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陳麟凌《一念.半生》的女性形象"/>
(陽江職業(yè)技術學院數(shù)學系 廣東 陽江 529566)
從三千年前的《詩經(jīng)》“國風”,到唐宋傳奇、明清“三言二拍”,延至“五四”以來的女性文學,愛情都在其中成為永恒的母題。從無奈的呻吟、無助的呼喊到孤獨的抗爭、自覺的跨越;在愛與欲、情與理的沖撞中,情愛話題充盈著現(xiàn)實世界,滋養(yǎng)著人類的成長。尼采認為:“有哲學氣質的人都體會到他們常有的預感,即使是我們每日的生活之真實性也都是一種虛幻,而它則隱藏了另一種不同的‘實在’?!兴猩袷サ南矂∫舶切n郁的部分”。閱讀陳麟凌的《一念.半生》,我們就會有這樣的感覺。她以明快簡潔的敘述語言,巧妙植入陽江風物的思維形式,敘寫了多種類型的愛戀故事,尤其是其中的女性形象,讓人印象深刻。
美國著名歷史學家威爾.杜蘭特在《文明的故事》中評價莎士比亞認為:他既非單純哲人,也非現(xiàn)代意義上的心理學家,而是一位“心靈攝影者”??v觀陳麟凌筆下的一系列女性形象,作者以出色的心理描寫,猶如一位心靈攝影者,捕捉了她們在情愛的海洋里,品嘗甜蜜或苦澀、臉含歡笑或恨淚、心懷舒暢或惆悵的眾多影像,展現(xiàn)了一群偏執(zhí)外衣下躁動與抗爭的靈魂。
人類是群體的動物,有強烈的歸屬意識。作品中的女性,為了追求心儀的愛情,沖動而堅韌,歷經(jīng)千辛萬苦,飽受心靈煎熬。然而,愛情的過程和結果往往受到多方面因素的影響,難以按照個人預設的軌跡前行,過分沉迷,甚至可以說是盲目而固執(zhí)的,難免會獨吞苦果。
在《白衣》中,梅華因為“婉婉轉轉的笛聲”而注意上了白衣男人云一川,“她有多么愛慕那一襲飄飄的白衣。除了他,世上再沒有哪個男人,能把白衣裳穿得那么好了”。云一川辭職后,暗戀著他的梅華不顧一切,追隨著到重慶、上海。為了生活,她在郵局幫人寫信;剛到上海,差點被人拐騙;為了救出被抓走的云一川,她以命與杜月笙相賭……一切的付出,就是為了相聚;然而,面對即將的相聚,她卻躁動不安了——
隔岸望著,她一直這樣隔岸望著不是嗎,這刻,她的心浮沉在悲喜的河流。
那些衣裳真白,雪一樣白,白得如此無暇,白得這么耀眼,這天地
所有的聲光色彩,都在那片完美的白色里沉寂。
永遠都這么白。
多好。
……
而眼淚,還是紛紛落下了。
是的,家宴上的“盼晤”,是她所期待的結果嗎?
與梅華的倔強和理智相比,《纏》中梅寶對尚建生的百般遷就與無望守候,則更令人吁噓了。梅寶因為郊游而偶遇尚建生,出于感激和愛慕,不惜缺課,多方打聽,好不容易找到了他,卻是熱臉貼上了冷屁股;連隨后以為他生病而熬制的排骨燉湯,也被他隨意地轉送給了阿文等舍友們,他卻“專心地打著游戲”。面對傲慢的尚建生,為了接近他,梅寶為他洗衣,克服恐懼到墳地為他挖野菜,還準備獻出自己的身體……她也知道,“從來都是我蠢自愿地送上門去,貼上生活費伙食費還拼死拼活兼職,幫你交手機費培訓費教材費幫你買MP3游戲裝備顯示器,多少錢都換不來你的一點真心?!钡詿o法抗拒,甚至被尚建生騙走了同學們交來的2萬元實習費,無法按時上交,走投無路要跳樓自殺時,看到樓頂天臺“這個荒廢的小花園竟然長滿了野薺菜”,一切又陡然發(fā)生了轉變:
真的是野薺菜呢,剛長出來的,嫩嫩的、綠綠的,細細白白的花。
她找了那么久,卻不知道它們在這里。
她欣喜地蹲下來,忍不住摘了一株,一株,又一株,甩甩根須的泥,
怪自己沒有帶著包包裝。不過沒關系,可以用草須打個捆,這捆用來涼拌,那捆可以做個蛋花湯,他喜歡的。
梅寶這種百折不撓的遷就、委曲求全的討好的求愛方式,讓人在嗟嘆其冥頑不化之余,真有魯迅先生面對阿Q“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感覺。
這種頑固付出的單相思,在《隱身》中方芫的身上也有細致的描寫,有鮮明的體現(xiàn)。
