琚明亮
(清華大學法學院,北京 100084)
對被追訴人而言,當其面對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時,無非做出以下兩種選擇中的任何一項:要么其自愿選擇認罪認罰,即積極主動交代犯罪事實,配合偵查機關訊問,并對最終可能判處的刑罰表示認可與接受,以換取在實體及程序上對其從寬處理的制度紅利;要么其選擇不認罪不認罰,即或對被指控的犯罪事實表示全部或部分否認,認為犯罪事實非其所為,或對偵控審三機關所做任一處理決定或裁判表示不認可且不接受,以求在盡量完整的訴訟程序中與控方展開充分對抗。
而一旦被追訴人選擇自愿認罪認罰,那么被追訴人的辯護權問題無疑將因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部分自身特性被無限放大,如程序簡化所必然帶來的被追訴人訴訟權利的自我克減,以及值班律師與法律援助律師的區(qū)別與銜接問題等。因而鑒于我國當前刑事辯護質量仍舊不高、刑事有效辯護率仍顯過低的實際情況,*2012年《刑事訴訟法》修改之前,我國刑事辯護率長期處在一個非常低的范圍內,一般認為其只有25%~30%。參見文獻[1];從具體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上看,我國目前雖有律師約32.8萬人,但2016年全國律師辦理刑事訴訟辯護及代理案件的數(shù)量卻僅為70多萬件。參見文獻[2]。如何在認罪認罰從寬案件中切實保障被追訴人的刑事辯護權也就成為一個亟待解決的現(xiàn)實難題。
何為刑事辯護的存在價值?刑事辯護的作用首先應在于保護每個國民不受國家任意拘留、逮捕、追訴、定罪的基本權利,其保護的對象是嫌疑人、被告人的財產、人格尊嚴、自由乃至生命,即辯護制度實際上是以公、檢、法機關作為假想敵的權利保障制度。[3]因而辯護權作為當事人權利的自然延伸,在具有憲法性權利屬性之外,又同時兼具公權與私權的雙重屬性。而最高人民法院、司法部于2017年10月聯(lián)合印發(fā)的《關于開展刑事案件辯護律師全覆蓋試點工作的辦法》(以下簡稱《刑事辯護全覆蓋試點辦法》)則無疑既為開展刑事案件律師辯護全覆蓋試點工作提供了遵循,邁出了推動實現(xiàn)刑事辯護全覆蓋的第一步,又是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的必然要求及實現(xiàn)刑事司法公正的重要保障。[4]
而從辯護權的內在屬性上看,其一方面體現(xiàn)著辯護人(主要是辯護律師)與被追訴人間彼此信賴、相互支持的合作關系,尤其是對被追訴人或其親屬行使委托辯護權來說,其怎樣選擇辯護律師、選擇怎樣的辯護律師都完全屬于由其自主決定的訴訟事項,只要該辯護律師符合相應的資質要件及職業(yè)規(guī)范,其就完全可以律師身份發(fā)揮辯護職能,幫助被追訴人實現(xiàn)其基本訴求。但是這一理想狀態(tài)下的辯護,或者說多以建立在高水平的委托辯護律師之上而形成的真正的有效辯護,卻多以被追訴人自身為主要決定主體。即其在委托辯護問題上是否能做出最有利于自身的適當選擇,在某種程度上直接取決于其自身的經濟實力,而非其他案外因素。因而當被追訴人滿足前述理想條件時,委托辯護甚至是自行辯護都可能是在辯護效果上遠優(yōu)于法律援助辯護乃至強制辯護的訴訟策略選擇。
另一方面,無論是委托辯護還是自行辯護,卻又都難逃普遍正義觀的現(xiàn)實攻訐,其在對被追訴人實現(xiàn)個案正義的同時卻可能在整體上造成社會普遍正義的缺失,以至于對刑事和解及控辯協(xié)商中“花錢買刑”的指責聲從未消絕。而也正是出于防范上述社會風險、實現(xiàn)司法公平正義的考慮,擴大對被追訴人的法律援助范圍,提高法律援助的辯護質量,乃至建立起符合本國實際情況的強制辯護制度,日漸被視為對被追訴人人權保障的一個重要分支而加以看待。此外,相對于被追訴人這一本處弱勢的訴訟主體而言,公訴方乃至傳統(tǒng)職權主義背景下的審判方均掌握著大量的司法資源,并可同時支配數(shù)個高度專業(yè)化的法律職業(yè)群體,因而即使是出于“平等武裝”之訴訟原則的考量,司法權的公權力屬性也在迫切要求當前的法律援助制度乃至整個刑事辯護制度進行一次徹底且有效的變革。
