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硯

今敏導演的電影《未麻的部屋》里，日本偶像女子團體CHAM的成員未麻單飛，寫真里未麻身上的衣服越來越少，最后接下包含強暴戲的劇本，“未麻”正在瓦解。為了守護最初那個清純得不可染指的偶像“未麻”，粉絲和經(jīng)紀人決議殺死未麻。

“未麻”是圖騰，是宗教。一旦未麻和“未麻”的形象有了背離，她本人已不足惜。

極端化的戲劇呈現(xiàn)中，偶像的過程也非常清晰。未麻和經(jīng)紀公司一起打造出“未麻”的形象，粉絲接收并通過應援反饋來打磨共建這個形象后，擁有強大精神、物質(zhì)感召力的偶像“未麻”就此誕生了。

在日本，“偶像”作為一個演藝職業(yè)而存在，對演戲、歌唱等其他門類的依附度小。我們通常概念里說到的“偶像”與這個語境下的“職業(yè)偶像”有著本質(zhì)區(qū)別。如，歌手王菲是很多人的偶像，但成為偶像是她歌手過程實現(xiàn)的衍生品，而“職業(yè)偶像”的主業(yè)即是販賣夢想。無關高下，只是工種不同。

近些年，日本偶像市場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女團AKB48了，憑借著強大感召力，她們被華爾街稱為“日本經(jīng)濟的激勵者”。我最初知道這個組合，是因為人人網(wǎng)的AKB大選刷屏，分布在東亞各觀賽會場的粉絲們有一整套應援手勢和整齊口號，還有那些痛哭的臉。整整一天，狂熱愛意一直在刷新，我心有戚戚。

不知道她們是不是真的有神奇能力，哪怕最初印象是差到“狂熱得像邪教”，后來我也喜歡上了成員前田敦子，覺得她是真的可愛，不“用力”，也不柔弱，沒有“戀愛挑逗”和性暗示，自然得像你高中班上那個好看又不至于太漂亮而給人壓迫感的女同學，她笑容那么燦爛，每次見她你心情也很明亮。

當偶像的完美形象剝落時，粉絲是什么心情，我多少能理解一點?？吹郊o錄片《情熱大陸》里前田敦子眼睛耷下去，說“我完全不喜歡自己，當然也沒覺得自己可愛”時，心雖然像被揉皺了，但最后也只想起崔健《假行僧》里那句，“我只想看到你長得美，不想知道你在受罪。”

性格內(nèi)向、跳舞唱歌都不夠好的前田敦子，一度成為AKB的不動“ACE”，而這個位置究竟意味著多大的承受力？在從AKB畢業(yè)的演唱會上，近五萬名粉絲圍坐在東京巨蛋，舞臺中央的她在櫻花雨里說：“我從小就是個怕生的女孩，誰來找我說話，我就馬上藏到媽媽身后。那樣的我，現(xiàn)在卻站在四萬八千人的面前。我很幸福，也感到很寂寞?！?/p>

在齊力打造一個甜美明媚的“偶像”這件事上，前田敦子作為偶像非常敬業(yè)，粉絲也如此。在偶像文化發(fā)展了幾十年的日本，一個合格粉絲應該在任何場合都與偶像保持60cm以上的距離（即握手會的桌子寬度）。只有保持距離，偶像才能繼續(xù)保持偶像地位，粉絲才能依靠這個形象得到反饋的能量。而你的愛如何才能不破碎？去愛一個你無法驗證的存在。

我們的年輕偶像們也在適應著新的關系。采訪中，我分別詢問幾位練習生，“被這么多陌生人強烈喜愛的感覺是什么樣的”，都得到了相近的反應。表達喜悅、感激、感動之后，他們眼睛不自覺睜得很大，聲音也有些發(fā)虛了，充滿了受寵若驚和不可置信。“我和她都沒有接觸過，可是她那么支持我、喜歡我?！薄拔視艔?，也懷疑自己，我是不是真的能配得上這樣的喜歡?！薄坝辛怂齻儾庞辛宋遥撬齻兂删土宋?。”

當一個個粉絲匯聚并作為整體出現(xiàn)時，她們擁有扭轉偶像未來命運的力量。這股力量除以分母將極大削減，但那份命運交織的情感和存亡感，具體到個體都依然等量。看起來好像是個單方面付出的心酸故事，實際上，精神愉悅不一定比物質(zhì)滿足來得低。

無論是面對面采訪，還是在公演現(xiàn)場的一面之緣，我見到的每一位女孩都洋溢著一股神采。無論排了幾小時隊、舞臺多擠多疲累，或為應援受過多少委屈和指責，只要提起pick的練習生，她們語氣柔得像浸了蜜，眼睛忽然亮晶晶的。我熟悉，那是只有偶像才能點亮的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