傳統(tǒng)的女性,總是甘守弱者的地位,對于來之不易的愛情,往往倍加珍惜。但過度的呵護敏感,又易于產(chǎn)生極端的行為與結果。
《丑妻》中的左青就是典型的例子。作為醫(yī)家的后人,“粉紅色的胎記,奪去了她所有年輕清秀的風采”;只好守著母親留下的一間藥店,謹記“你生得丑,沒人會真心喜歡你,就忍忍,一個人過吧”的母訓,雖然“再丑再自知再克斂,她也是女人,年輕的女人”,也只好“平靜若死水,一個人過日子”。但自從救治了食物中毒的鄭義并與之結婚后,幸福潮退的她在鄭強的挑撥下,生活轉而為敏感失落籠罩,總是害怕失去來之不易的愛情。
而《未雨綢繆》中的全安,做事的準備工作比契訶夫《套中人》中的別里科夫還要細致。你看她平時背包的內(nèi)容:
首先是一把傘,一件長袖襯衣,手機,錢包,紙巾,鑰匙,鏡子,梳子,化妝盒,筆和筆記本,防曬油,眼藥水,創(chuàng)可貼,洗手液,洋參片,風油精,針線包,還有一本袖珍的英語書,一把小型的風扇,一小瓶水,一包口香糖和一包蔥油餅,甚至有一支手電筒,一把瑞士軍刀和一個打火機。
因此吳景華出差,她準備了炒米餅和眾多常用藥;日常生活,有備無患;未婚新房,布置了“兒童樂園”;旅游出行,要帶兩大箱行李,買了10份保險……這一切,只因為全安覺得“我只是沒有安全感。我總在擔心,我停不下來”。
當然,《舊恨》中湘湘也是如此。作品人物中這種患得患失的落寞抗爭生活,是何等的煩累和沉重,而其中的主人公又怎能瀟灑超脫?
俗話說: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愛情的際遇,也會在變化中發(fā)生變化。但傳統(tǒng)意識的影響,多數(shù)人遺憾的觸覺,也只能在道德的籬笆內(nèi)試探、徘徊。作品中,作者就很好地表現(xiàn)了這種深水微瀾的心靈慰藉。
《不是相思,是紅豆杉》中的小鄭,就經(jīng)歷了情趣相投與世俗關系的糾葛。畏高的小鄭因與男友李巍斗氣,獨自鉆進纜車,與被女友要求挑戰(zhàn)極限而登上纜車的何亦銘相逢;因為纜車故障,兩個畏高的人互相鼓勵,彼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美好的回憶,讓小鄭固執(zhí)地故地重游;當她知道了原來以為的相思樹是紅豆杉樹時,為了告訴他這個信息,她想盡辦法打聽何亦銘的消息,并為赴東北的相見作了大量的準備。兩天的等候,短暫的重逢,卻在何亦銘妻子焦躁的催促聲中結束了——
承壓漿配方:基漿50m3(密度1.80g/cm3)+1.5%中酸溶性橋塞堵漏劑+1.5%細酸溶性橋塞堵漏劑+1%雷特隨鉆堵漏劑+果殼類材料,總濃度10%。
他道別,一路跑走,回來好幾次頭。
她不要再看他的背影,插著口袋挺直背脊疾行,只知與他背向,不知前方何處。
忽地想起方才的對話:“不是相思,是什么呢?”
低下頭,細細的絨毛似的雪星兒,正落在她鮮紅的靴上。
這數(shù)千里的奔波,難道僅僅是為了更正說錯的樹名嗎?這無望中的希望,希望中的無望,惆悵中有沉重的凄戚感。
中國女性文學素有偏重感傷的文學傳統(tǒng)。從《詩經(jīng)》到樂府民歌中的《上邪》、《孔雀東南飛》,從“三言二拍”到《紅樓夢》,從小說《祝?!返礁枨锻赖哪恪?,莫不如此。但不同時期社會現(xiàn)實的浸染,傷感情調(diào)的表層之下的深層,自有其深刻的時代生活內(nèi)涵。
在作者的筆下,女性形象往往深情款款,內(nèi)心忐忑不安,其柔弱的表現(xiàn),源自于精神的脆弱,獨立自主的艱難,有“濃烈的宿命主義美感”?!毒谷弧分械睦罹?,自從被安石認為“你是我的女人”之后,生活處處受到牽制,連穿衣、發(fā)型都受到了干涉;《白菜玫瑰》中的瑩,雖然與阿峰真心相愛,但放不下、離不開親人們都不愿照顧的阿嬤,面對阿峰的離去,“她叫一聲阿嬤,大聲地哭了出來”,那一聲哭里,包含了多少人情冷暖的滄桑、不甘于委屈的無奈!
