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金平 李帆
程序員帶著簡單的行囊進城,從敲下第一行代碼開始,他們面對的就是瞬息萬變的編碼世界。在這個世界里,他們或許只會在一個地方停留一段時間,一旦一個程序完成,馬上又有新的程序等著他們。
隨著時間的流轉,大部分程序員的薪水會增加,但繁重的工作任務也接踵而至。當這些工作了將近十年,甚至十多年的程序員面對急劇變化的外部世界,焦慮感洶涌而來。這其中,技術壁壘是導致他們焦慮的來源之一。
更多時候,來自家庭的壓力,職場的“權力游戲”,甚至生活中的一個不如意,都會成為他們某一時刻焦慮感的“始發(fā)點”。
失敗的創(chuàng)業(yè)積累了經驗
34歲時,程序員勒健才選擇來深圳尋找新的工作機會。
那是2014年初,命運對勒健并不友好。剛進入公司沒幾天,團隊就面臨解散的境遇,每個人只能自尋出路。好在公司人力總監(jiān)認可勒健的能力,他被介紹去了該公司投資人入股的公司。那時,哥哥要做第二次開顱手術,迫切需要一份工作的勒健沒顧得上好好考慮就匆匆入職。
直到2014年年末,勒健加入一家上市網(wǎng)游公司,他才算在深圳安定下來,而這也是他在深圳工作的第四家公司。勒健現(xiàn)在的職位已經很少需要他直接參與編程,他現(xiàn)在更像是一個“大夫”,提出解決方案,下面的員工去具體執(zhí)行。
勒健來深圳最直接的原因是之前在廈門創(chuàng)業(yè)失敗了,他想在一個新的地方有一個新的開始。
2000年,勒健中專畢業(yè)后,又自考了大學計算機專業(yè)。2005年,勒健進入廈門一家游戲公司,就此和IT行業(yè)結緣。在創(chuàng)業(yè)之前,他曾在成人培訓學校教計算機,因為熟知企業(yè)用人需求,所以勒健所帶的班上就業(yè)率很高,他在當?shù)嘏嘤柦缫仓饾u小有名氣。但教師職業(yè)發(fā)展路徑太過單一,并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2009年,PC端網(wǎng)游處于高峰時期,勒健開始了創(chuàng)業(yè)之旅。他負責技術部分,團隊的成員大都是曾經的學生。
那時候技術團隊一共七八個人,開的工資只有行業(yè)平均水平的一半,由于經驗不足,創(chuàng)業(yè)的日子一度很艱難,但他的團隊三年沒有一個人離職——在游戲行業(yè),程序員平均每年換一家公司。
盡管大家仍愿意追隨勒健,他還是勸退了一些人。情感上的愧疚讓勒健覺得透支了自己的個人魅力,也透支了自己的情感。留下來的人在苦撐兩年之后,關掉了公司,另覓出路。
他后來反思:游戲是一個工藝品,但它又有很大的娛樂性,需要每個環(huán)節(jié)精雕細琢,娛樂需要策劃,而這些當時很欠缺。
如果放在現(xiàn)在,勒健會選擇止損,及時終止項目。但在當時,即使認清了不可做,勒健和他的同伴們還是選擇有些徒勞地帶著希望繼續(xù)。勒健將這種做法解釋為程序員們一種共有的自我驕傲,每一個產品中,都包含程序員的情懷。
在勒健創(chuàng)業(yè)期間,哥哥經歷第一次開顱手術,勒健當時的錢基本都給哥哥了。勒健說:“那種情況下還是覺得事情來了,該來就來,也沒辦法,不可抗逆,解決就是?!?/p>
勒健形容創(chuàng)業(yè)那5年是成長最快的5年——技術更加精進,學到了團隊管理經驗,項目最終上線——盡管不太成功。
勒健28歲結婚,現(xiàn)在已經是一個孩子的父親,太太沒有工作,照顧他的飲食起居及孩子。他們在深圳沒有買房,相比剛來的時候,南山現(xiàn)在的房價已經翻了近10倍。勒健現(xiàn)在年薪50萬元左右,為了維持一個家庭在深圳高質量地運轉以及對未來風險的規(guī)避,他選擇了租房。
緊張時一星期睡眠不到20小時
父親的癌癥是最近懸在勒健頭頂?shù)囊话褎Γ@是一個家庭困局。
想起70歲的老父親,勒健常常心里難過,但是也沒有什么辦法,基于現(xiàn)實境況,他不可能放下深圳的工作回老家江西陪父親。勒健能做的就是讓妻子帶著兒子回老家,讓父親最小的孫子去陪陪他。
對現(xiàn)在的勒健而言,家人更多是他的精神支柱,他的收入幾乎是一家人物質生活的唯一來源,他把工作之余的大部分時間都留給了家人。
勒健說,老了的一個特征大概就是目標的缺失,不會再為自己定新的目標了。好在勒健心中還有很多小目標有待實現(xiàn)。
現(xiàn)在的勒健,生活中似乎沒有什么讓他過不去的坎兒?;氐焦ぷ鞅旧?,產品上線的時候,勒健經常一個星期睡眠時間不到20小時,靠著意念去堅持,身邊一幫兄弟,必須扛著“炸藥包”往前沖。唯一的動力就是把問題解決,通過時間的疊加,哪怕是身體的損耗,也要解決問題——基本就是這么熬過來了,沒有什么訣竅,就是堅持——哪有喝喝茶看看報紙就能拿到的高工資?
