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民族大學 北京 100000)

一、小額保險的需求

(一)理論模型

1.期望效用理論

期望效用理論認為人們是厭惡風險的。因此，為了實現(xiàn)效用的最大化，一個風險厭惡的農(nóng)民總是會偏好于一筆固定的收入而不是一筆存在風險的收入(盡管期望收益是相同的)，為此，他可能甘愿多花一些錢來消除風險。然而，小額保險市場的低需求(或低購買率)讓學者們對此產(chǎn)生了疑問：為什么具有高風險厭惡特征的低收入人群卻不愿購買保險？更重要的是，盡管一些小額保險收到政府的高度補貼，但需求依然很低。除了在期望效用的理論框架能進行解釋外，國外學者還試圖通過其他的相關理論進行解釋。

2.模糊厭惡理論

模糊厭惡(Ambiguity aversion)，意指在所有伴隨風險的不確定性中下注的話，人們傾向于下注已知的不確定類型，而不是未知類型。Elabed and Carter(2015)和Bryan(2013)都認為模糊厭惡會限制小額保險的投保率。這是因為相比于不買保險，買保險會產(chǎn)生更多的不確定性(例如：保險公司是否會遵守合約，保險具體能覆蓋多少風險等等)，這些不確定性是投保人所不了解的，因此會降低投保人對保險價值的評估，從而減少需求。此外，ELabed and Cater(2015)發(fā)現(xiàn)，模糊厭惡尤其會降低人們對指數(shù)保險的需求。這是因為指數(shù)保險存在大量的基礎風險(基礎風險是指導致?lián)p失發(fā)生而卻不能進行理賠的風險。例如，對于天氣指數(shù)保險來說，蟲災就是一種基礎風險)，從而產(chǎn)生了更多的不確定性。

3.雙曲貼現(xiàn)理論

雙曲貼現(xiàn)(Hyperbolic discounting)是指人們寧愿要金額較小的眼前酬勞也不要金額較大的日后報酬。雙曲貼現(xiàn)理論認為每個人在自己心中都會有一個獨特的貼現(xiàn)率，這個貼現(xiàn)率體現(xiàn)了他對現(xiàn)在消費的偏好。因此，即使一個風險中性的人也沒有動機去買一份價格公平的保險(保費等于期望損失)，這是因為保費的支付發(fā)生在現(xiàn)在，而對損失的賠償發(fā)生在未來。但是Ito and Kono(2010)通過研究一個具有雙曲偏好特征的群體卻發(fā)現(xiàn)，這個群體的人更傾向于購買健康保險。他們認為這是因為這些偏好現(xiàn)在消費的人知道自己很難通過存錢的方式來支付自己未來對醫(yī)療的不確定開支(因為會提錢花掉)。因此，他們把健康保險看作是對未來看病的提前預支，具有實際價值。

(二)需求端因素

1.教育和對保險的理解

國外學者普遍認為，貧困者對保險的不理解限制了小額保險的發(fā)展。這種不理解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對保險深層概念的不理解。保險的本質(zhì)其實是財富在幸運的人和不幸運的人之間的一種再分配，而很多人卻把它視為一種互惠機制，認為交了保費就應當有回報。因此當他們繳納了保費卻沒有風險發(fā)生時，理所當然的認為應當將保費退還。即使在美國這樣的發(fā)達國家也有很多人對保險的理解也存在偏差。在美國，人們往往把保險視為短期投資工具，如果沒有回報就是投資失敗(Kunreuther,Pauly,McMorrow,2013)。這種錯誤的理解會影響保險的可持續(xù)性，人們常常會因為沒有風險發(fā)生而拒絕續(xù)保(Platteau and Ugarte2016)。二是由保險品種以及保險合同本身的復雜性導致的不理解。例如天氣指數(shù)保險運用到了感應技術和指數(shù)等復雜的概念，對這些復雜概念的理解也會影響到對保險的需求。

盡管Gine,Townsend,and Vickery(2008)的研究則沒有發(fā)現(xiàn)教育的年限對保險的需求有顯著的影響，但更多的實證表明，受教育程度越高的人越有可能購買保險。從直觀上看，受教育程度越高的人應該越容易理解保險，不過教育是否是通過增進人們對保險的理解來促進需求是存在爭議的。Giesbert et al.(2011)認為教育是通過提高人們的金融素養(yǎng)(對保險的理解)來促進需求的。當他控制住金融素養(yǎng)這一變量后，教育對保險需求的影響就消失了。于此相反，更多的學者認為不能簡單的認為教育只是通過普及金融知識來影響保險的需求。Gaurav,Cole,and Tobacman(2011，2013)認為教育年限和金融素養(yǎng)幾乎沒有相關性，教育是通過提高人們對概率的理解來促進需求的。Platteau and Ugarte(2016)也沒有發(fā)現(xiàn)教育年限和金融素養(yǎng)存在必然的聯(lián)系。他們認為教育并不是通過提高人們的金融素養(yǎng)(對保險的理解)來促進需求，而是通過降低續(xù)約的成本而促進續(xù)保率，進而促進對保險的需求。并且這種降低成本的效果只有當教育達到一定年限后才會顯現(xiàn)。當投保人的教育程度很低時，隨著教育年限的增加，續(xù)保率反而會下降。