西方當代新精神分析學派代表、柏林精神分析學會創(chuàng)始人卡倫.霍妮在《我們時代的神經(jīng)癥人格》中提出的人類因精神挫折而產(chǎn)生的防御機制理論認為:人的自我異化以一種對“基本焦慮”的防御開始,即孤獨、無助、恐懼與敵意感,人主要通過順從遷就、外化攻擊或者超然世俗三種防御機制進行應對。正是如此的重壓,《輪回》中林紅妮才會有游戲人生的無奈:“一個沒了愛的女人,就是這么無聊,除了偶爾發(fā)神經(jīng)吧,耍點兒這樣的感情把戲,隨便找個人,你情我愿地糊涂瘋癲一場,還能干什么?”
社會在進步,男女平等的呼吁也已成為人們的共識,但在人們意識的深處,女性附庸地位的觀念依然根深蒂固,性別歧視、男權中心的現(xiàn)象仍然不可忽視。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大多數(shù)都呈現(xiàn)出堅韌、沖動、固執(zhí)的性格特征。這既與女性從一而終的傳統(tǒng)意識有關,也是她們在追求愛情的道路上,更易受傷、更易挫折、傷痕更難平復的結果。因此,不管由于何種機遇,一旦有了心儀的對象,往往難以舍去。
社會是復雜的,并非非黑即白般分明;在進與退、取與舍、得與失的追逐中,人們往往面臨艱難的選擇,而這正是人生豐富與魅力的源頭。唐元鵬認為:人的“身體從來不只屬于自己,它被時代風潮深刻影響,分解為生命的身體、文化的身體和經(jīng)濟的身體”。其實,人又何嘗能夠完全地把握自己的生活與命運?作者在作品中也表現(xiàn)了這種哲理性的思考,給人“永遠顛覆你的預期,永遠留有一絲希冀”的印象。
《晚鐘》中的紀子,在梁信東與葉海林這兩個男人中的選擇,其實就是財源廣進、繁忙緊張的創(chuàng)業(yè)生活與清靜簡單、與世無爭的農(nóng)莊生活的選擇。面對葉海林遞來的那杯“剩下多少就代表你有幾分愿意”的溫開水,她“剩下一半”。她覺得“人生不是非此即彼”。作品的最后,在開往葉海林鄉(xiāng)間的中巴上,展現(xiàn)在紀子面前的是一幅惆悵而朦朧的畫面:“淡淡的暮靄中,悠揚的晚鐘響徹田野”。
《老樣子》中的云,在初戀情人的純情與眼前上司的物欲的掙扎中,表現(xiàn)了在物質社會人被異化后返璞歸真的艱難,“老樣子”的標題,似乎表明了作者的感情取向?
尤其讓人印象深刻的是《孖姊》,蘇航處在倔強而明爭暗斗的孖生姊妹奚雪明和奚雪亮之間,“雪亮給他快樂,雪明給他力量”。心煩意亂的蘇航出差半月回來,卻發(fā)現(xiàn)雪明不辭而別,雪亮辭了實驗室的工作,開了個小花店,“好像每個人都重新活過了,只有他如故”。即使結婚之后,“蘇航還是搞不懂,他最愛的是誰”,他所面對的妻子,到底是奚明雪還是奚明亮?
可見,陳麟凌小說也與瓊瑤小說一樣,描寫了多樣形態(tài)的愛情形式(如師生戀、青春戀、報復戀、婚外戀、三角戀等),塑造了各種類型的女性形象。若說早年婚戀不順的瓊瑤的小說情節(jié)模式基本延續(xù)了“一見鐘情——一波三折——大團圓”的傳統(tǒng)模式,給人一種苦盡甘來的童話般享受的話,那陳麟凌小說中眾多有情人難成眷屬的殘缺,則更顯示了經(jīng)濟轉型社會現(xiàn)實的紛繁復雜與冷峻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