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賀園

(安徽大學 外語學院， 合肥 230000)

阜陽地處安徽西北部，為中原地區(qū)向南方地區(qū)的過渡地帶。從整體上來看，阜陽方言整體屬于北方話區(qū)的中原官話，然而由于其地理位置的特殊性，它又是中原官話和江淮官話兩大次方言的交界。賀巍根據(jù)具體的語音特點，認為阜陽方言又可兩個方言片區(qū)：即商阜區(qū)和信蚌區(qū)。其中商阜區(qū)主要包括三區(qū)三縣一市，即潁州潁泉潁東三區(qū)，阜南太和臨泉三縣和界首市；而潁上縣整體屬于信蚌區(qū)，并對商阜區(qū)和信蚌區(qū)的具體語言特點進行了詳述[1]。特殊的地理和歷史環(huán)境孕育下的阜陽方言有其自身的顯著特征。在徐紅梅對皖北地區(qū)22個縣市的方言詞匯分析[2]和吳曉紅對潁上方言研究的基礎上[3]，發(fā)現(xiàn)作為過渡地帶隸屬于信蚌區(qū)的潁上方言與阜陽的商蚌區(qū)的方言在語音上的主要差異：商阜片存在[s]-[f]不分的現(xiàn)象，如：喝水(shui)-喝水(fei)，句末多以語氣詞哩結(jié)尾，兒話音明顯。而信蚌片的潁上發(fā)音幾乎沒有翹舌，[h]-[f]不分；如福(fu)建-福(hu)建；另外，在對相關文獻進行梳理和總結(jié)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潁上方言與阜陽其他地區(qū)的方言在詞匯方面差異并不顯著。本文所說的阜陽方言包括了其轄區(qū)下的三區(qū)四縣一市，文章主要探討阜陽方言中形容詞程度表達法這一語法現(xiàn)象，所以并未對兩個片區(qū)的語音差異進行區(qū)別和詳述。

目前對于阜陽方言的研究，一方面集中在對語音特點的探討上，如王琴對阜陽方言近20年的語音和詞匯變化進行了總結(jié)[4]；葉太青分別對阜陽方言的語音特點和古入聲字進行探討分析[5-6]；殷曼曼則對比分析了阜陽潁東區(qū)的方言語音[7]。另一方面，對阜陽方言中的特殊語法現(xiàn)象研究也占據(jù)重要位置，如樂玲華對于阜陽方言中“子”尾詞的研究[8]和王琴對于阜陽方言中“可VP”結(jié)構(gòu)疑問句的分析[9]。但是，縱觀國內(nèi)，對形容詞程度的表達法的研究則相對較少，且多隸屬于現(xiàn)代漢語的程度范疇的表達方式之內(nèi)，把形容詞作為其中一個方面進行研究，專門針對方言中形容詞程度的表達方式的研究則更少。徐紅梅對渦陽方言中形容詞程度的表達方法進行了分類總結(jié)，從形容詞本身的生動形象、形容詞前加修飾成分和形容詞后加補充成分三個方面，探討渦陽話中形容詞程度的表達方式[10]；龍泉分別從詞法，句法和超句法三個層面分析了洪湖方言中的狀態(tài)形容詞、程度狀語、程度補語和重疊的四種洪湖方言中形容詞程度表達法[11]；劉孝杰列舉了安徽潁上方言中的動詞和形容詞程度表達方式，并對其進行了語義和語法分析[12]；與徐紅梅相似，王文卿在對太原話形容詞程度的表達方式分析與整合的基礎上，梳理了太原話中形容詞完整的程度等級系統(tǒng)[13]。 綜上所述，對于方言中形容詞程度表達方式的研究則顯得十分必要。本文從語素、詞匯和句法三個層面對阜陽方言中形容詞程度的表達方式進行了整理與分析，探討其背后的語言生成機制。