這也就不難解釋,為什么勒健討厭別人在周末用工作來叨擾他。他只有在周末才能見到兒子,每天下班回來兒子已經睡了,上班時,兒子已經被妻子送去學校。有一天,他恍然一看,兒子已經長高了不少,眼睛突然就酸了——那一刻,他的心里有些愧疚甚至是害怕。
獨身主義和父母壓力
30歲的程序員薛聰(化名)最怕的事是父母打來電話詢問他的感情狀況。
每次父母電話一來,說起他的感情問題,薛聰都會轉移話題,或者耐心跟父母解釋。父母催得久了,就像慢慢淡忘了一樣,就不太經常催。用薛聰自己的話說是,父母對他“放棄治療了”。
就目前的情況而言,薛聰是打算繼續(xù)獨身下去的,他覺得現(xiàn)在找到一個靈魂契合的另一半太難了,他不愿將就,陷入柴米油鹽醬醋茶的日常里。
但是,父母將婚姻的話題一提起,他也難免陷入憂慮中,要掙扎一會兒才能出來。父母是不能完全理解他的獨身主義想法的,但父母又一天天老去,總是滿含著希望,這是他目前最憂慮的事情。
薛聰是規(guī)劃性很強的人,設定的目標一定要想辦法達到。前幾年,他曾經體重超標,為了減肥,幾乎天天去健身房鍛煉,天天吃看起來讓人沒有食欲的健身餐。減肥成功后,他一直保持標準體重。
健身的習慣也隨之保留了下來,現(xiàn)在,薛聰每周要去4次健身房進行鍛煉。健身圈的朋友跟薛聰開玩笑說,他默默做成了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絕非常人,“有一代宗師風范”。對此,他笑一笑,算是接受。
薛聰目前供職于國內一家大型通訊設備公司,主要的工作內容是寫手機驅動程序。在來這里之前,薛聰在另一家大型國有控股企業(yè)做程序員,但是因為職場復雜,他無心戀戰(zhàn),便選擇了離開。
從畢業(yè)到現(xiàn)在,薛聰?shù)哪晷揭呀洀?萬元漲到了30萬元左右,但隨之而來的職業(yè)上的危機也在不斷加強,手機驅動程序更新迭代速度非常之快,需要不斷學習才能保證不落伍。
去年,薛聰曾花了三四個月時間去南山福田看房子,但是還是沒有買成,挑來挑去還在猶豫——環(huán)境及格局合適的,價格太高;價格合適的,要么位置上不如意,要么空間不如意,總是差那么一點兒。
薛聰現(xiàn)在住在公司提供的50平方米左右的公寓里,房租不貴,環(huán)境也好,父母常從家鄉(xiāng)長沙給他寄一些土特產,偶爾他會下廚做一頓好吃的犒勞自己。
一年中,薛聰會專門抽出時間去國外旅行,2017年去了日本、韓國、新加坡。薛聰沒下定決心買房最主要的原因是:還完房貸后,工資中所剩無幾的錢無法支撐他去想去的地方。
一想到自己的生活質量會跌落好幾層,薛聰買房的決心也就削弱了幾分。薛聰手里有好幾個獵頭在找他,承諾給他更高的工資,更好的機會。
眼下這個冬天,他還是選擇了再等等。
持續(xù)學習為未來做準備
目標感是王威在深圳11年程序員生涯中的一個關鍵詞,這也是他留給別人的一個最直觀的印象。
35歲的王威換過兩份工作,如今在一家外企通訊公司做了8年之久,從一名普通程序員做到了高級資深程序員職位。
程序員的工作是枯燥且單調的,每天至少要盯著電腦8個小時。工作中期,曾經有一兩個月時間,王威每天說出的話不超過10句,一度讓他覺得自己喪失了語言能力。王威發(fā)現(xiàn),不僅是自己,他的同事們也有相似的癥狀?!澳鞘且环N什么感覺呢,就是你明明想表達,但卻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對身邊的人說,所以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從腦子里過了一遍,卻無法準確說出來。”
這種極度不正常的狀態(tài),讓王威感到必須去作出改變,這是一種自我救贖,也是一種本能反應。
2008年開始,王威開始接觸攝影,通過旅行和拍照的方式,來拓寬他工作之外的生活。他曾和朋友驅車去青海格爾木的荒野里拍攝星空,在寧靜的夜里,頭頂璀璨的星空,他懷著一種持續(xù)亢奮的心情拍了一整夜。相機是王威與自然對話的一種工具,他常常一個人背起相機行走于山野中,在美景面前,他會放松自己,和自己進行一次內心的對話。
