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新蕾 李青宸
《牡丹花下》由女性導演執(zhí)導,以女性視角對原版電影《受騙》進行了翻拍,保留了原著《A Painted Devil》中的故事架構(gòu)和脈絡(luò)線索,卻試圖在敘事層面上刪繁就簡地進行二度創(chuàng)作,但不可否認的是其精神內(nèi)核是完全女性主義的。戴錦華說女導演成功的標志,就是看她們是否能夠制作“和男人一樣”的影片,能夠駕馭男人所駕馭并渴望駕馭的題材。從《迷失東京》到《在某處》,導演索菲亞始終以少女的視角對這個世界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然而作者化的表達往往是從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開始。該片講述了美國內(nèi)戰(zhàn)時期,一名北方士兵受傷后被一所南方女子寄宿學校的師生所救并收留其養(yǎng)傷的故事。然而他的到來讓女老師和女學生心生悸動,互相猜疑妒忌,她們從相互爭奪到攜手反抗,最后以人物完成主體意識的覺醒與反抗為結(jié)局。
主體意識作為女性主義的根本,展現(xiàn)了女性在社會中所追求和表現(xiàn)的獨立自主、自重的精神氣質(zhì)和男女平等的平權(quán)意識。女性主義理論先驅(qū)西蒙娜·德·波伏瓦曾在其著作《第二性》中提出:“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形成的?!?/p>
男權(quán)社會對于女性思想的束縛通常表現(xiàn)在克制上,使女性壓抑自己對欲望的渴求。影片中女校的學生、老師無一不被欲望所支配著:艾麗西婭看下士沉迷的眼神;埃德溫娜不受控地向麥伯尼靠近;簡和艾米莉沉溺在士兵的夸贊之中。這種欲望表現(xiàn)在女性身上就是過度渴望得到男性的凝視,同時自我意識的薄弱讓她們沉迷在對士兵的好奇與向往中,忽略自我,甚至無法認清自己的主體地位。電影中表現(xiàn)出的這種自我意識的不清晰,也并不完全受主體內(nèi)心所掌控,還有周圍環(huán)境中他者的給予。當她“掙脫了男性話語灌輸體制下的‘他者’(客體)身份,以自己被釋放了的身體對女性本身重新獲得了認知”①,女性的自我意識才真正得以確立。
影片著重表現(xiàn)了女校中的人在與士兵麥伯尼接觸過程中女性意識的迷茫。雄性荷爾蒙對女學生的吸引,女教師對男性目光的不可抗拒,甚至是客觀理智的瑪莎校長也對下士的魅力難以抵擋。南方巡邏隊士兵們在女校門外的停留,也若有若無地顯露著男性的地位和企圖,似乎在隔離和孤立的處境下女性永遠需要依附于男性的保護。在學校這樣一個極佳的規(guī)訓場所,作為一校之長的瑪莎對女學生的約束和告誡也表現(xiàn)在各個方面:夜間減少外出;衣著避免暴露;個性不要張揚。社會總是以男性的口吻要求著,仿佛男性所犯的強奸罪、暴力事件都是源于女性的招引一般。影片中女性時時刻刻的壓抑、唯唯諾諾的克制正是主體性缺失的表現(xiàn)。但在士兵展現(xiàn)出強烈的威脅時,她們才意識到真正需要的是自我保護而不是依附他人。從本能角度激發(fā)出的主體意識也恰是自我認知得以建構(gòu)的體現(xiàn)。
波伏娃強調(diào)女人只有擺脫“他者”的狀態(tài),逃離“第二性”,成為自由的主體,才能獲得真正意義上的解放。影片中的女性表現(xiàn)為以下兩種受“他者”凝視的類型:
這類被凝視的女性因自身的怯懦而甘愿受虐,在男性的凝視下逐漸喪失了自我存在。溫婉的女教師埃德溫娜在麥伯尼下士面前有著極其強烈的表現(xiàn)欲,每次見他都要特意裝扮自己以試圖博得他的關(guān)注。埃德溫娜在士兵凝視的目光下逐漸喪失其主體性意識,恰是這種迷失讓她淪為了男人的玩偶和附庸。她所代表的女性心態(tài)則是甘愿活在男性飽含欲望的視野中,并將這種注視視為女性能力的象征。她們把成為男性“凝視”的焦點或得到男性的認可作為衡量自我價值的唯一標準。在男性凝視的目光下,女性獲得了某種滿足感與存在感。
