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麗
陳甲與陳乙是男女朋友,陳甲有時會前往陳乙處住宿。陳甲在陳乙家中兩次打電話讓其朋友丙過來陳乙家與其一同吸毒,此兩次陳乙均不在家。后一個月陳甲又打電話給丙讓其過來陳乙家吸毒,丙帶著丁過來與陳甲一塊吸食毒品時,當天陳乙在家,并看到三人在吸食毒品,遂與陳甲、丙和丁一同吸食毒品,后因丙舉報,事情敗露,以上幾人被警方抓獲。
第一種意見認為,陳甲和陳乙構成容留他人吸毒罪,是容留他人吸毒罪的共犯,陳甲和陳乙的容留次數(shù)都是3次。
第二種意見認為,陳甲構成容留他人吸毒罪,陳乙構成容留他人吸毒罪,陳甲容留他人吸毒3次,陳乙構成容留3人吸毒。[2]
第三種意見認為,陳甲不構成容留他人吸毒罪,陳乙構成容留他人吸毒罪。陳甲僅是與丙丁到陳乙家一塊吸毒,但并不具備容留他人吸毒場所的支配權,因而不構成犯罪,而陳乙容留3人吸毒,構成犯罪。
第四種意見,認為陳甲構成容留他人吸毒罪,陳乙不夠成容留他人吸毒罪。陳甲構成容留他人吸毒3次,陳乙僅容留2人因而不構成犯罪。
我們同意第四種意見。
(一)容留他人吸毒不要求容留人對場所具備支配力,應強調(diào)立足被容留人立場,判斷容留人對場合是否具備管控力
容留類犯罪,指刑法規(guī)定的以行為人為他人提供場所或其他便利條件,使特定不法行為得以發(fā)生為構成要件的一類犯罪。依據(jù)我國刑法規(guī)定,吸毒被認為是一種自傷行為,并不作為犯罪而僅處以行政處罰。所以,法律界強調(diào)“容留型罪名可謂吸毒、賣淫違法行為的‘幫助犯,被容留的行為尚不構成犯罪,科處容留行為刑罰理應慎重?!盵2]對罪名慎重把握的體現(xiàn)主要是嚴格把控構成要件,其中有一點為學者主張,即提出容留者能否成為本罪主體的關鍵,在于容留者對容留場所是否具有支配權和控制權。[3]
此案中,有意見認為陳乙構成容留他人吸毒罪,陳甲不構成犯罪的主要理由便在于陳乙是容留吸毒場所的所有者、管理者,而陳甲并不具備對該場所的支配力,認為陳甲在陳乙家吸毒與丙丁到陳乙家吸毒是同樣的性質(zhì)。對此我們認為不妥,依據(jù)《漢語詞典》釋義,容留是指容納收留之意。我國刑法容留類犯罪有容留他人吸毒和容留賣淫兩類罪名,實際上容留就是指為吸毒或賣淫的人提供一個相對隱蔽的場所,對場所的管控能力并不需要達到民法意義上的使用、處分權限,只要場所可為容留人自己所管控,并只需在容留時具備管控力即可,而不需要也沒必要要求容留人必須對容留場所具備支配力。
我們有兩點需要強調(diào):首先,這個管控力是于被容留吸毒人而言的,該罪名設置初衷即在于減少被容留人對有場所吸毒的依賴感,從而降低社會上的吸毒率,所以容留他人吸毒時,只要被容留人認為容留人對場所是具有一定管理和控制能力即可,哪怕只是臨時性的管控力,而不必要求對場所具有支配力,另外場所吸毒的安全性也在所不論,只需要被容留人在進入該場所吸毒時其自身是放松和安心的,認為是可容留自己吸毒的“安全”場所,如KTV等娛樂場所的經(jīng)理人、出租車的司機等客觀上均能成為場所管控人。
其次,對容留他人吸毒場所擁有管控力的可以是多人,且多人對場所的管控權相互間并非排斥關系,而是可以并存的。多個容留人的管控力間不存在孰優(yōu)孰劣之分,不存在像民法上權利的優(yōu)先和排他性問題。
(二)同居者間容留吸毒是否應入罪問題
前文已述,對容留吸毒場所具備管控力的人可以有多人,同時多人對場所的管控權間并無優(yōu)先或排他效力,無論是同居者、戀人或親屬間,即使一方對房屋沒有處分權限,但因他們本身存在的親密關系,戀人、親屬間對場所的支配、管控權限是有所讓渡的,被容留的戀人、親屬獲得對場所的一定支配權和控制權,故應當排除他們相互容留吸毒構罪的情形,所以我們認為親屬間、戀人間因同居相互容留吸毒的行為應予以出罪。
(三)中途知曉有人在自己支配場所吸毒不影響容留他人吸毒罪的成立