2015年明,在經過多次游泳池萬米訓練及多次海游訓練后,王威決定挑戰(zhàn)自己,橫渡瓊州海峽。從早上5點到晚問7點半,王威一直在海水中。當他游到32公里左右時,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三四個小時一直在原地打轉。還差最后3公里,王威才能抵達對岸。由于天色已暗,他最終選擇了放棄?;貞浧疬@次橫渡,王威還是感到有些遺憾,他說,有機會,還會再去挑戰(zhàn)一次。
攝影、游泳、參加馬拉松比賽、健身,甚至去做婚禮主持人,王威把自己的業(yè)余時間排得滿滿當當。近兩年,王威把業(yè)余時間用在了新領域——演講及脫口秀上,他參加了中英雙語的演講俱樂部。
他不斷地充實自己,不斷地學習和提升。在王威的理解里,在深圳這樣的大城市,年輕人努力拼搏是一種常態(tài)。
他說,每一個人都存在被公司炒掉的風險,所以必須有所準備。雖然不確定未來會是什么樣子,但王威深信一句話,在機會到來之時要能穩(wěn)穩(wěn)接住。
王威坦言說,自己在30歲以前都是自卑的,30歲以后才開始慢慢學會調節(jié)。他在知名的黃岡中學讀高中,高考失利的陰影讓他曾經一度很抑郁,大學的前兩年他過得很不開心,“但這些都過去了”。
王威笑稱,自己相比去年體重增加了一些,一個重要的原因在于,他把大部分時間花在了演講和考項目管理相關證書上,運動的時間變少了_一時間總是不夠用。
還有一件重要的事,王威想換一個大房子,但照目前的情況看,無論是賣掉自己現(xiàn)在的房子,還是再買一套房子,都需要慎重考慮,他還在猶豫。
新年即將到來的一個下午,在南山一條車來車往的馬路上,王威在隔離帶上停了下來,望向前方,他的眼神里除了些許疲憊外,更多是堅定。
把自己能力變現(xiàn)
有20年程序員從業(yè)經歷的紅薯(網(wǎng)名),在深圳的碼農圈子里算得上是一名“網(wǎng)紅”。
2008年,紅薯創(chuàng)立“開源中國”社區(qū),程序員們會在社區(qū)上上傳開源軟件,進行技術共享。社區(qū)是程序員們進行線上交流的一個平臺,紅薯經常以調侃的方式去娛樂大家。
2011年,紅薯和他的團隊將線上的交流搬到了線下,成立“源創(chuàng)會”,以技術交流的名義將程序員聚在一起。在廣州的一次聚會上,紅薯和他的同事們?yōu)榈綀龅某绦騿T準備了超大保溫杯及印有“你好,世界”英文單詞的內褲——這種暖心和冷幽默在程序員的身上毫不違和地共存著。
紅薯現(xiàn)在的主要精力放在“開源中國”運營管理上。即使如此,紅薯仍舊會常?;ㄒ粌芍艿臅r間去學一門新的編程語言。做研發(fā),是他的興趣所在,他從未想過退下來。
一個年輕程序員從初入職場開始,如果不換行業(yè),他們中的大部分人大概會經歷這樣的職業(yè)發(fā)展歷程:初級程序員——項目主力——初級技術管理——中級技術管理——部門管理——高層管理——職業(yè)經理人,這一過程,每一步都順利的話,要花掉10年時間。
紅薯聽到的關于中年程序員被淘汰的故事,大多是由于到了一定的年紀,職位卻沒有達到匹配位置——而這種淘汰現(xiàn)象,其實存在于任何行業(yè)。
在紅薯看來,35歲以后,對程序員而言,是了解自己,把自己能力變現(xiàn)的階段。有很多人終其一生都沒有了解自己,活得明白。而那些能夠真正認識自己,揚長避短,將個人價值最大化的程序員,人到中年不是職業(yè)生涯的結束,而是事業(yè)的峰巔。
20年來,紅薯能感知到一個可喜的變化是,身邊的程序員們活得不那么擰巴了。離開了程序世界,在真實的世界里,他們跟其他做著任何一份職業(yè)的人沒什么不同——外界賦予他們的刻板印象倒像是無意義的枷鎖。
大家都開始明白一個道理:人生是一場馬拉松,而不是百米沖刺。(資料來源:《深圳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