當女性無視男權(quán)社會的道德約束,用強烈的女性主義意識來對抗和抵擋男性的凝視時,被認知為其具有強烈的主體意識。瑪莎校長雖身為女性,但卻在女校中充當著“大家長”,對學生們的規(guī)訓也是她“父權(quán)地位”的體現(xiàn)。然而這樣一個警覺理智的女性,在與男性的博弈之時仍表現(xiàn)出了軟弱與迷茫。影片中瑪莎在為昏迷中的士兵擦拭身體時幾次停下手中的動作深呼吸,極力地壓抑著自己的欲望;面對下士的奉承,她保持著警覺與排斥;晚宴結(jié)束后兩個人曖昧地互道晚安時,瑪莎對自己的情緒極度克制。這種壓抑自我、克制欲望的行為正是主體意識缺失的表現(xiàn)?,斏蛔约旱挠勰ブ⑺撼吨?,卻還要時刻提醒著女校中的所有人要克制、要警惕。在面對威脅時逐漸萌發(fā)的自我意識以及認知,也正是她以自身為代價換取了女性的尊嚴與人格的獨立。
人類學家馬塞爾·莫斯認為“身體是一個人最初,也是最自然的工具,同時也是人的技術(shù)手段”。女性主義著眼于女性的身體,主張正視身體的意義,檢視社會對身體的建構(gòu)和權(quán)利運作。影片中她們以身體迎合異性的目光,將自己的身體看作是可以隨意支配的對象。艾麗西婭給士兵一個吻以撫慰他傷口的疼痛;在麥伯尼被“閹割”后,埃德溫娜用自己的身體去澆滅他憤怒的火焰,以此來掩飾她失手的愧疚。她們默默地享受著消費身體帶來的快感和利益,并在男性無窮盡的剝奪下逐漸喪失了主體意識,成為男性的附庸。
女性主體意識的覺醒是眾多女性問題的核心,是女性有了對外部世界的了解后,開始意識到自己可以同男性一樣,具有著不需要依附于任何人的獨立的人格,并開始對事物形成獨立的思考和判斷,最重要的是敢于爭取原本就屬于自己的話語權(quán)。在影片中,當士兵的存在一次次威脅到女孩們的安全時,她們能夠逐漸精準地判斷出,依靠他人是沒有希望的,只有自己強大了才能擁有足夠的力量來保護自己。她們從依賴軍隊到持槍自保,從被動受壓到敢于主動出擊,麥伯尼帶來的不僅僅是危險,還有讓她們逐漸清醒、敢于戰(zhàn)斗的勇氣。事實上,影片想要傳達的不過是這樣的主題:復仇并不是女權(quán),在暴力上贏過男性也并不是女性主義所追尋的目標,而在兩性權(quán)力的博弈中找到真正的自我才是女性主義最終極的理想。
在話語權(quán)的爭奪戰(zhàn)中,女性一開始就處于被動的弱勢地位。她們蔑視男權(quán)社會的強勢,厭惡被規(guī)訓,遂用強烈的女權(quán)意識來抵抗男性的凝視。??卤砻鳎?guī)訓的目的是制造馴服有用的身體。因“去勢”而缺乏女性意識的學生們,在一次次感受到自身被迫處在威脅之中后,逐漸學會運用自己弱小身體里掩藏的聰明才智保護自己。麥伯尼下士口口聲聲地說他從沒有打算傷害她們,卻周旋其中迎合著所有的女性,將她們的感情玩弄于股掌之中。女校師生認清騙局后所表現(xiàn)出來的一系列反映都可以看作是對男性(士兵)的“閹割”:埃德溫娜將與女學生偷情的麥伯尼推下樓梯;瑪莎校長為受傷后的下士進行了截肢手術(shù)。這里意味著對士兵原始欲望和沖動的抑制,表現(xiàn)出了她們在迷茫與矛盾中日漸覺醒的女性意識,清晰地展現(xiàn)了主體找尋的結(jié)果。影片暗示著女性在權(quán)力機制中話語權(quán)的剝奪與爭取,同時也表達著這樣深層次的主題內(nèi)涵:在男女兩性權(quán)力的博弈中,只有女性同胞認清現(xiàn)狀、團結(jié)一致,才能構(gòu)建與男性平等對話的和諧關(guān)系。
導演在影片的表達上以純粹的女性視角來看待和思考問題。展現(xiàn)了在迷茫與矛盾中逐漸覺醒的女性意識,和在覺醒與抗爭中不斷掙扎的女性形象。從改編角度和故事情節(jié)線索看,影片確實還有很多值得商榷之處,但并不妨礙導演對于女性主義的表達和女性問題的思考。
注釋:
①張李娜,史小建.女性身體言說身份困境——再論昆德拉作品中的女性形象[J].名作欣賞,2011(8):1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