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盛鴻

[摘要]中國新聞傳媒最早發(fā)表的關于日軍南京大屠殺的評論文章，是1937年12月25日《武漢日報》發(fā)表的短評《慘痛的一頁》，與1937年12月28日《大公報》（漢口版）發(fā)表的社評《為匹夫匹婦復仇》，義正詞嚴、充滿感情，對日軍暴行進行嚴峻的聲討，對南京難民進行正義的聲援，對事件作出刻骨銘心的總結(jié)，向國際發(fā)出悲憤的控訴與強烈的呼吁，在國內(nèi)和國際上都產(chǎn)生了重大的影響。

[關鍵詞]報刊新聞評論南京大屠殺

在1937年12月13日南京淪陷與日軍南京大屠殺發(fā)生前后，中國新聞傳媒發(fā)生重要的變動：中國多家最有影響的報刊，如上海的《申報》《大公報》（上海版）與南京的《中央日報》《新民報》《南京人報》等，因日軍的逼迫與戰(zhàn)火的蔓延而先后?？c遷移，一時難以正常地進行采編與出版。堅持留駐上海租界繼續(xù)出版的華商報社又受到日軍當局的嚴厲檢查與鎮(zhèn)壓，很難及時采訪與報道于日軍不利的任何消息。而在中國抗戰(zhàn)新中心武漢及其以后的重慶，以及長沙、廣州、昆明、香港等地的中國新聞傳媒，承擔起中國抗戰(zhàn)宣傳主力軍的作用。中國新聞傳媒在艱苦的條件下，克服困難，千方百計地報道日軍南京大屠殺的暴行，同時發(fā)表了多篇義正詞嚴、充滿感情的新聞評論，對日軍暴行進行嚴峻的聲討，對南京難民進行正義的聲援，對事件作出刻骨銘心的總結(jié)，向國際發(fā)出悲憤的控訴與強烈的呼吁，在國內(nèi)和國際上都產(chǎn)生了重大的影響。

1937年12月25日《武漢日報》發(fā)表短評《慘痛的一頁》

中國新聞傳媒關于日軍南京大屠殺的第一篇新聞評論，是1937年12月25日《武漢日報》發(fā)表的短評《慘痛的一頁》。

《武漢日報》是國民政府與國民黨中央在華中地區(qū)出版的最大的一家機關報，于1929年6月10日在漢口創(chuàng)刊。1928年以后，國民政府與國民黨中央先后在北平、天津、漢口、西安、濟南、杭州等大城市創(chuàng)辦了直屬中央、由國民黨中央宣傳部管理的大型報紙，如《華北日報》《東南日報》等，《武漢日報》也是其中之一?？箲?zhàn)全面爆發(fā)后，1937年11月，國民政府的許多機構(gòu)內(nèi)遷至武漢，武漢成為當時中國的抗戰(zhàn)中心?！吨醒肴請蟆吩?937年11月底從南京內(nèi)遷，一時不能恢復出版，1938年1月初在長沙恢復出版后，社址又遠離武漢，《武漢日報》遂成為國民政府與國民黨中央最重要的官方新聞傳媒，一度代替了《中央日報》的作用。該報社當時的社長是王亞明。

1937年12月13日日軍攻占南京后，在血腥屠城的同時，開始了對南京嚴密的新聞封鎖。身處中國戰(zhàn)場后方的中國新聞傳媒，由于與南京隔著炮火連天的戰(zhàn)場，自身的采訪條件與通訊設備又十分艱苦落后，因此很難采訪到淪陷后的南京準確的、詳細的信息，更不能加以及時、準確、詳細地報道。直到1937年12月22日，條件艱苦的中國新聞傳媒才輾轉(zhuǎn)從上?！洞竺劳韴蟆返鹊膱蟮乐校玫轿鞣接浾哧P于日軍南京大屠殺的比較準確而詳細的信息。中國新聞傳媒的從業(yè)人員基于強烈的民族感情、同胞情誼與神圣的愛國熱情，也基于人類最起碼的共性——人道主義，立即被這空前的巨大慘案、被日軍空前的野蠻血腥、被數(shù)十萬同胞空前的悲慘遭遇震驚了。他們以極大的震驚與悲憤，迅速將這慘案加以報道與揭露。

