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立/國務院反壟斷委員會咨詢專家、中國工業(yè)經濟學會競爭政策專業(yè)委員會主任

中國的《反壟斷法》已經實施十年。它是國家政策體系中處于基礎性地位的競爭政策的主要法律依據。在發(fā)揮市場配置資源決定性作用的同時，更好發(fā)揮政府作用的最得力抓手就是競爭政策。縱觀四十年，放眼全世界，我們需要從更高層次認識競爭政策的功能，并在更大程度和更廣范圍，特別是對外關系上發(fā)揮競爭政策的作用。這是新時期治國處世的首選法寶。

近年來，特別是特朗普任美國總統(tǒng)執(zhí)政以來，國際經貿關系發(fā)生了并將繼續(xù)發(fā)生一些明顯變化，對中國利弊皆有。但有規(guī)律可循，也對競爭政策提出了新要求。

一、國際貿易需要“攻守兼?zhèn)洹钡母偁幷?/h2>

過去，我國常被國際社會冠以“閉關鎖國”和貿易保護的形象。但“改革開放”后，特別是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后，全球經濟中貿易保護主義抬頭，甚至出現逆全球化傾向，而我國多次在國際組織會議和論壇上，大力倡導自由貿易，反對貿易保護主義，成為經濟全球化的積極倡導者和實際受益者。國際貿易轉守為攻的過程，也是我國經濟整體競爭力由弱漸強的過程。既然如此，我們在國內政策制定和國際貿易談判中，就應順勢多打競爭政策之牌。

在國內政策制定中，我國經濟已經到了一個新的階段，應該逐步減少對產業(yè)政策的依賴，轉而更大程度發(fā)揮競爭政策的基礎性作用。比如，多鼓勵科技含量高、環(huán)保節(jié)能的企業(yè)和行業(yè)加快發(fā)展，并及時消化過剩產能和淘汰“僵尸企業(yè)”。這樣對內強身健體，對外也可消除對中國反傾銷的借口，又可避免產業(yè)政策引起的不公平競爭。

在處理對外貿易關系或談判時，我們既遵守國際競爭規(guī)則，同時大力倡導國際間公平競爭，講清對全球經濟共同利益的好處，并批評貿易保護主義的短視和對競爭秩序的破壞。這樣，容易形成國際經濟學界和政界的共識，得到普通民眾的理解。

二、知識產權需要“保反兼顧”的競爭政策

知識產權是發(fā)揮競爭政策更大作用的重點領域。一方面，我們還有軟肋，經濟整體上體量大但質量不高。另一方面，美國最近又威脅“重啟301條款”，表面上是為了減少貿易逆差，實則是知識產權保護背后的產業(yè)競爭。因而，我們也不應就貿易論貿易，可用知識產權領域的反壟斷政策以攻為守，爭取一些主動權。同時，對內加大對創(chuàng)新程度高的知識產權的保護力度，激勵原始研發(fā)。

保護知識產權（“?！睂R產權法）與反對濫用知識產權排除限制競爭（“反”對應《反壟斷法》），不能單獨推行，更不能對內顧此失彼，對外被動應對，必須“內外協(xié)調，保反兼顧”。一般規(guī)律是，知識產權弱國對內“重保輕反”，對外則“重反輕?！保恢R產權強國對內“重反輕?！保瑢ν鈩t“重保輕反”。最近，我國反壟斷機構對三星、海力士、美光等三家存儲芯片公司展開立案調查，就是以攻為守的例子。我們過去的教訓是對外相對“保多反少”。當我國在2025-2035年，實現知識產權由弱國到強國的轉變時，競爭政策整體上也應轉為對內“重反輕保”，對外“重保輕反”。

