嘴里外焦里嫩,咯咯錚錚!
可是,孩子不妥協(xié)。終于,我們敗下陣來,被孩子拖動,出門去空地上堆雪人。這時才知道,那雪,朵兒大,但質地酥,沒有粘結性,團不成型兒哦。只好慢慢團,寒意浸透了兩手,傻傻麻麻,像嫁接過來的。
一個潦草粗拉的雪人,終于寂寞地立在那兒了,像守候大雪的神。
小人兒被拖回屋。雪地里,就剩了雪人自己,它孤零零,被飄著的雪花簇擁住。
孩子在不斷回頭,看雪人,也許眼神里,衍生了生命中第一次對孤獨者的悲憫之意,他看到了雪人的寂寞。這是一個人與雪的相知,它們鳴和的起點,是一顆赤子之心,一點悲憫之意。
孩子,繼續(xù)把臉貼上窗玻璃,我們回到位子上,繼續(xù)對酌。
家常日子,葡萄美酒夜光杯,沒有;但這樣一個周末,與君對酌雪紛紛,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