不過也正是在法律援助辯護這一點上,當前正在推行的刑事辯護全覆蓋試點工作實際上已大大突破了原來所有的制度改革嘗試,即對原本不屬于法定法律援助范圍的案件,只要被告人沒有委托辯護人的,分為兩種不同情況向被告人提供法律援助:一為適用普通程序審理的一、二審案件及再審案件,二為適用簡易程序、速裁程序審理的案件。[5]這也意味著,至少在審判階段,只要被告人符合《刑事辯護全覆蓋試點辦法》所規(guī)定的具體適用條件,其原則上就能獲得法律援助律師的有效幫助,而與其所涉案件類型以及所適用的刑事程序種類等因素完全無關。
此外,在可能的程序錯誤上,《刑事辯護全覆蓋試點辦法》甚至還首次明確規(guī)定,一審法院未履行通知辯護職責,導致被告人在審判期間未獲得律師辯護的,應由二審法院認定為剝奪或限制當事人法定訴訟權利的情形之一,即應以可能影響公正審判為由裁定撤銷原判、發(fā)回重審。而在與值班律師等制度的有效銜接上,也有論者明確提出,應同時將認罪認罰案件納入法律援助事項范圍,明確值班律師提供的是法律援助,而不是法律幫助。[6]因而在實現(xiàn)刑事辯護全覆蓋的具體對策上,改革及實踐者不應僅著眼于擴大刑事法律援助范圍這一點上,而應多路同時推進,如保證辦案機關落實通知、告知職責,完善值班律師制度,提高律師辯護質量和積極性等,[7]以在由內和向外兩個維度上,使當前暫定于審判階段實行的刑事辯護全覆蓋制度逐漸拓展至偵查、審查起訴等審前階段。
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與刑事速裁程序的關系上,前者無疑是后者的進一步延續(xù)與深入,意即按照改革者的制度設計,當前已經結束的刑事訴訟程序試點工作無疑可為當下正在推行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提供必要的改革經驗與實踐樣本,以避免在具體操作上走入不必要的誤區(qū)。因而在值班律師制度這一點上,無論其實際成效如何,其在刑事速裁程序試點工作中所暴露出的問題或積累出的經驗卻都可被完全推演至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可能的實踐情形當中。
而從規(guī)范層面來看,2014年8月22日公布的《關于在部分地區(qū)開展刑事案件速裁程序試點工作的辦法》第4條規(guī)定:“建立法律援助值班律師制度,法律援助機構在人民法院、看守所派駐法律援助值班律師。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申請?zhí)峁┓稍?,應當為其指派法律援助值班律師?!敝螅墩J罪認罰試點辦法》第5條又將值班律師的職責明確為:確保其了解認罪認罰的性質和法律后果,自愿認罪認罰;為其提供法律咨詢、程序選擇、申請變更強制措施等法律幫助。意即作為刑事速裁程序之必要延展,對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值班律師制度的有益思考,一方面應立足于刑事速裁程序這一已成功結束試點工作的刑事程序本身,以總結經驗教訓,完善相應制度架構;另一方面又必須回歸至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本身,對其在實踐中可能出現(xiàn)的風險與阻力進行充分預判及防范。因而之前在刑事速裁程序試點工作中值班律師制度就曾暴露出的問題,無疑又將為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研究開辟出一個新的研究場域。