三、對策性建議

（一）對外積極倡導推動設立“國際競爭組織”（ICO）

當前國際（比如中美）經貿爭端已經不是表面的貿易問題，更實質的是競爭政策的國際沖突與協(xié)調，未來將更是如此。美國在很多方面（如TPP、巴黎協(xié)定、G7峰會）戰(zhàn)略退卻，逐步失去主導權，我們正好乘機而上，但不是硬碰，主要應在軟實力上下氣力。軟實力的突出表現之一就是主導制定國際規(guī)則。比如，積極倡導并推動設立國際競爭組織（ICO，International Competition Organization）就是重要選項之一。

大量跡象表明，WTO在國際貿易領域已經力不從心，更難以解決競爭政策的國際沖突與協(xié)調問題。近年來，單獨新設國際競爭組織的呼聲越來越高。對此，中國具有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應起到主導者作用。中國經濟體量大，國際影響日益增長，反壟斷執(zhí)法更是后起之秀。倡導設立ICO，好處對人對已都顯而易見。中國不必再特意追求其他國家承認市場經濟地位，可以借機回避國際貿易的某些爭端，能夠更好體現國際主流經濟體利益和全球經濟的發(fā)展趨勢要求。即使最終成立不了正式的ICO，其倡導和參與的作用也不可低估。

國際競爭組織（ICO），總部可考慮設在北京或上海，正式設立可分步實施?，F有的“國際競爭網絡”（ICN，International Competition Network）就是個可借用的平臺。ICN成立于2001年，是個國際非政府組織，最初由美國、歐盟、日本等14個國家（地區(qū)）的16個反壟斷機構發(fā)起成立，目前有120個國家的130多個競爭機構會員，涉及110多個司法轄區(qū)。它下設5個研討咨詢性質的工作組，分別是壟斷協(xié)議、經營者集中、濫用市場支配地位、競爭倡導和競爭效果評估。這些工作組與中國《反壟斷法》在宗旨和內容上高度一致。

我們過去對競爭倡導重視不足。競爭倡導對內以宣傳為主，國際間以爭論為主?，F有的ICN和期望中的ICO，都是競爭倡導的最好國際平臺。我們應善于在國際場合用競爭理念，據理力爭，有底線也有博弈。

（二）對內提升并落實國務院反壟斷委員會的職責

提升國務院反壟斷委員會的職責既有利于對外推動ICO的設立，對內也有利于進一步完善反壟斷執(zhí)法?，F有的國務院反壟斷委員會在落實《反壟斷法》所規(guī)定的主要職責，如研究擬訂競爭政策，發(fā)布競爭評估報告，特別是協(xié)調反壟斷行政執(zhí)法工作等方面，需要改進之處較多，也仍有組成人員變動頻繁、職責不清、有名無實的缺欠。

應考慮把反壟斷委員會建成常設實體機構，并按職能下設具體執(zhí)法機構（（如壟斷協(xié)議、濫用市場支配地位、經營者集中、知識產權反壟斷、國際競爭政策等）。即使在現有的框架下，也應盡快選派專人對應參與ICN各工作組的工作，同時宣傳介紹我們的執(zhí)法經驗，消除對中國的誤解和偏見，還可吸納其他國家的經驗。新的國家市場監(jiān)督管理總局組建后，原由國家發(fā)改委牽頭的“公平競爭審查工作部際聯席會議”制度如何延續(xù)，尤其值得重視。應明確把獨具特色又國際認可的“公平競爭審查”納入反壟斷委員會的日常工作。該項制度也是從源頭上規(guī)避國內有關政策抵觸國際競爭政策要求的必要措施。

此外，建議盡快建立正式、統(tǒng)一和專業(yè)的國務院反壟斷委員會中外文網站，定期或不定期發(fā)行中外文《競爭政策簡報》，及時公布有關的司法解釋、指南條例、審查動態(tài)、重點關注領域、重要案件審理情況及法理依據。網站要實現國際性、統(tǒng)一性、權威性、及時性、指導性和公開性要求。這也是提升我國競爭政策國際影響力的有效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