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興旺

草垛是昔日鄉(xiāng)村最具地標(biāo)性的風(fēng)景之一。秋收之后，一座座草垛星羅棋布地散落在田間村頭，如一個個剛毅挺拔的哨兵，守護(hù)著鄉(xiāng)村的寧靜；又如一個個堅挺豐滿的乳房，哺育著鄉(xiāng)村的生靈。

在我們童年時代的鄉(xiāng)村，物質(zhì)條件極其

惡劣，沒有電視，更沒有電子游戲。于是，秋后農(nóng)田成了我們天然游樂園，而草垛則是我們的理想城堡。每天放學(xué)后，我們不約而

同地來到村前草垛，玩捉迷藏、老鷹捉小雞、抓特務(wù)……一個游戲接著一個游戲，一陣瘋狂接著一陣瘋狂，直累得滿頭大汗、氣喘吁

吁，才肯靠著草垛小憩片刻。等汗水稍干，

困乏稍解，我們又繼續(xù)玩耍，渾然不覺時間消逝和饑腸轆轆，直到母親喊我們回家，才戀戀不舍地離開草垛，而此時往往已是月上柳梢、萬家燈火。

春回地暖、草木萌動，雞鴨鵝等家禽開始活躍起來，紛紛撲騰著翅膀，奔向田野中的草垛。它們一邊曬著太陽，一邊尋找鉆出地層的昆蟲和遺留在秸稈上的谷粒。最有意思的是，個別老母雞不按常規(guī)把蛋下在主人家窩里，偏要“劍走偏鋒”，把它們偷偷下在草垛里，而且下完蛋后，居然若無其事，一邊“咯咯”地笑著，一邊將屁股扭出花兒似地回家了。若干天后，它又從草垛帶回一隊小雞崽，宛如將軍率領(lǐng)士兵從戰(zhàn)場凱旋而歸，那神氣、那傲氣、那霸氣，惹得其它老母雞羨慕不已。

秋高氣爽，星星閃爍。皎潔的月光透過樹梢，灑在一個又一個草垛上。此時，田野一片寧靜，草垛脈脈含情，總有幾個好事的婦女坐在窗臺前，邊納著鞋底，邊盯著草垛。她們熟知，這樣的季節(jié)，這樣的月光，草垛里最易催生戀情，因為她們也年輕過。也有一些淘氣的孩子，提前埋伏在草垛里面，偷偷地聽著戀人們的甜言蜜語，有時實在憋不住，笑出聲來，嚇得戀人們緊緊地?fù)肀г谝黄?。第二天，秘密就變成了公開，村里炸鍋了。幾天后，小伙子和姑娘順?biāo)浦郏覀€媒人訂了婚。再過幾個月，姑娘肚子像谷垛一樣鼓起來了。若干年后，他們的孩子也會來到草垛玩耍，偷聽別人的故事。就這樣，年復(fù)一年，代復(fù)一代，草垛孕育著愛情和生命，也見證著人們的繁衍和成長。

對于老年人來說，草垛是他們冬日負(fù)暄的天堂，也是他們安度晚年的場所。冬日晌午，氣溫上升，老人們?nèi)齼蓛桑覀€背風(fēng)向陽處，靠著草垛席地而坐，一邊抽著香煙，一邊談古論今，敘述著永遠(yuǎn)說不夠的陳年往事。有時，在暖陽的摩挲下，他們靠著草垛悠閑地打著盹，嘴角掛著微笑，想必是在夢憶他們年輕時的浪漫吧。

如今，隨著農(nóng)田流轉(zhuǎn)、機械化收割的大面積推廣和生活條件的改善，陪伴了村莊千百年的草垛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線，昔日生動鮮活的草垛已模糊成一個抽象的符號和一個漸行漸遠(yuǎn)的背影，而我們只能在寂寥的夢境中一遍遍回味它的清新質(zhì)樸，追憶它的溫馨浪漫。

沒有草垛，村莊的形象還能那么清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