第一,值班律師之訴訟地位存疑,而其法律身份的不確定或模糊化又將使其具體的訴訟權利義務難以被明確或細化。在對法律援助律師的具體身份定位上,既有“辯護人說”的堅定支持者,以在相應的制度安排上賦予其同辯護律師一樣的包括會見權在內的一系列訴訟權利,[8]也有“法律幫助者說”的積極倡導者,此類論者將值班律師的權責著重限定在“幫助”二字,即更多地將其視為在認罪認罰從寬案件中為被追訴人提供有限法律服務、相比于辯護人更多起輔助作用的法律幫助者,以實現(xiàn)其公正及效率價值,并保障被追訴人及時獲得辯護律師的有效幫助。[9]但如果僅從現(xiàn)行《刑事訴訟法》及《認罪認罰試點辦法》的具體制度設計來看,在認罪認罰案件的實際運行中則可能出現(xiàn)自行辯護、委托辯護、指定法律援助辯護以及由值班律師提供法律幫助等多種辯護種類或形態(tài),而不同的辯護形態(tài)又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被追訴人所能享受到的辯護質量的高低之別。因而如何看待其中值班律師的訴訟身份及地位問題,自然就成為在值班律師制度運行中應首先被正視的一個問題。
第二,值班律師制度中有效辯護問題存疑。鑒于值班律師制度的整體運行模式及其主要人員構成,其所能提供的專業(yè)水準及辯護質量相比于委托辯護等辯護形態(tài)而言無疑便顯得有些力不能及。而從實踐情況來看,當前正在運行中的值班律師制度中的人員構成主要仍為先前的法律援助律師,[注]但我國當前的法律援助體系本身就存在很大問題,如法律援助范圍過窄、法律援助經費不足、法律援助經費分配不合理等。參見文獻[10]。即對其自身來說,認罪認罰從寬案件與司法機關通知其參與指定法律援助的其他案件間并無太大區(qū)別。甚至是相比于后者,前者更可能因其案情簡單、關注度低而不被值班律師所重視,同時又因其實際上并不具有辯護人的法律身份而很可能自行降低辯護的主動性、積極性。
而對被派駐于人民法院、看守所的大多數(shù)值班律師而言,對于其被要求提供法律幫助的認罪認罰從寬案件或許同司法機關所處理的日常刑事案件一樣,在心態(tài)上更多地均將其視為一種指令性、攤派性的不得不為之舉。同時又因現(xiàn)行規(guī)范未對值班律師的權責性予以適當明確,即只規(guī)定了值班律師的具體作用,卻并未言明或設計對其工作質量的監(jiān)督考核標準或考評機制,因而在有效辯護這一點上,值班律師到底能起到怎樣的辯護效果或者說幫助效果是大有疑問的。[注]不過從部分有限的試點經驗來看,已有地市開始實行值班律師強制法律援助制度,即在令其提供法律咨詢服務之外,允許其通過會見犯罪嫌疑人核實案情、核實證據(jù)、確認認罪的自愿性,并協(xié)助犯罪嫌疑人與檢察官進行量刑協(xié)商,幫助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進行程序選擇。參見文獻[11]。
故而在值班律師制度的具體建構及完善上,一方面刑事速裁程序的有益改革經驗可為健全法律援助制度、提高法律援助質量帶來有利機遇,[12]另一方面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卻又有著其自身較為獨特的生長土壤,即在制度適用范圍、被追訴人自愿性保障以及量刑協(xié)商的正當性等問題上均大大拓展了值班律師制度中部分功能的發(fā)揮空間,而這自然也對新環(huán)境下的值班律師制度提出了更高的理論要求。此外,從具體的法律援助要求上看,不僅應在形式上對符合適用條件的被追訴人一律提供法律援助服務,以主要幫助其正確認識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及相應的訴訟權利義務,更要在實質上賦予值班律師以適宜的訴訟地位,并建立起較為恰當?shù)谋O(jiān)督考核標準或考評機制,以明晰權責。具體而言,可從以下三方面對當前的值班律師制度展開具體的制度完善工作。
首先,明確值班律師的辯護人地位,并進而將現(xiàn)行的值班律師制度改造成真正的指定辯護制度,以確保每一個被追訴人都能獲得律師辯護的機會,使其能夠有效行使會見、閱卷和調查的權利,并與公訴方進行平等的協(xié)商和對話。[13]在當前的值班律師制度下,顯然其身份地位與委托律師間還存在著較大差別,通常而言其僅能為被追訴人提供有限的法律幫助服務,甚至是只能在審前階段起到有限的辯護效果,而不得出庭代行辯護人的具體職能。因而從結果上看,其或因缺少法律援助公函等原因而難以與被追訴人建立起良好的信息溝通渠道,或因缺乏辯護人的訴訟地位,而難以在辯護效果上對其過分苛責。