1937年12月25日，《武漢日報》在刊載中央社香港12月24日電訊《倭屠殺我各地平民，留京難民被慘殺者達五萬人，此等暴行全世界均深為駭異》與《敵在京暴行，紐約泰晤士報之詳電》的同時，發(fā)表了一篇短評，題為《慘痛的一頁》。這是中國新聞傳媒第一次就日軍南京大屠殺發(fā)表評論。這篇短評篇幅不長，全文如下：

倭寇所到之處，奸淫殺擄，無所不為，在首都未逃出的平民，竟遭屠殺至五萬人之多。這種殘暴的禽獸行為，在人類歷史上，實空前未聞。

我們目睹大量同胞遭受如此屠戮，自然是悲痛萬分，但是要知道，若果現(xiàn)在我們不把全副的力量拿出來，把這萬惡的強盜打倒，我們未來的慘痛，更不止此。

倭寇在南京屠殺，已成為中華民族史上慘痛的一頁，永久不會忘記的仇恨。無論倭寇怎樣會宣傳，總不會洗滌掉這回的血腥。我們只有抗戰(zhàn)到底，誓死不屈。

同時我們痛告全國有力有錢的同胞們趕快起來，在最高統(tǒng)帥指揮下，奮勇抗戰(zhàn)，報仇雪恥，因為目前如果有人還打算保存實力，保全財產(chǎn)，前途總是沒有生路的。[1]

這篇短評只有約300字，卻代表了中國國民政府對日軍南京大屠殺暴行的嚴正抗議與強烈譴責（當時《中央日報》遷長沙，尚未復刊）；同時，它也是中華民族對日軍南京大屠殺暴行發(fā)出的第一聲怒吼，第一次憤怒的聲討。在中國新聞史上，這篇短評則是一篇義正詞嚴、分析深刻的評論。它既指出了日軍南京大屠殺暴行是“中華民族史上慘痛的一頁，永久不會忘記的仇恨”，又揭示了這次慘案給中國人民的教訓：“若果現(xiàn)在我們不把全副的力量拿出來，把這萬惡的強盜打倒，我們未來的慘痛，更不止此?！苯Y(jié)論是：“我們只有抗戰(zhàn)到底，誓死不屈?！?/p>

應該指出，此短評所說的南京被日軍屠殺之中國平民“至五萬人之多”，只是中國新聞傳媒最初得到的報告。當此短評寫作與發(fā)表時，日軍在南京的大屠殺暴行還在繼續(xù)進行中，遠沒有結(jié)束，被屠殺之中國平民的人數(shù)每天都在繼續(xù)增加中。日軍在南京的大屠殺暴行因受到國際輿論的強烈譴責而不得不基本收斂，要等到1938年1月底2月初，即在此文發(fā)表一個多月以后。同時，由于日軍對南京的嚴密新聞封鎖，當時南京大屠殺的真相還僅僅被披露冰山之一角。對于新聞報道條件困難的《武漢日報》等報社，是不可能要求他們在當時就對南京大屠殺迅速作出十分準確的報道。據(jù)后來中外學者的調(diào)查統(tǒng)計與東京“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南京“審判戰(zhàn)犯軍事法庭”的審判確認，日軍南京大屠殺，共殺害中國軍民約30萬人。但僅從《武漢日報》于1937年12月25日發(fā)表的這篇短評所揭示的南京被屠殺之中國平民“有五萬人之多”，就已是觸目驚心，引起了全中國廣大民眾極大的震驚與憤怒。

1937年12月28日《大公報》發(fā)表社評《為匹夫匹婦復仇》

三天以后，在1937年12月28日，民辦的《大公報》（漢口版）第二版刊登由該報總編輯張季鸞撰寫的社評：《為匹夫匹婦復仇》。這是中國新聞傳媒又一次就日軍南京大屠殺發(fā)表的新聞評論文章，而且由于刊于當時中國影響力最大的《大公報》，出自名人之手筆，因而影響更大。

如前所述，直到1937年12月22日，中央社記者根據(jù)上海租界美商《大美晚報》英文版該日刊登的文章內(nèi)容，首次發(fā)出日軍占領南京后進行有組織的劫掠、強奸、屠殺的電訊報道。《大公報》（漢口版）于1937年12月24日第二版刊登了中央社香港分社的這則電訊，題為《侵華敵軍紀律日見墮落，外報記者之嚴正批評》：

