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鋼
天 高云淡,秋風送爽,菊香趟在玉米地 里。玉米穗探頭探腦,如襁褓里的娃娃。
玉米黃殼,玉米秸玉樹臨風般矗立在秋風中。地中間,黃澄澄的玉米穗一堆又一堆,是菊香的戰(zhàn)果。一個下午,掌心磨出了幾個水汪汪的水泡,但是望著一堆一堆胖娃娃般的玉米穗,菊香高興,嘴里哼出了歌兒,一開始只能自己聽見,接著,地里的那些秋蟲也聽見了,跟她合唱,忽高忽低,遠遠近近。天更藍,藍得跟磨盤樣光滑,藍得落下幾縷長長的煙道。
菊香一個人掰玉米。去年是兩個人,那個人現(xiàn)在在城里的高樓上,架子上。菊香掰著玉米,望著遠方,笑容在嘴角綻放。
不該笑的!笑落了太陽。西面紅彤彤的一片,像一個很大的鴨蛋黃。菊香掰著玉米望著那個鴨蛋黃,想,男人站在架子上,是不是也在瞅著那個鴨蛋黃呢?
還有十來米到地頭,菊香用手捶了下柔柔的腰,鉆到玉米地深處褪下褲子,出來時,看到農(nóng)用車旁站著一個人,嚇了一跳。
是家后的鐵錘,男人的發(fā)小。鐵錘說:“菊香,還有多少沒掰的?我給你搭把手?!?/p>
菊香瞅了瞅西面天,鴨蛋黃沒了,半邊天通紅。又回頭朝東邊的天空瞅了瞅,月亮上來了。
“你去忙你家的吧,我加把勁,一會就掰好了?!本障闶帜_麻利得連玉米秸都薅了出來。
鐵錘不再做聲,虎背熊腰閃過來,熊瞎子樣,朝前拱去。地中央,不大一會,就留下了一堆一堆黃澄澄的玉米棒子。
菊香抿著嘴跟在后頭掰。鐵錘身上的汗臭味直往她鼻子里鉆。跟自己男人身上的味道一個樣。菊香恍惚了下,心里松弛了些。
掰完最后一個玉米棒子,鐵錘去開車。菊香嘴巴動了動:“鐵錘,你回去吧,我自己裝。”鐵錘站著沒走。菊香望著鐵塔樣的鐵錘,聞著越來越濃的汗臭味,就低頭去裝車。
鐵錘不說話,也裝車。菊香心里打鼓,就找話說:“鐵錘大哥,你家的玉米掰好沒?還來給俺搭把手!”
鐵錘甕聲甕氣:“好了,就等著耕種了。”再沒言語,悶頭裝車。菊香也悶頭裝車。秋蟲在耳畔唧唧我我,遠遠近近的莊稼地里,沒有放倒的玉米秸成了一道道黑色的屏障。不時有一只野鳥從玉米叢中竄出飛向遠方。
月光灑下來,地上影影綽綽是她和鐵錘的影子,一蹲一站,如皮影人般。菊香感到壓抑,她長噓一口氣:“鐵錘大哥,快裝好了,你走吧!就剩下一點我裝吧?!?/p>
鐵錘站起身子,朝菊香這邊走來。菊香望著那個鐵塔般的影子朝自己壓來,感到渾身酥酥的,難以起立。她癱坐在地上,臉兒在月光下變得發(fā)熱漲紅。
鐵錘在距離菊香幾米的地方停下,拾起脫下的外衣說:“裝好了,你慢點開車。”說著抬了抬頭,吟詩般說了句:“月光這么美好!快十五了吧!”
菊香腦子里那會兒還是混沌一片,她含混著應(yīng)答:“嗯!嗯!”
鐵錘的影子消失在月光下。菊香用手拍了拍腦袋,感覺不是在做夢。她掏出手機,站到玉米田那片空曠地里,撥出一個號碼。
她抬頭望著天上如盤的圓月,聆聽著耳畔秋蟲的鳴唱,聞著田野里散發(fā)出的泥土的鮮香,一字一頓地跟那邊說:“月光這么美好!你想我嗎?”
那邊傳來一陣叮叮當當?shù)那脫袈暎骸熬障悖阏f什么?我在加班呢。你吃飯了嗎?孩子睡了嗎?中秋節(jié)我不回了。你給孩子買幾個月餅吃吧。”
菊香捧著手機,對著那邊說了聲:“嗯,你照顧好自己!”合上機蓋,淚水默默地流了下來。
她抬頭望著灑滿月光的大地,望著浩瀚的星空,像剛才鐵錘那樣吟詩般吐了句:“月光這么美好!明天該是十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