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嘉禾

那條小路，是我此生最美最暖的記憶。夜夜的等候與陪伴，你牽著我的手，溫?zé)嵋稽c點透過來，讓果實感受到來自根的甜蜜。我故意不去看你鬢邊白發(fā)，卻細(xì)細(xì)感受你的呼吸。此刻月在天心，愛滿自溢。

——題記

老爸真的是老爸，他比我同齡人的爸爸大十多歲，都三十好幾了還是光棍一條，幸好遇到我媽，才結(jié)束了單身狗的生活。我剛上高中時，他的同學(xué)中就有人當(dāng)了爺爺、姥爺，他經(jīng)常拿這事打趣，卻毫無后悔之意，更無艷羨之情。

相比之下，反倒是我更在意他的年齡。我不愿去算他的年齡，不愿接受他比別人爸爸老很多的事實。因為我會比別人家的孩子更早看到他的駝背、他的蹣跚，更早聽到他夜里的咳嗽聲……有時我會在心里埋怨他，怨他沒有早點結(jié)婚，沒有早點迎接我的到來，沒有早點陪著我看日出日落。

不過，老爸也有老的妙處。在我們生命開始相交的時候，他早已褪去了青年時血氣方剛的外殼，更多的是成熟男人的穩(wěn)健、豁達與包容。寵我愛我是必然的，打小我就是他掌中寶、心頭肉。尤其是上學(xué)后，他獨特的生命觀和學(xué)習(xí)觀為我創(chuàng)造了一個非常寬松自由的成長空間。他從不以考試分?jǐn)?shù)要求我，而是任我無拘無束地成長，只求我葆有對這個世界最大的善意，葆有對生活和生命的熱愛，把每一天過得平安喜樂。

他愛書。每晚睡前讀半小時書，是他幾十年如一日的習(xí)慣。家里書柜早已滿滿當(dāng)當(dāng)，他就把大堆的書整整齊齊碼在屋子中間，有時真疑心是進了新華書店。平時他帶我最常去的地方就是書店，一待就是幾個小時，然后我倆提著各自喜愛的書滿意而歸。在他的熏陶下，我也愛上了書，愛上了文字。

他嗜茶。家里沒有酒沒有飲料，來客必喝茶。他自己有空時常常泡上一壺，獨斟獨飲，樂在其中。茶禪本一味，清息滿乾坤。滿室書香配上手中一瀅，最能見出他內(nèi)心的清澈與淡定。耳濡目染下，我也愛上了茶，愛上了茶的苦后甘來、天地靈明。

他樂善好施。買菜總是不看菜的好壞，只看賣菜的人是不是老實巴交值得同情。作為一個大學(xué)老師，他尤其見不得家境貧困的學(xué)生，不幫點什么心里就難受。常常聽他講起和那些寒門子弟盡心相處的往事，我的內(nèi)心由此也結(jié)下良善的情緣。

老爸老得極有智慧。他幾乎沒有訓(xùn)誡過我，可他的言行卻無時無刻不在影響著我，教我如何做人做事。老爸也老得極有愛心，那份愛像每一天的呼吸，我常常不是很留意，但時時刻刻都離不開。

高三生活，節(jié)奏極快，壓力將人裹挾，使人煩躁。我與爸爸相處的時間少之又少，每天下了晚自習(xí)，已是十一點。他每晚或步行或乘公交車來接我，以他的方式默默陪著我備戰(zhàn)高考。下車之后要經(jīng)過一條昏暗的小路才能到家，他牽著我的手，不疾不徐地往家走。夜，靜得出奇，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我們倆。偶爾一只貓影倏忽閃過，他會下意識地攥緊我，或者換個位置擋在我和貓影之間。路燈站在街角，灑下柔黃的燈光，透過樹葉的罅隙，照在小路上。天地間被靜謐層層鋪染，頭上是疏星淡月，腳下是積葉層疊。我倆邊走邊說著話，我講著新悟出的學(xué)習(xí)心得，他說著白天單位里的趣事，不知不覺間就到了家門口。

爸，你知道嗎？你每天的這段陪伴是我堅持拼搏的動力。在你身旁，我忘記了全部的疲憊和煩躁，只有心靈的舒緩和慰藉。但凡看到一點點關(guān)于父親的只言片語，我都會不由自主地想到你，你在我心里那個最柔軟而又最堅強的地方。

好像有你陪我走過的路，大抵都是這樣。你欣喜地聽到我的第一聲啼哭，幸福地聽到我第一次喊你爸爸，開心地看到我第一次踉踉蹌蹌地學(xué)著走路，興奮地看到我第一次歪歪扭扭地寫下自己的名字……你的目光你的心思，從未離開過我。你一直默默拉扯著我，熏陶著我，感化著我。我的成長路上，你從未缺席。

爸，我一直在努力著，每天認(rèn)真地做好每一道題，寫好每一篇文章，因為我想成為一個讓你驕傲的小姑娘。爸，咱倆說好了，你要慢點老去，我要快點長大，那時我會牽著你的手，去世界上不同的小路上走一走。

爸，現(xiàn)在我還不想讓你看到這篇文章。也許有一天，當(dāng)你老了，倚在躺椅上，搖著蒲扇，我悄悄走進你的房間，從身后拿出這篇文章——就像我小時候，你滿眼笑意從身后掏出一把糖果一樣，然后在你期待的眼光中坐在你的身旁，大聲讀給你聽：“我們倆……”

對，我們倆——你陪著我快快長大，我陪著你慢慢變老。

點評：

世界上最打動人心的力量，莫過于父女母子間深層連接、原愛流動的力量。本文素材全部來自于日常生活，父親舔犢情深，言傳身教，讓飽含陽剛之力和儒雅之美的愛流淌在女兒的生命中;女兒感性燦爛，思緒綿柔，不僅以幸福和茁壯的成長來最大限度地展現(xiàn)出這份愛，也以樸實而細(xì)膩的筆觸抒寫出這份愛。文章由高三階段父親在放學(xué)回家的路上帶著愛和力量的陪伴入手，開篇便以題記的方式展現(xiàn)出父女之愛的華彩，然后十分幽默地轉(zhuǎn)入對父親年齡的交代和父女情深的特別之處，既而妥帖傳神地概括出父親愛書、嗜茶、心地善良的品性，及其對自己深入骨髓的影響。筆鋒回轉(zhuǎn)，細(xì)致刻畫了小路夜歸的場景后，作者極自然極深情地將人稱由“我他”轉(zhuǎn)為“我你”，直陳胸臆，表達了對父親的感恩、尊崇和愛。沒有任何艱辛悲苦的渲染或者華麗空洞的抒情，作者只是娓娓道來，卻能讓讀者潸然淚下，也許正是因為父女間流動的那份愛，如此真誠和圓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