而在具體的角色銜接上,值班律師當前的非辯護人地位同時又為其所做的法律咨詢服務的性質帶來了新的質疑,即當被追訴人在審前階段或偵查階段未委托辯護人參與訴訟,而由司法機關通知值班律師為其提供具體的法律幫助,且該值班律師實際上已充分了解案情,并調查核實相關證據(jù),甚至是已取得被追訴人之充分信任的情況下,依據(jù)一般辯護理論,其就不得再擔任被追訴人申請法律援助的律師,以避免不同訴訟角色間的混淆。但此時值班律師前述所做的訴訟準備工作究竟應如何定位,又該如何看待其在自身職責范圍內幫助被追訴人所做之程序選擇的性質,以及如何對待實踐過程中可能出現(xiàn)的值班律師為急于了結案件而履責不到位,甚至是存在故意不告知其部分權利義務或認罪認罰之法律效果的情形,自然也都是因其本身訴訟地位不明而產生的難解之題。但此種身份角色間的割裂關系,卻完全可由賦予值班律師以應有的辯護人地位而得以消弭,即至少在訴訟地位上將其與委托辯護律師、指定法律援助律師等完全等同,以從程序伊始就真正給予其程序參與的正當性及合法性。
其次,明確值班律師的主要工作內容,以保障值班律師制度中“提供實質性援助”這一核心指導思想的實現(xiàn)。[14]從現(xiàn)行值班律師的運行狀況來看,其工作內容主要被限制在審前階段,如在偵查階段應及時有效告知被追訴人其相應的訴訟權利義務,幫助其正確認識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內涵與功能,以使其在訴訟端口之初即自愿做出認罪認罰與否的決定,從而在最大限度上發(fā)揮出值班律師的法律幫助作用。即偵查階段中的值班律師所體現(xiàn)出的更多的是其自身在法律知識層面所具有的專業(yè)性,而這種法律專業(yè)性的缺乏又恰恰是指責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缺乏對被追訴人訴訟權利保障的一項主要論據(jù);但在審查起訴階段,是否應選擇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此時或許已不再是被追訴人的主要困惑所在,而在其已自愿認罪認罰的前提下,如何與控方展開積極主動的量刑協(xié)商以換取對其最大可能的從寬處理,或許才是其真正關心之處。而在控辯協(xié)商的具體過程中,值班律師無疑一方面要及時向被追訴人傳達、解釋指控機關的主要意見或可行的參考方案,另一方面又要同時向指控機關理性表達出被追訴人的合理利益訴求,并提供相關專業(yè)意見。即該階段的值班律師在角色定位上既不得僅僅成為被追訴人單純的“傳聲筒”,而對控方所提供的合理的量刑建議或其他從寬處理方式置之不理,更不得成為指控機關之外的“第二公訴人”,而是必須明確其于控辯協(xié)商中應以達成合法且具體的認罪量刑協(xié)議為主要的工作內容及目的,并真正起到對控辯協(xié)商全過程合法性、正當性的見證者的作用。
當然被追訴人的自愿性仍為展開前述一切工作的基本前提,而對最終的審判階段來說,值班律師則應在其真正具有辯護人之訴訟地位后,將主要精力置于如何使先前控辯雙方早已協(xié)商達成的紙面協(xié)議最終獲得裁判權的確認這一點上來,即案件事實問題甚至是部分證據(jù)材料的相關性、可采性問題等此時均已很難成為雙方的關注焦點,雙方均應致力于在有限的時空范圍內及早了結訴訟、擺脫爭議。在此意義上,自然值班律師所承擔起的也就更多的是親歷者以及推動者的角色。
再次,明確值班律師的執(zhí)業(yè)權利保障,并改善與其相應的工作環(huán)境及物質待遇,以在其所必須承擔的訴訟壓力與訴訟風險間達至適當平衡,并最終實現(xiàn)法律援助體系的多元化發(fā)展,保障訴訟資源的有效利用。[15]從當前值班律師的制度安排來看,其在自身訴訟權利明顯受限的情況下,本就難以承擔起為被追訴人提供法律咨詢及幫助之外的更多的訴訟職能,但無論是被追訴人還是司法機關,與此同時卻都希望其客觀上又能主動行使部分本屬于辯護人所有的訴訟權利,以加快訴訟進程的推進與實現(xiàn)對被追訴人的權利保護。