一、通過語素來表達程度

朱德熙認為，語法系統(tǒng)里最基本的符號是語素，它是最小的有意義的語言成分[14]。從語義虛化的角度可把語素分為兩個部分，即詞綴和詞根。據(jù)此本文主要從詞綴和詞根角度探討阜陽方言中形容詞程度的表達方式。

(一)通過詞綴表達程度

詞綴主要分為三類，即構(gòu)詞詞綴、構(gòu)形詞綴和構(gòu)用詞綴。其中構(gòu)用詞綴又叫做狀態(tài)詞綴。在漢語中狀態(tài)詞綴主要是構(gòu)成狀態(tài)形容詞，如“黑咕隆咚”中的“咕隆咚”, “干乎乎”中的“乎乎”都是狀態(tài)詞綴[15]。所有的狀態(tài)詞綴都具有語用功能，表達相應的語用含義。這類詞綴的語用功能不僅是表達一定的感情色彩，而且可以成為現(xiàn)代漢語程度表達的方式之一[16]。在阜陽方言中，存在著大量的形容詞通過添加狀態(tài)詞綴來表達程度(見表1)。

表1 阜陽方言中通過添加狀態(tài)詞匯來表達程度舉例

如表1所示，“A乎哩(A不乎哩)”“A不拉嘰”“ABB哩 (AB哩)”都是阜陽方言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表狀態(tài)的形容詞后綴。馬彪在文獻[15]中把這類詞的特征總結(jié)為“根綴結(jié)構(gòu)松散，詞根可以單獨使用而詞義基本不變；詞綴位置確定，缺少獨立性，一般不能單獨使用，與詞根結(jié)合不緊密；詞綴無實在意義，只描摹某種狀態(tài)?！备逢柗窖灾泻芏鄦我艄?jié)形容詞都可以加上“A乎哩(A不乎哩)”來形容程度的加深或減弱。

如：(1)你看他笑的那個樣，傻乎哩。

(2)剛蒸熟的饃甜乎哩。

同樣，“A不拉嘰”也都可以用在單音節(jié)形容詞之后表程度，也可以說“A了巴嘰”。但這類形容詞通常是消極的，不好的。表達說話人主觀上的厭惡，有感情色彩。如：

(3)那塊布看上去臟不拉嘰的，不好看。

(4)他房間叫他弄哩亂不拉嘰(亂了巴嘰)的。

“ABB”類形容詞，在普通話中也經(jīng)常使用，如“酸溜溜、滑溜溜、傻乎乎”等，意思上與“AB”相似，但比其程度稍深。在阜陽方言中也會出現(xiàn)一些在普通話中不常見到的，如：

(5)泥巴狗子(泥鰍)身上摸著滑溜溜哩。

(6)他把玻璃擦的干凈凈哩。

除了上述在阜陽方言中經(jīng)常見到的“A乎哩(A不乎哩)”“A不拉嘰”“ABB哩 (AB哩)”外，“A(味覺類形容詞)絲哩”“A歪歪(色彩類形容詞)哩”等后綴的狀態(tài)形容詞也在阜陽口語方言中經(jīng)常使用。

相對于后綴的狀態(tài)形容詞，阜陽方言中的中綴和前綴的狀態(tài)形容詞則相對較少。如中綴“不子”可用于：“稀不子爛(稀爛)、清不子冷(清冷)”，程度比本身單個形容詞程度稍深，且含有貶義，消極的感情色彩。前綴則主要用在單音節(jié)形容詞前，不僅表示程度上的加深，而且在修辭表達上更加的生動形象。如：“焦干、焦黃”中的“焦”，“稀碎、稀爛”中的“稀”等。此類詞綴在語義分析上并無實際意義，但在實際使用中能夠加深程度或說話人的主觀感情，具有語用意義。

(二)通過詞根來表達程度

通過詞根表達程度，主要指狀態(tài)形容詞通過詞根復合和詞根重疊來表達程度。在阜陽方言中這種表示程度的方法與普通話有類似之處。詞根復合通常是指通過在單音節(jié)詞之前加上另外一個同義或異義的語素使其程度加深，在普通話中比較常見，如：“黝黑、飛快、甘甜”等，但在阜陽方言中并不經(jīng)常使用。