[中央社香港二十二日電]滬《大美晚報》云，據(jù)紐約泰晤士報駐滬通訊員霍方脫亞朋報告，日軍在華紀律大見墮落，日軍在華之最高當局似已無法駕馭。據(jù)謂炮擊蕪湖英艦之橋本少將原為1936年東京二二六事件主動人物之一，其后曾被免職。自日本對華出兵后，始再予以啟用。此次擊沉美艦巴納號等之舉，皆為此輩少壯軍人有計劃之行動。又據(jù)該訪員稱，日軍入南京城時，曾將城內(nèi)華人大肆屠殺，如已解除武裝之俘虜及平民婦孺等，皆在殺卻之列。此項殘暴行動，與日人武士道精神全不相符，既損日軍之聲譽，復增華人抗戰(zhàn)之決心。因此據(jù)中立方面之外人觀察，此事與日軍今后之行動大為不利。[2]

中國新聞傳媒遲至1937年12月22、23日，才首次發(fā)出或刊登關于南京大屠殺的較詳細而具體的報道，比美、英新聞傳媒最早于1937年12月15日報道南京大屠殺，滯后了7至8天。但從此開始，中央通訊社連續(xù)多日對日軍在南京大屠殺作了更多、更詳盡的報道與揭露。中央通訊社的這些報道與揭露，成為當時中國的新聞傳媒，包括中國國民政府官方的《武漢日報》、1938年1月1日復刊的《中央日報》（長沙版），民辦的《大公報》（漢口版）、《申報》（漢口版，1938年1月15日創(chuàng)刊），中共中央長江局的《新華日報》（1938年1月11日在漢口創(chuàng)刊），以及廣州的《越華報》《國華報》，香港的《工商日報》《工商晚報》《循環(huán)日報》《天光報》等，報道日軍南京大屠殺的最重要的消息來源，成為中國廣大民眾急欲了解南京現(xiàn)況的最重要的消息來源。

1937年12月26日，《大公報》（漢口版）第二版刊載了中央社新鄉(xiāng)12月25日的一則電訊，雖然短，卻是中國報刊第一次刊登南京難民以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所講述的南京大屠殺的報道。

正是基于以上對南京大屠殺的多次報道與越來越深入廣泛的了解，《大公報》（漢口版）于1937年12月28日，發(fā)表了由該報總編輯張季鸞撰寫的社評《為匹夫匹婦復仇》。

社評一開頭首先展露了侵華日軍在占領南京后對手無寸鐵的中國平民與放下武器的中國戰(zhàn)俘進行大規(guī)模血腥屠殺與燒殺淫掠的“窮兇極惡”的暴行，并指出日軍南京大屠殺“已是鐵般的事實”：

敵軍占南京后，屠殺難民，淫污婦女，報告甚多，都是外僑所傳。上海西字報一再揭布，美報訪員，有長電致本國，昨日德國海通社滬電，甚至說敵軍司令也承認有此事，但是一般少壯軍官所為，彼不負責云云。總之，敵軍在南京屠殺奸淫，窮兇極惡，已是鐵般的事實，所不知者，只系被殺遇害者之確數(shù)，而最初之報告說被殺平民有五萬人之多。

正如此社評所說，南京被日軍屠殺之中國平民“有五萬人之多”只是“最初之報告”。

接著，這篇社評揭露日本侵略軍不僅在南京，而且在中國南北各地凡所到之處，都是“兇淫殘殺”，無惡不作。而且，日軍的屠殺罪行仍在中國南北各地繼續(xù)與擴大。僅以日軍在南京的大屠殺暴行，就“已構(gòu)成日本帝國主義萬惡不赦之罪狀”，應引起人類的共憤與鄙薄：

敵軍在河北，在山西各縣，都殺平民，淫婦女，但報告都不詳，而地方偏僻，無從確查?，F(xiàn)在南京之事，則外僑所傳，世界所知，僅此一端已構(gòu)成日本帝國主義萬惡不赦之罪狀，何況南京如此，江南各地實際皆然?，F(xiàn)在又攻陷我杭州，在北又正攻濟南，凡敵軍所到，其兇淫殘殺，都是與南京一樣，凡有人道觀念者，對于這土匪不若之獸行敵軍，應當怎樣鄙棄，怎樣憤懣！

