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叫天9歲進天津的隆慶和科班,這自然是一種學習。學了三年,因義和團事件爆發(fā),科班解散,輾轉來上海,投奔他大哥 (他大哥是唱武旦的),接著由大哥做主,拜一個楊老先生為師,這也是一種學習。但是,蓋叫天還有一種更重要的學習,即:向生活學習。
許多跟蓋叫天交談過的人大概都聽過這樣一個故事,那是在他母親亡故后不久,某日,他出門遛彎去,忽然看見馬路當中有一輛“黃包車”被撞壞了,車輪脫了軸,在馬路上溜溜地亂轉。蓋叫天對著這轉動的車輪端詳了半日,仿佛想起了什么,回到家去,關照做了個木質的圓圈,就此成日成夜地練起來。這圓圈上了舞臺,便是“乾元山”中哪吒舞弄的法寶—— 乾坤圈。
類似的例子不勝枚舉。
蓋叫天有兩個家,一個在上海,一個在杭州。杭州家里有一間練功房,房內的墻壁上掛著一幅破舊的國畫墨龍。這龍的姿態(tài)畫得很威猛,前爪探出,亮眼閃爍著兇光,作要噬人之狀。如果你看過蓋叫天的 《武松打店》,你會聯(lián)想到他有兩個身段跟這條龍很像。那是在武松將孫二娘的匕首奪過來后,緊接著,孫二娘一個跌撲,武松手中的匕首也使勁地往下一扎,“噌”的一聲,匕首明晃晃地直插在臺口,離孫二娘的腦袋不過一寸光景。孫二娘把舌頭一伸,手拍拍胸脯,做出一副“好險哪”的表情。可武松的心中也不太平。他想匕首是扎下去了,究竟有沒有扎著呢?萬一沒扎著,孫二娘再反過來扎自己一下怎么辦呢?房里又是滅燈熄火的 (舞臺上當然是電炬通明的),必須要有個準備。蓋叫天是這樣表演的:他連忙將身子往后一退,一個轉身,不完全轉過來,側著,羅帽一甩,手伸出去,要有力,朝左面探一探;然后,身子再一轉,還是側著,用手朝右面一探,同時臉上不期而然地現(xiàn)出一種又驚又狠的神情。所謂“驚”,并不是膽怯,更不是畏懼,而是在那種燈火不張、情況不明的黑店中,防御敵人進攻時必要滋長的心理狀態(tài)。所謂“狠”,就是說,武松已經端好架子,不怕敵人反撲了,你敢再來,再給你一下。
這兩個身段的造型,就是受了這條墨龍啟發(fā)的結果。
(選自《采訪蓋叫天》/秦綠枝 著/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7年4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