而詞根重疊在普通話和阜陽方言中則經(jīng)?？吹剑纭案吒?、瘦瘦、磨磨唧唧、嘰嘰歪歪”等。對于形容詞重疊表程度的用法，黎錦熙認為形容詞重疊后可以產(chǎn)生特定的附加意義[17]。邢福義把形容詞的單音節(jié)重疊和雙音節(jié)重疊強調(diào)了一種“很、相當”的程度，或者強調(diào)一種“特別”的語氣[18]。張亞軍對形容詞重疊的功能進行了探討，認為形容詞重疊的主要功能是確定形容詞所表示的程度量，使形容詞的程度量固化，并把其語義功能歸納為使其從表示性質(zhì)轉(zhuǎn)化為表示狀態(tài)，具有描狀作用[19]。這些研究都是從普通話中形容詞的重疊表達入手，阜陽方言中的形容詞的重疊表達大致與其相似，但也存在些許不同，如阜陽方言中經(jīng)常會在其后加上“哩”，比本身詞根所表示的程度稍深，如：

(7)那個紅紅哩蘋果真好看。

(8)他天天干啥事都磨磨唧唧哩。

例子由“紅”和“磨唧”兩個形容詞在阜陽方言中通過重疊手段和添加“哩”變成了“紅紅哩”和“磨磨唧唧哩”，語義上也由原來的表性質(zhì)的詞轉(zhuǎn)變?yōu)榱吮頎顟B(tài)的形容詞的表達，同時在語用上也表達了一種喜愛或不滿的情緒。

二、通過詞表達程度

這里主要指的是通過形容詞前加程度副詞或動詞的修飾使形容詞程度加深或減弱。在普通話中，常見的副詞有：“很、非常、最、十分、相當、太”等。這類詞在阜陽方言中也存在，但并不普遍。一般來說，在阜陽方言中較常見的程度副詞或動詞有：“血”“怪”“死”“很”等(例見表2)。

表2 阜陽方言中通過詞的添加來表達程度舉例

“血”在阜陽方言中，既可以用在積極的詞前面，相當于“挺”，表達程度比形容詞本身稍微高點。如“血甜”“血勤快”，也可用在消極詞前面，這時表達的程度較高，含有貶義消極的意義，相當于普通話中的“十分、極、相當”的意義，如：“血笨”“血苦”“血窩囊”。

“怪”原本是個有實義的詞，在這里無實義，只表示所修飾詞的程度，相當于“挺”，程度比形容詞本身高一點，既可以指褒義也可指貶義，通常會有說話人感嘆的語氣。

(9)那個半撅兒(男孩兒)長得怪光穩(wěn)(俊俏)哩。

(10)這一堆蘋果看上去怪孬來。(樣子不好看)。

“死”本身作為動詞，在這里放在形容詞前修飾形容詞，表達形容詞所具有的特點或性質(zhì)較深或較高，相當于“十分、非常、極”。多放在消極的形容詞前面，表貶義,含有說話人的不滿或厭惡的感情，如“死笨、死臟”等，顯得更加形象和生動。在日常生活中較常見，如：

(11)這個箱子死重，可累死我了。

(12)你這個人真死笨哩慌，咋教教不會。

“多”也可放在形容詞前表達形容詞的程度，后多加表示度量性質(zhì)的詞，可以用度量衡單位描述其度量，如：大、高、長、深、遠、壯、粗、寬、厚、重、沉等。

如：(13)他家閨女都多大了，還沒找著對象，也不愁哩慌。

(14)你看給他高興哩，一蹦多高。

另外，“瞎”在普通話中不常使用，然而在阜陽方言中則經(jīng)常會見到。如“瞎白乎(瞎說)”“瞎打岔”等。“瞎”原本是個形容詞，在這里語義受到了虛化，多放在消極不好的詞前面，表示形容詞的程度較深。相比較通過添加“血”“怪”“死”等詞來表達程度，潁上方言更傾向于在形容詞前添加“可”這一副詞。