根據(jù)刑法條文,容留類犯罪的客觀方面是犯罪嫌疑人明知他人從事賣淫或者吸食、注射毒品活動,仍然提供場所或者便利條件,表明犯罪嫌疑人主動、積極地實現(xiàn)犯罪目的,追求結果的發(fā)生,應屬于直接故意。[4]有意見認為因丙、丁是陳甲邀請回來吸毒的,陳乙并不知情,陳乙只是在他們?nèi)宋緯r撞見,由此自己加入其中,認為陳乙并不具備容留他人吸毒的主觀故意。我們認為雖然陳乙是在陳甲與丙丁吸毒后才發(fā)現(xiàn)的,但陳乙作為房屋所有人,當他人在自己管控的場所吸毒不僅不制止,反而加入其中,是具備明知他人吸食、注射毒品而主動、積極實現(xiàn)犯罪目的、追求結果發(fā)生的直接故意的。于陳甲丙丁而言,他們在陳乙加入他們一起吸毒后,顯然對自己所處場所吸毒的安全性和穩(wěn)定性更加堅信,這也是有意見認為陳乙構成陳甲容留丙丁吸毒的共犯的一個考慮因素。
(四)受他人引誘吸毒與容留他人吸毒有區(qū)分界限,關鍵在情節(jié)是否嚴重
本案中,還有意見指出,陳乙在看到陳甲丙丁吸毒后因受他們影響而吸毒,認為陳乙應是受害者,屬于受他人引誘吸毒的受害人,而并不屬于容留他人吸毒。
首先,我們需要明確的一點是,對引誘他人吸毒這個罪名應當慎重認識并慎重適用。引誘他人吸毒是指以宣揚吸毒后的感受進行誘導或者以金錢、物質(zhì)利益鼓動他人,使之產(chǎn)生吸毒的欲望,并進而在自愿和明知的前提下,吸食毒品的行為。要構成引誘,需要滿足多個條件,并且誘惑需要達到一般人不能擺脫的程度。
當然,具體也需要結合當時情形加以認定,倘若陳乙本身是個“癮君子”,時常有吸毒嗜好,那顯然陳乙提出其存在被引誘、被教唆吸毒的辯護是不能成立的;而倘若陳乙此前從未吸食、接觸過毒品,或者此前吸食過毒品但已經(jīng)徹底戒毒的,對此類情況,那么需要結合當時情況進一步認定是否存有引誘情形。本案中,查明陳乙此前雖無吸食毒品經(jīng)歷,但當時陳甲丙丁僅是在其面前吸食,并無其他宣揚引誘等其他行為,后來其參與吸毒是出于好奇、尋求刺激,所以此案并不存在陳乙被引誘吸毒的問題。
通過以上四點闡述,我們認為陳甲與陳乙均存有容留他人吸毒行為,依據(jù)2016年4月最高院《關于審理毒品犯罪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第12條第1項和第2項規(guī)定,“1次容留多人吸食注射毒品”和“2年內(nèi)多次容留他人吸食注射毒品”。對照本案,陳甲先后容留丙丁兩人多次吸毒,顯然已構成容留他人吸毒罪,而陳乙僅于最后一次容留了丙丁兩人吸毒,情節(jié)輕微,且并不成立陳甲容留他人吸毒罪的共犯,因而不構成容留他人吸毒罪。
注釋:
[1]依據(jù)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關于公安機關管轄的刑事案件立案追訴標準的規(guī)定(三)》第11條第2項規(guī)定,“1次容留3人以上吸食、注射毒品的”應予立案追訴;而依據(jù)2016年4月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毒品犯罪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第12條第1項規(guī)定,“1次容留多人吸食注射毒品”應予立案追訴。此案案發(fā)時因后一司法解釋尚未出臺,所以若陳乙滿足1次容留3人吸毒情形時,應屬構成容留他人吸毒罪。
[2]杜文俊、陳洪兵:《容留行為的中立性》,載《國家檢察官學院學報》2009年第6期。
[3]齊艷:《容留他人吸毒罪主體和“次數(shù)”—以案例分析為視角》,載《法制博覽》2016年第 5期。
[4]陳華、顧文:《從一起案件談認定容留類犯罪的問題》,載《法治論叢》2003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