而這無疑將使值班律師重新陷入一種兩難的境地之中,但也正是從法律幫助服務的應然要求及其自身的內在驅動力上來看,值班律師實際上并不具備如此行事的必要及能力。因而基于功利主義之刑事司法哲學的考慮,在認可值班律師制度較高理論價值的同時,還應建立起主要就值班律師的服務質量進行考評的長效運行機制,并加強對其執(zhí)業(yè)權利的保障,使其在為被追訴人提供法律服務時首先考慮的不是必要性而是可行性及專業(yè)性上的問題,進而使本屬于認罪認罰從寬案件中法律援助型的值班律師制度逐漸演變?yōu)樗^的強制辯護型的刑事辯護制度,以使值班律師同時獲得內在與外在兩個面向上的主動性及權責性。此外,在具體的物質待遇層面,各地司法行政機關則應結合本地實際情況對辦案較多的值班律師在其原有的法律援助經費之外,或實行“一案一付”,或采取年終績效考核的方式,另行給予其適當補貼,并切實改善其在人民法院及看守所的工作環(huán)境,以有效避免部分地市在試點工作中曾出現(xiàn)的“一張桌、一個人”的難堪之象。
我國當前的刑事辯護制度經歷了三個重要的歷史發(fā)展階段,即先是從條文表述中的“被告人有權獲得辯護”上升到“被告人有權獲得律師幫助”,進而再躍升為如今理論界通常所說的“被告人有權獲得律師的有效幫助”。[16]其中有效辯護問題作為最晚出現(xiàn)卻最為重要的一種辯護理念及形態(tài),不僅代表了被告人自身訴訟地位的提升以及國家對其辯護權的強調及保障,而且還象征著刑事訴訟整體價值觀念的轉向,即不再一味地將懲治犯罪視為刑事訴訟的唯一目的,也不再將辯護人乃至整個刑事辯護制度視為與國家機器對抗的敵對方,而是真正正視起有效的刑事辯護在促進事實真相發(fā)現(xiàn)、保障被追訴人基本權利、實現(xiàn)司法公平正義等方面所起到的積極作用。
就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的有效辯護問題而言,其則與被追訴人認罪認罰的自愿性與明智性、訴訟權利保障的有效性、罪名及刑罰裁量的適當性等問題之間存在著直接或間接的決定關系,因而有效辯護作為一項評價辯護質量及效果的重要指標,實際上在一定程度上決定著訴訟進程能否得以順利進行,以及刑事訴訟的目的又能否最終得以實現(xiàn)。這也意味著,與對被追訴人認罪認罰自愿性的審查判斷相比,有效辯護問題更像是隱藏在制度表層背后以保障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整體得以順利運行,并可同時被作為在辯護問題上對其理論正當性之重要闡釋的一條補給線。
一方面,其并不具有現(xiàn)實的法律規(guī)范可供操作與借鑒,而大多被置于程序正義的理論框架下進行討論,[注]作為程序正義的主要構成要素之一,程序的參與性被視為是被追訴人“獲得法庭審判機會”的基本要求,因而為確保被追訴人包括被害人受到法庭的公正對待,辯護律師的積極參與與有效辯護無疑就成為實現(xiàn)這一要求所必不可少的要件之一。參見文獻[17]。因而顯得難以評價和判斷;另一方面,其又關涉刑事訴訟的諸多現(xiàn)實領域,任一司法機關及訴訟階段都將因有效的刑事辯護而在實際上整體性受益。因而較高的辯護質量及良好的辯護效果雖難以與具體的裁判結果間完全畫等號,但卻是保障被追訴人基本權利、實現(xiàn)基本程序正義的最優(yōu)選擇,同時無疑也是實現(xiàn)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目的的最佳路徑之一,其理由主要在于:
