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葉春蔬一類,上海人對草頭、薺菜、馬蘭頭“三姐妹”情有獨鐘,它們往往在一場潤物無聲的細雨后不約而同地鉆出泥土,報告春的消息。薺菜與馬蘭頭本是野孩子,經(jīng)先民馴化后進入“閨房”,但本性未移,仍有異香。我朋友“捕味者”孫兆國兄滿世界尋找食材,叩開大自然的秘室,崇尚原始味道,他找到的野薺菜長到一尺多高,莖葉泛著紅紫的光澤,沸水一焯,清香撲鼻。還有一位朋友更絕,一直深入至皖南荒山墳地尋找馬蘭頭,據(jù)說有骨殖肥沃的土地,長出來的馬蘭頭特別茁壯而且鮮香爽口。草頭不以香氣與其他二位爭寵,但它在田野的姿態(tài)值得瞻望,一陣微風吹來,成千上萬的草迎風搖曳,如浙江秋潮,無比壯觀。
草頭的學名叫苜蓿,在上海郊區(qū)又叫金花菜,因為草頭開花時為金黃色。更具古意的叫法是“盤歧頭”,苜蓿的葉子多歧生。
苜蓿來自西域,西漢開始大面積種植。在中國一般有紫苜蓿和南苜蓿兩種,紫苜蓿生于曠野和田間,作為家畜的飼料,據(jù)說馬吃了特別長膘。南苜蓿生長于長江以南,蘇北人稱為秧草,四五月間,秧草是紅燒河豚魚的黃金搭檔。本幫菜中的生煸草頭、草頭圈子也很出名。
在歐洲,苜蓿又被稱作三葉草,是愛爾蘭的國花。當?shù)厝讼嘈湃绻业介L著四片葉子的三葉草,就能得到幸福。我們中國人認識四葉草一般是在撲克牌上。歐洲人種植三葉草也是為了充當農(nóng)作物的有機肥。在食材選取廣泛的法國菜里,幾乎看不到苜蓿,這也許跟歐洲人不能掌握生煸這個烹飪方法有關(guān)。
是的,草頭頂端的葉片輕薄而水嫩,易熟,烹飪過程簡直跟打仗一樣講究速戰(zhàn)速決,稍一遲緩,全盤皆輸,所以不少煮婦視生煸草頭為畏途,手忙腳亂,一轉(zhuǎn)眼嫩葉尖就成了老菜皮。我是這樣操作的:草頭摘嫩葉,如果特別需要講究的話則只取頂端一莖三葉,洗凈瀝干后待用,草頭上面事先撒適量的鹽和糖。一只碗內(nèi)倒入兩湯匙上好白酒,待油溫升高后將草頭并調(diào)味一起投入,快速翻炒幾下后噴入白酒,鍋子邊緣起火也不要慌,緊接著熄火,讓鍋內(nèi)的余溫將草頭催熟。草頭裝入淺盆內(nèi),中間稍稍撥開,防止焐老。整個過程只需十幾秒鐘。有人認為生煸草頭一定要多放油,這倒不是關(guān)鍵。白酒一定要放,故而生煸草頭也叫酒香草頭。
《淞南樂府》:“淞南好,斗酒餞春殘。玉箸魚鮮和韭者,金花菜好入粞攤,蠶豆不登盤。”舊時上海城內(nèi)外的老百姓在夏日將收割的新麥挑進城里,供奉在城隍像前表示感謝。立夏的中午要懸秤稱孩子的體重,還流行吃草頭攤粞、“麥蠶”、酒釀、櫻桃等。草頭攤粞也叫草頭塌餅,將草頭摻入大米粉、糯米粉做成直徑兩寸的小團子,再用掌心一按成圓餅,油煎兩面黃,外脆里軟,鄉(xiāng)味甚濃。
上海郊區(qū)農(nóng)民還會腌金花菜。先將金花菜洗干凈,攤開晾干水分后放入干凈的壇內(nèi),撒上鹽拌勻,腌四至五天后撈出,在太陽下曬至微干。取一只小缸,洗凈擦干。在小壇內(nèi)鋪一層金花菜,撒一些炒香的花椒和茴香,再鋪一層金花菜,撒一些花椒、茴香,直至將金花菜裝完。最后將壇中的金花菜壓實,然后用干凈的稻草或麥秸塞住壇口。接下來將小壇子倒立于一口大一圈的瓦缸內(nèi),缸中加一些清水實行水封,約二十天后即可取食。
《山家清供》里寫到“苜蓿盤”,引出一個故事,唐代太子身邊有一位叫薛令之的幕僚,因為皇帝提供的食膳比較差,就隨手在墻上寫了一首詩,其中有“盤中何所有,苜蓿長闌干。飯澀匙難滑,羹稀箸易寬。以此謀朝夕,何由保歲寒。”有一日唐明皇來到東宮,看到這首牢騷詩,就接了兩句:“若嫌松桂寒,任逐桑榆暖?!毖σ豢粗坏镁砥痄伾w走人?!渡郊仪骞返淖髡吡趾橛纱藝@息:為了這盤草頭,皇帝竟然逼他下崗,也未免太薄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