社評揭露日軍在攻占南京后，悍然進入由西方僑民組織的難民區(qū)，對中國的貧苦百姓大施兇暴的極端殘忍野蠻與反人類性：

南京難民區(qū)，是旅京外僑發(fā)起，得敵軍默契而成立的。固然其事并非正式性質(zhì)，但既是人類，總不應完全無信。南京居民本來多數(shù)已走開，其最后留京者，當然是貧民居多，也是因為信任難民區(qū)之故。奈何于攻城之后，竟這樣殘忍，這樣兇淫，雖古代野蠻民族也不至如此，日本戴著現(xiàn)代強國之面具，且口稱是反對抗日的中國政府，不是反對中國的人民，現(xiàn)在受這樣殺戮，并且污辱良善女性，不計其數(shù)，何況到處皆然，不止南京。從世界文明史的眼光看，這真是赤裸裸的兇殘之獸行，不是人類所應有。

社評“大聲疾呼”全世界一切正義善良的人們，不分何洲與何國，不分職業(yè)與信仰，都要“做人道的勇士”，為南京成千上萬被日軍屠殺的普通民眾——“匹夫匹婦”復仇，聲討“這現(xiàn)代化裝的萬惡日閥”：

我們對這些被害的同胞，不但根據(jù)中國人之立場，萬分悲痛，萬分憤懣，并且從人類普通之立場上不得不大聲疾呼，愿全世界有正義人道觀念者，起來為匹夫匹婦復仇！全世界的善良人類！不論何洲何國，何黨何業(yè)，請大家都做人道的勇士，聲討這現(xiàn)代化裝的萬惡日閥！西洋人特別尊重女性，請看日軍在南京在各處怎樣欺辱良善婦女！報上?？匆娗О俪扇旱膵D女，被敵軍編隊帶走，又最近西人記載，在南京見一日本軍官室中，禁錮婦女有七八人，一般情形，可想而知，歐美人士素有義俠之心，對于這種無人道的匹寇畢竟作何感想呢？

社評更號召全中國同胞為南京成千上萬被日軍屠殺的普通民眾——“千千萬萬的匹夫匹婦”復仇雪恥，并指出這不是“偏狹心理”，而是“為民眾復仇”，“是圣賢遺訓，為中國道德之精華”：

我們希望全國同胞者，也是這一句話：“為匹夫匹婦復仇”。在私人問題，復仇本是偏狹心理，但為民眾復仇，則是圣賢遺訓，為中國道德之精華。我們?nèi)嗣翊舜伪槐初遘k太殘酷，太悲痛了，明末所謂揚州十日、嘉定屠城之痛史，現(xiàn)在天天演著。就以最近幾天說，看浙江，看山東，真是水深火熱，不可形容，我們政府，我們各界，目擊耳聞，男女同胞們這樣遭難，應當怎樣立志決心，替這千千萬萬的匹夫匹婦復仇呢？敵人這樣，是完全暴露其罪惡，其注定敗亡，乃當然之事。我們大家務須聯(lián)合全世界主張正義人道者努力殺敵，以為這些被害人伸冤雪恥。后方各界特別要刻刻不忘！[3]

在此后，中國新聞傳媒對日軍南京大屠殺的暴行，繼續(xù)發(fā)表了多篇評論。僅《大公報》（漢口版），在1938年1月16日刊登短評《日本的倒退》，1938年1月31日是中國的農(nóng)歷春節(jié)，刊登社評《春節(jié)念受難同胞》，1938年2月11日刊登社評《敵軍紀律問題之本質(zhì)觀》，1938年7月21日刊登社評《讀<淪京五月記>》，等等。這些新聞評論也多出自張季鸞之手。它們是中國報刊也是中國人民對日軍南京大屠殺暴行發(fā)出的一次次憤怒的聲討，一次次莊嚴的控訴，一次次正義的吶喊，一次次對中國軍民廣泛的動員與號召！聲震寰宇，傳遍世界，發(fā)揮了巨大的作用。“為匹夫匹婦復仇”迅速成為中國人民共同的心聲，共同的口號，共同的行動！

參考文獻

[1]短評：《慘痛的一頁》，《武漢日報》（武漢版）1937年12月25日。

[2]中央社1937年12月22日香港電：《侵華敵軍紀律日見墮落，外報記者之嚴正批評》，《大公報》（漢口版）1937年12月24日第二版。

[3]社評：《為匹夫匹婦復仇》，《大公報》（漢口版）1937年12月28日第二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