為了更好的促進人們對保險的理解，很多保險機構(gòu)會對潛在的客戶進行相關保險知識的培訓。但這種培訓是否會促進人們對保險的需求是存在爭議的。有的學者對此持肯定態(tài)度,有的則持否定態(tài)度。此外，對于培訓應當采用的方式也產(chǎn)生了爭議。例如Patt,Suarez,and Hess(2010)認為玩游戲的培訓方式并不比傳統(tǒng)的培訓方式更加有效。但他們發(fā)現(xiàn)，這種方式確實更能讓參與者感到保險是公平的。Panda,Chakraborty,and Dror(2015)則比較了各種不同的培訓方式。他們發(fā)現(xiàn)了一種名為珍寶罐(treasure-pot)的培訓游戲，在這個游戲中，參與者可以將資金放在一起來抵御風險。大多數(shù)參與這都認為這個培訓很成功并且很有用。

總之，國外學者對能否通過促進人們對保險的理解來提高小額保險的需求是存在爭議的，對此Platteau(2017)認為有三點值得注意。第一，單單靠提高人們對保險的理解很難提高小額保險的需求。第二，以往的研究考察的都是需求的短期表現(xiàn)，而教育或相關的培訓對保險需求的效果可能是長期的(Platteau and Ugarte 2016)。第三，對保險的概念和邏輯的深刻理解和單單對保險技術特點的簡單認識是存在差異的，前者可能更加重要。

2.熟人的影響

國外學者普遍認為熟人會影響人們是否購買保險，這種現(xiàn)象稱之為同群效應(peer effect)。Patankar(2011)和Gine et al.(2008)首先發(fā)現(xiàn)購買保險的熟人之間具有相互促進的關系。之后，Karlan et al.(2014),Cole,Stein,and Tobacman(2014)和Gine et al.(2014)等人通過隨機對照實驗，更有力的證明了通過熟人傳播保險的信息可以增加人們投保的概率。Cai,De Janvry,and Sadoulet(2015)的研究也證實了上述學者的觀念，此外他們的實證表明，熟人購買保險的行為也會促進其他人購買保險。Platteau and Ugarte(2016)發(fā)現(xiàn)這種同群效應(peer effect)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彌補人們對保險的不理解。因為即使他們不懂保險，只要他們認識的人懂就夠了。

由于同群效應的存在，保險公司在利用“熟人”推銷產(chǎn)品的時候就存在網(wǎng)絡外部性，但這種外部性可能是正的也可能是負的。例如Gine et al.(2008)發(fā)現(xiàn)當利用村里的領導者去幫助推銷保險產(chǎn)品時，需求提高了8%。而在Dercon et al(2011)的案例中，通過“熟人”來推銷產(chǎn)品卻反而使購買率從13%降到了6%。這可能是因為沒介紹以為熟人購買保險時，相應的介紹人都會獲得補償，這可能破壞了信任的基礎。

3.對待風險的態(tài)度

根據(jù)期望效用理論，只有風險厭惡者才會購買保險，因此越厭惡風險的人越應該愿意購買保險。然而，很多研究表明人們對風險的厭惡可能和小額保險的需求存在相反的關系(Cole,Gine,Tobacman,et al.2013;Bryan,2013;Gine et al.2008;Gine&Yang,2009;Decon et al.2011),即越厭惡風險的人越不愿意購買保險。這可能是因為對于投保人來說保險本身也是存在風險的，即風險發(fā)生了卻得不到賠償。出于對這種更加糟糕的結(jié)果的考慮，貧困者可能會拒絕購買保險。

過去發(fā)生過的風險理應會影響人們對風險的認識，從而影響保險的需求。Cai and Song(2013)發(fā)現(xiàn)，在一個關于保險的游戲中受到風險的人更傾向于在現(xiàn)實中購買保險，這種“虛擬風險”的經(jīng)歷甚至比“現(xiàn)實風險”的經(jīng)歷效果更好。然而Cole et al.(2014)和Stein(2014)在對小額天氣保險的研究中，沒有發(fā)現(xiàn)經(jīng)歷過天氣災害的人會更傾向于購買保險。為此，Platteau(2017)認為，過去發(fā)生風險的經(jīng)歷會對人們關于風險的認識產(chǎn)生怎樣的影響并不明確，很有可能是因人的主觀差異而異。

4.信任

對保險的信任程度被認為能夠影響保險的需求。根據(jù)Patt et al.(2009),對保險的信任分為三個層次：對保險產(chǎn)品的信任，對相關機構(gòu)的信任和人與人之間的信任。

首先是對保險產(chǎn)品的信任。投保人對產(chǎn)品的信任和他對產(chǎn)品的理解密切相關并難以區(qū)分(Platteau and Ugarte,2016)。只有投保人明白購買保險能夠幫助到他才能維持這種信任。Patt et al.討論了質(zhì)性研究(experimental research)在建立人們對保險產(chǎn)品信任方面的。通過參與這些研究，農(nóng)民們不僅能夠增進對產(chǎn)品的理解，也加強了對產(chǎn)品的信任。此外，基礎風險的大小也會影響人們對保險產(chǎn)品的信任。當風險經(jīng)常發(fā)生卻得不到賠償時，顯然會降低人們對保險的信任。