如：(15)介(這)個游戲可好玩徠，不信恁(你)玩玩罕。

(16)那兩個小孩擱那玩滴可熱乎哩！

三、通過句法表達程度

在句法層面，形容詞后加程度補語是表示程度的重要手段之一，在阜陽方言中尤其常見。

(一)形容詞后加“很”表示程度

在普通話中，“很”作為程度副詞通常放在形容詞的前面，也可放在形容詞后面，如“很好、很大”和“好得很、大得很”，也就是說普通話中“很”既可做狀語也可作補語。但阜陽方言中，“很”放在形容詞后作補語修飾形容詞的程度則更加常見，相當于“太+形容詞”，程度較深。

(17)這湯糖放多了，甜很了。

(18)氣球吹大很了就炸了。

(二) 形容詞后加“哩很”或“很哩很”表達程度

與“很”相似，普通話中通常把“很、非?！狈旁谛稳菰~前作程度副詞狀語，阜陽方言中則傾向于使用“哩很”或“很哩很”加深程度，且程度通常很深，相當于普通話中的“得很”。且“哩很”可以多次重疊，說成“很哩很哩很”以更加強化這種程度，同時也含有突出的語用效果，表達說話人強烈的感情色彩，可加在幾乎所有形容詞的后面，使用的頻率較高。

(19)他說這個電影好看哩很。

(20)聽俺媽說介(這)個人壞哩很哩很很。

“好看”“高”和“壞”在阜陽方言中均可以加上“哩很”或“很哩很哩很”，但表達的語用色彩稍有不同。“很”或“很哩很”等用在褒義詞后表達說話人的滿意和贊賞之情，如用在“好看”之后，明顯含有一種期待和欣賞的感情色彩。而例(20)中用在“壞”這個表貶義的形容詞后，不僅表達了事物性質(zhì)的加深，而且含有說話人的一種厭惡恐懼的感情色彩。

(三) 形容詞后加“哩不能行”或“哩啥樣(哩給啥樣)”表程度

值得注意的是，“哩不能行”多用在消極不好的形容詞之后，含有嫌棄、抱怨的感情色彩。如：“硬哩不能行、苦哩不能行、懶哩不能行、亂哩不能行”。與“哩不能行”用法相似，“哩啥樣(哩給啥樣)”也可用在形容詞后作補語，表程度加深，如“能哩給啥樣、多哩給啥樣，孬哩給啥樣”等表示程度極深。如：

(21)那個剩饃硬哩不能行。

(22)那個地方亂哩很。

(四)形容詞后加“哩慌”表示程度

“哩慌”通常用在表示人的主觀感受和心情的形容詞或單音節(jié)動詞之后，這時的動詞加“哩慌”含有形容詞的性質(zhì)，通常讀輕聲，主語是人，如“煩哩慌、急得慌、悶哩慌、熱哩慌、撐哩慌”等。一般表示程度有點“太過”。

(23)最近我心里一直都煩哩慌。

(24)你做的飯好吃哩很，吃哩撐哩慌。

四、結(jié)語

阜陽地處南北地區(qū)過渡地帶，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得阜陽方言既與普通話有大量相似之處，也孕育了其富有特色的表達方式。阜陽方言中形容詞的程度表達法十分豐富，本文主要從語素、詞匯和句法三個層面，探討阜陽方言中形容詞程度的表達方式。在語素層面，主要依靠對形容詞詞根的重疊和添加詞綴實現(xiàn)對形容詞程度的加深或減弱；在詞匯層面，主要通過形容詞前作為修飾語的程度副詞來體現(xiàn)程度；句法層面，主要通過形容詞后添加程度補語實現(xiàn)對形容詞程度的量化。兩個片區(qū)在形容程度表達方式上并無明顯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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