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紅
糖二嬸是我們大院李木匠的二兒媳婦,沿街挑擔(dān)叫賣糕點,在城東片算是資深小販,院里孩子都叫她糖二嬸。
糖二嬸矮壯結(jié)實,皮膚黑沓沓的,呈鋼鐵的顏色,茅草一樣亂蓬蓬的頭發(fā)堆在頭上,挑擔(dān)行走時,兩瓣肥碩的屁股如磨盤似的左右晃動。她嗓門大,笑聲爽朗,聲音一出溜出去,一時半會兒收不回來。
李木匠有三個兒子,老大老小長得不賴,在工廠上班,娶了城里的媳婦;老二腿有殘疾,初中畢業(yè)后跟他爹學(xué)了手藝,娶了鄉(xiāng)下的糖二嬸。李木匠家房子少,兒子們成家后,一大家子扎一個鍋里吃飯。
李家婆婆體弱多病,沒工作的糖二嬸過門后,柴米油鹽、漿洗涮淘,她全部包圓。每天雞沒叫頭遍,她已挑滿了兩大缸水(那時吃公用自來水),一大鍋稀飯煮好了悶在鍋里,家人起床時,她已蹲在井臺上洗涮了。
這樣的日子一過便是好幾年。想想日子過得只有眼面前的尺把長,糖二嬸有些心灰意冷。她和李老二商量,說自己身板好、腦子活,想做個小生意。老二覺得老婆年紀(jì)輕輕的在家里當(dāng)老媽子也實在委屈。
之后,糖二嬸沿街挑擔(dān)叫賣她家鄉(xiāng)的特色糕點。
糖二嬸走大街串小巷,高聲大嗓地吆喝著。一副糖擔(dān)子壓在肩頭咯吱吱地響,她大氣都不喘,粗蘿卜腿一前一后朝前邁著步,兩瓣屁股有節(jié)奏地晃動。二嬸筐里的糖食很是豐富。小麻餅、竹節(jié)糖、酥糖和麥芽糖,都是孩子們愛吃的零食。每每在院里遇著孩子,她都掏出一兩塊糖給那些饞嘴的孩子。
糖二嬸喜歡坐在百貨大樓金碧輝煌的大門前賣糖。一副籮筐,左右各一只,里面盛放著滿滿的糖食,一根油亮的水曲柳扁擔(dān)墊坐在屁股底下,褂袖褲腿高高擼起,兩眼脧巡著過往的路人。待人多時,就吆喝一嗓子。她的吆喝聲洪亮,常引起路人側(cè)目,只要有人問價,架不住她的勸勁,或多或少要買點。
沒人時,她從舊挎包里掏出毛線、鞋底,鉤織入冬的拖鞋;抑或從口袋里掏出一把瓜子,一顆接一顆地嗑,有時遞一把瓜子給邊上的小販,有一句沒一句地和人拉呱扯笑。嘴巴一旦說發(fā)了熱,買賣都顧不上做,把周邊做小生意的男女都招了過來?;楹蟮哪信几页?,笑話、葷話連篇,惹得大家哈哈大笑。扯到忘形處,男人動起了手腳,女人們像母雞似的咯咯叫著,左右撲騰著,笑鬧著,斷不會拉下臉。
扯完笑畢,糖二嬸的買賣照做,每天天擦黑,兩籮筐糖食便全部見底。
經(jīng)常有小販扣斤少兩的。遇到較真的買主,約秤后,氣呼呼地跑回來,東西往攤上一扔,執(zhí)意要退錢。有的小販佯裝看錯了秤,從筐里多拿點給人補上秤;有的小販不買賬,說買主無理取鬧,自己吃了些再來說少秤,為此口角不斷,甚至拳腳相加。糖二嫂實誠,有良心,價錢講定,都足秤給人,經(jīng)常給鬧糾紛的小販們打圓場、擺平事。
生活條件好了,人們保健意識增強了,糖食在城里越來越難賣了,糖二嬸將買賣轉(zhuǎn)向了農(nóng)村市場。
她喜歡上礦山賣。挑擔(dān)上山要吃些辛苦,可糖食銷得快。她一般趕在下晚時過去,那些采石工人胃中的午飯已消耗殆盡,個個像餓狼似的。糖二嬸那會兒趕到,如同救星。礦黑子們一擁而上,根本不講價,每人都要稱上一二斤糖。一眨眼,兩筐糖食就被搶購一空。糖二嬸挑著兩個空籮筐,摸著鼓囊囊的錢包,如云彩似的從山上飄然而下。可好景不長。同行們知道了這行情,都扎堆到礦上賣,糖食賣成了白菜價,糖二嬸見無利可圖,就不再上山了。
糖二嬸掙錢了,在李家的地位日漸提高。她繼續(xù)做家務(wù),可只做她家三口人的。兩個妯娌好吃懶做,輪到做家務(wù)時,臉子拉得有尺把長,常常摔碗扔瓢的,口角不斷。
后來,老城區(qū)拆遷,大院也在其列。李木匠要了四套房,與三個兒子分開過。糖二嬸與公婆對門住,好照顧老兩口。老兩口人前人后地夸二兒媳婦不錯,說人長得雖不體面,可心眼好,是持家過日子的一把好手。說到那兩個俊俏媳婦時,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嘆說好看有啥用,中看不中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