其次是對保險所涉及的相關機構(gòu)的信任。與保險提供者的交往經(jīng)歷可能會增加這種信任。Cai,Chen,Fang,and Zhou(2015)在研究一項政府資助的牲畜保險項目時發(fā)現(xiàn)，參與過政府資助的其他保險的人更有可能購買保險。此外，眾多學者發(fā)現(xiàn)有過保險賠償?shù)慕?jīng)歷的人更有可能會續(xù)保。(Cole et al.2014;Fitzpatrick et al.2011;Dong et al.2009;Platteau and Ugarte,2016;Stein,2014)。Stein(2014)和Cole et al.(2014)通過證據(jù)表明續(xù)約率的增加不是由風險的發(fā)生所導致，而是由保險的賠付所導致。保險賠付對續(xù)約率的積極影響很可能是因為這提高了人們對保險機構(gòu)的信任(Platteau et al.2017)。Cole et al.(2013)發(fā)現(xiàn)保險賠付確實能夠增進了人們對保險機構(gòu)的信任。此外，熟人受到賠付能夠增進保險購買的這一事實也說明了賠付是通過增進信任來影響保險需求的(Cole et al.2014,Karlan et al.2014)。

最后是人與人之間的信任。一般來說如果一個人難以相信自己的朋友或鄰居，那他就更難相信其他人。這可能會阻礙他購買保險(Dercon et al.2011;)。但對其他人的信任可能是由多種因素所決定的(Patt et al.2009),因此Platteau et al.(2017)認為衡量這種信任的方式非常重要。

(三)供給端因素

1.價格

最初人們普遍認為，小額保險的需求不足的主要原因可能是因為價格太高。例如Clarke(2011b)就認為很多小額指數(shù)保險的價格太高了以至于尋求效用最大化的個人根本不應該去購買。此外，很多學者都認為小額保險的需求彈性比較大，這意味著價格的上升會顯著減小需求(Cole,Gine,Tobacman,et al.2013;Dercon et al.2011；Karlan et al.2014)。但Cole,Gine,Tobacman,et al.(2013)和Karlan et al.(2014)發(fā)現(xiàn)當價格已經(jīng)低到任何追求效用最大化的人都應該購買保險時，投保率還是不足50%。Bonan et al(2012)和Thornton et al.(2010)甚至提供了免費的小額健康保險，但投保率卻不足30%。這說明，只通過降低小額保險的價格不足以提高需求。

2.投保人的交易費用

對于文化程度不高的貧困者來說，購買保險、請求賠償或繳納保險費時都會存在交易費用(他們可能會為此耗費大量的時間)，而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交易費用實際上對需求有重要的影響。在尼加拉瓜的一項小額健康保險計劃中，Thornton et al.(2010)發(fā)現(xiàn)申請程序平均會耗費人們一天的工作時間。當他們采用更便捷的申請方式時，需求提高了30%。在菲律賓，Capuno,Kraft,Quimbo,Tan Jr,and Wagstaff(2014)試圖通過一系列的措施來提高小額健康保險的需求但是都效果甚微。但當他們通過指導申請人填表來降低對方的交易費用時，需求提高了36%。這兩個例子說明交易費用對小額保險的需求是至關重要的。

3.基礎風險

基礎風險是指損失發(fā)生了卻得不到賠償?shù)娘L險。例如，一個購買了天氣指數(shù)保險的農(nóng)民由于干旱造成了損失，但相關的指數(shù)卻沒有達到賠償?shù)臉藴?可能是因為氣象站離農(nóng)民的田地比較遠沒有檢測到干旱)，于是農(nóng)民就得不到賠償。這種風險就是基礎風險?；A風險的存在是很多小額保險需求不足的重要原因，因為他們無法覆蓋全部的風險。Jensen,Barrett,and Mude(2014)研究了肯尼亞當?shù)仃P于牲畜的指數(shù)保險，這種保險致力于減少由于牲畜死亡給牧民帶來的損失。他們發(fā)現(xiàn)，這種指數(shù)保險實際上只覆蓋了全部風險的30%，因此，當?shù)氐拇蠖鄶?shù)牧民都覺得不買保險會更好。對此Carter,Elabed,and Serfilippi(2015)認為，減少基礎風險是發(fā)展小額保險的關鍵所在。

最后，強制性的國家保險可能會出現(xiàn)最終解決小額保險的失敗。但國家保險有兩大問題。首先，由于支付保險費是不可執(zhí)行的，因此可能無法觸及非正規(guī)部門的人員。第二，可能會導致嚴重管理或治理問題。最后，將強制性國家導向保險與微型保險的有效性進行比較，歸結(jié)于評估國家與市場失靈。小額保險的興起實際上是由國家失敗造成的，表現(xiàn)令人失望，國家保險計劃不足。小額保險沒有被證明是最初希望的有效的事實表明，國家和私人保險的各自作用的問題應該被放在研究議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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