首先,有效的刑事辯護能夠切實防止被追訴人非自愿認罪認罰,即以高水準的專業(yè)素質幫助被追訴人對偵查情勢及可能的裁判結果加以判斷和推測,以在認罪認罰與否間幫助其做出理性選擇,并可在司法機關與被追訴人之間搭建起平等對話及公平協(xié)商的溝通渠道。而從反向上看,有效辯護問題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同時具有積極與消極兩個面向:
一方面其可促進、幫助被追訴人與司法機關間展開合法且有效的控辯協(xié)商,如及時告知被追訴人其被指控之犯罪事實及罪名的法律含義,并在現(xiàn)有事實及證據(jù)的基礎上幫助其預判訴訟風險,進而使其自愿做出認罪認罰與否的制度選擇;另一方面,辯護律師提早介入偵查程序,可對偵查活動進行有效的監(jiān)督和制約,及時發(fā)現(xiàn)辦案人員的違法侵權行為,提出糾正意見,以在維護犯罪嫌疑人的合法訴訟權利的同時,實現(xiàn)在有限時間內了解基本案情、調查核實證據(jù)的辯護目的。[18]當然就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本身而言,辯護律師的作用仍主要側重于其積極面向,即幫助被追訴人了解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基本內涵與功能,并根據(jù)事實和法律對其進行有效幫助,以使其在面對錯綜復雜的案件和控方指控時能做出明智的選擇并實現(xiàn)自身利益的最大化。
其次,從內在機理上看,有效辯護與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在價值理念上存在著高度契合性,即均將對被追訴人的訴訟權利保障視為其制度運行的主要目的,即使對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而言,其第一要務仍是實現(xiàn)社會公平正義,維護社會基本秩序,但其卻在制度設計伊始就已經考慮到其在運行過程中所可能出現(xiàn)的價值失衡之現(xiàn)象,因而將諸如被追訴人認罪認罰的自愿性等一系列主體性問題提升至制度建構的主要層面加以考慮。
此外,在運行基礎上,有效辯護也同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一樣,均以被追訴人的積極配合、主動幫助為必要的前提條件,其得以成功實現(xiàn)或運轉的前提也都被更多地歸結于被追訴人自身這一內在因素,而非任何外在力量的介入或侵擾。這也意味著兩者在作用方向上同樣存在一致性,即其均以被追訴人為主要的作用主體,并且將“合作與配合”視為兩者共同的運行原則。而在實踐效果上,誠如前述,在有效的刑事辯護于積極與消極兩個面向上對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發(fā)揮較大功用的同時,健康、合理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設計則無疑又將成為于我國當前刑事辯護整體質量不佳的大背景下及早、更好地實現(xiàn)有效辯護問題的最佳實驗田,即其在成長環(huán)境上為有效辯護問題提供了最好的培育土壤:
第一, 在認罪認罰從寬案件當中,相比于普通案件或非認罪認罰案件而言,被追訴人可能更加需要辯護律師高水準的專業(yè)能力,以幫助其更快、更好地認識、理解這一新生事物;第二,相較于其他類型案件,認罪認罰從寬案件中的控辯沖突并不十分明顯,其在多數(shù)問題上均極為可能達成一致意見,如罪名的選擇適用以及具體刑罰裁量結果的確定,以及證據(jù)的相關性、可采性問題等,控辯雙方大多對此不存異議,而這無疑又是被追訴人自愿認罪認罰的前提和基礎,但也正是這一絕佳的生長環(huán)境使得辯方在具體的辯護意見上既能與委托人達成共識,又能獲得司法機關的理解和采納。因而無論是從結果還是從過程上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的有效辯護問題都實然具備著實現(xiàn)的基礎及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