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湄毳

大山深處，絨花開的時候，她出生了。她姣好的面容粉嘟嘟的，奶奶看著窗外那棵高大的絨樹，給她取名絨絨。

六歲那年春天，她生了一場大病，喪失了聽力。那時，院子里的那棵大絨樹，開得如火如荼，而一家人的心似在冰窖里，美麗的絨樹、美麗的花，恍如隔世。

爸爸媽媽嘆著氣，把她的名字換了字——茸茸。在父母看來，山上的草會開花，女兒也是山上的一棵小草，他們期望奇跡出現(xiàn)，女兒的兩只耳朵里能開出花來，重新聽到這個世界美好的聲音。

在茸茸的世界里，一切靜悄悄的。她的眼眸黯淡無光，話一天比一天少。父母心疼不已，卻又感到無能為力。

有一天，奶奶在剪窗花的時候，悄悄給她留了幾朵。望著鮮紅的窗花，她的眼睛亮了，一整天都喜氣洋洋的。她把它們貼在房間的小窗上，望著它們發(fā)呆，望著它們微笑。

過了幾天，她拿著哥哥用過的舊作業(yè)本，剪了一遍又一遍，累得滿頭大汗。最終，她剪出來了。她歡叫著，跑向從外面踏進家門的爸爸媽媽和奶奶。她的快樂像一陣風(fēng)，鉆進家人的心里。于是，奶奶專門教她剪窗花。

從那以后，村里村外的人們需要剪窗花時，都來找她和奶奶。奶奶年紀越來越大，視力也不太好，剪窗花的活兒慢慢落在她的手上。

人們發(fā)現(xiàn)，她雖然只上過一年學(xué)，卻聰明得很，不僅會剪花花草草，還會照著春聯(lián)剪諸如“福如東海，壽比南山”“滿園春光”“出門見喜”之類的字……得到人們的喜愛與認可后，她期望學(xué)習(xí)更多的字。于是，爸爸教她，媽媽教她。

有一天，她獨自去村里的學(xué)校，找到當(dāng)年教過她的李老師。她拉住李老師的手，在李老師的手心里寫——我想上學(xué)。然后，她指指自己的心，指指腦袋。李老師猶豫不決，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這時，她媽媽找遍村子找到這里，李老師很為難地向她媽媽解釋。媽媽為女兒倔強的念頭感到無奈，于是請求李老師：“李老師，讓她來旁聽吧，學(xué)多少算多少……”

就這樣，她成了一名特殊的學(xué)生。她不顧別人的嘲笑和捉弄，只管盡力學(xué)。聽不到怎么學(xué)?。克蠢蠋煹淖齑?，再摸摸自己的嘴唇，她的經(jīng)驗全來自六歲之前的語言經(jīng)驗。

外出求學(xué)的哥哥，從大山外面給她帶回來一本漂亮的《剪紙大全》。利用假期，哥哥還教會她一句英文詩，翻譯過來是24個字。哥哥離開家的前一晚，她把它們?nèi)考袅顺鰜怼安灰驗殡y過，就忘了散發(fā)芳香。在哪里存在，就在哪里綻放”。

哥哥被她的“剪字”震驚了，那些字構(gòu)成一幅美麗的圖畫——兩只耳朵上開出無數(shù)的花兒！

仔細端詳，每一個字的每一筆里似乎都開出花來。她撫摸著她剪的那些字、那些花，也笑成了一朵花。哥哥把她和她的“剪字”一并拍下來，放在博客里，立即引來眾多關(guān)注。

后來，有一所特殊教育學(xué)校找到她，免費讓她入學(xué)。于是，她讀了那所學(xué)校的中學(xué)，又上了大學(xué)。之后，她代表那所學(xué)校參加一個民俗表演，一舉奪魁。

當(dāng)人們驚嘆她綻放的美麗時，她微笑著揭開自己的秘密：“不要因為難過，就忘了散發(fā)芳香……”她的剪紙依然組成那幅圖畫——一對開著花的耳朵。

大山深處，她的家門前，那一樹絨花開得如火如荼。滿頭白發(fā)的父母站在樹下，感嘆樹有樹的花，草有草的花，茸茸也有她自己的花！

（責(zé)任編校/陳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