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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山”指“山眉”補說

        2018-03-31 10:23:00倪海權(quán)
        名作欣賞·學(xué)術(shù)版 2018年2期
        關(guān)鍵詞:溫庭筠小山

        摘 要:溫庭筠《菩薩蠻》“小山重疊金明滅”一詞中,時賢對“小山”的解釋頗為紛紜。本文將其主要觀點概括為三類六說,并從溫詞本身尋求內(nèi)證,為“小山”指“山眉”說做了補充。

        關(guān)鍵詞:溫庭筠 小山 山眉 補說

        關(guān)于溫庭筠《菩薩蠻》“小山重疊金明滅”一詞首句中“小山”作何理解,歷來眾說紛紜,莫衷一是。綜合各家之觀點,可以歸納為以下三類六說。第一類指屏風(fēng),此說較早見于清人許昂霄《詞綜偶評》,今天影響較大的一些選本如王力《古代漢語》、朱東潤《歷代文學(xué)作品選》、俞平伯《唐宋詞選釋》、唐圭璋《唐宋詞簡釋》等均沿用之?;驗閺钠溜L(fēng)衍生出來的枕屏,劉永濟《唐五代兩宋詞簡析》說:“小山,枕屏上所畫之景。”①吳小如認(rèn)為首句“必指枕屏風(fēng)上金碧山水無疑”②。第二類為與頭發(fā)相關(guān)的事物?;驗樯秸恚纸逶凇对~的講解》一文中指出,“小山”可指“山枕”,并征引溫氏另一首《菩薩蠻》之詞句“山枕隱濃妝,綠檀金鳳凰”為內(nèi)證,“金明滅”則釋為“枕上金漆”③?;驗槭嶙樱苏f立意較新,代表人物為沈從文,他認(rèn)為“小山”是婦女發(fā)髻間的小梳子:“當(dāng)時于發(fā)髻間使用小梳有用至八件以上的……這種小小梳子是用金、銀、犀、玉、牙等不同材料做成的,陜洛唐墓常有實物出土。溫庭筠詞‘小山重疊金明滅所形容的,也正是當(dāng)時婦女頭上金銀牙玉小梳背在頭發(fā)間重疊閃爍情形?!雹?第三類為人體的某個部位?;驗樯矫?,夏承燾《溫庭筠的〈菩薩蠻〉》:“‘小山是指眉毛,‘小山重疊即指眉暈褪色。‘金是指額花,‘金明滅是說褪了色的額花有明有暗?!雹莼驗榘l(fā)髻,王子今認(rèn)為:“事實上,從唐畫畫面來看,‘重疊之如‘小山的,并不是發(fā)髻上所謂‘滿頭小梳之‘金銀牙玉小梳背,而是引人注目的婦女的發(fā)髻本身。”⑥

        以上六說中,筆者傾向于“山眉”之說。漢代伶玄《趙飛燕外傳》載:“漢趙飛燕妹合德為薄眉,號‘遠(yuǎn)山黛?!睍x葛洪輯《西京雜記》載:“(卓)文君姣好,眉色如望遠(yuǎn)山,臉際常若芙蓉,肌膚柔滑如脂?!薄短鞂氝z事》載:“明皇幸蜀,命畫工作十眉圖?!彼纬跆?《清異錄·妝飾》之“開元御愛眉”條:“五代宮中畫開元御愛眉、小山眉、五岳眉、垂珠眉、月 眉、分梢眉、涵煙眉。國初小山尚行,得之宦者竇季明?!泵鳁钌鳌兜ゃU續(xù)錄·十眉圖》所錄較詳:“唐明皇令畫工畫十眉圖?!圾x鴦眉,又名八字眉;二曰小山眉,又名遠(yuǎn)山眉;三曰五岳眉;四曰三峰眉;五曰垂珠眉;六曰月棱眉,又名卻月眉;七曰分梢眉;八曰逐煙眉;九曰拂云眉,又名橫煙眉;十曰倒暈眉?!庇纱丝芍?,“小山眉”在晚唐五代直至宋初曾一度風(fēng)靡。溫庭筠開“詞為艷科”之先河,有“花間鼻祖”之稱。因此,可以以《花間集》所錄諸多作品來索解?!痘ㄩg集》中,有多處涉及“小山眉”者。如韋莊《荷葉杯》:“一雙愁黛遠(yuǎn)山眉,不忍更思惟?!薄吨]金門》其一:“閑抱琵琶尋舊曲,遠(yuǎn)山眉黛綠?!毖φ烟N《浣溪沙》其八:“不為遠(yuǎn)山凝翠黛,只應(yīng)含恨向斜陽?!迸跺诜皆埂罚骸澳奂t雙臉?biāo)苹鳎瑑蓷l眉黛遠(yuǎn)山橫。”《酒泉子》:“鈿車?yán)w手卷簾望,眉學(xué)春山樣。”魏承班《菩薩蠻》其一:“羅裾薄薄秋波染,眉間畫時山兩點?!逼涠骸熬契讣t玉軟,眉翠秋山遠(yuǎn)?!甭?lián)系溫庭筠對花間詞人的影響,不難理解,溫詞中小山可訓(xùn)為“山眉”。

        周汝昌認(rèn)為:“已將眉喻為山,再將鬢喻為云,再將腮喻為雪,是為文心脈絡(luò)?!雹唛_篇連用三喻,分別喻指眉、鬢和腮。魏承班《漁歌子》:“柳如眉,云似發(fā),鮫綃霧 籠香雪。”修辭和結(jié)構(gòu)與溫詞有著驚人的相似。葉嘉瑩不同意“山眉”說,認(rèn)為首句若指“山眉”,與下文“蛾眉”重復(fù)⑧。實際上,“山眉”與“蛾眉”,形態(tài)迥然有別,一個狀如遠(yuǎn)處山巒,高聳重疊,一個狀如蠶蛾觸角,纖細(xì)修長。則“小山”可解作隔夜的殘妝,因一夜酣睡色彩脫落模糊,故云“金明滅”。下面梳妝打扮,改“山眉”而為“蛾眉”。顧 《虞美人》其一:“宿妝猶在酒初醒,翠翹慵整倚云屏,轉(zhuǎn)娉婷?!贝颂帯八迠y”即為隔夜的殘妝,可見五代女性有臨睡不卸妝的習(xí)俗。唐宋詞中,“小山”一詞在詞中出現(xiàn)有兩種情況。一為“小山妝”,如毛熙震《女冠子》其二:“修蛾慢臉,不語檀心一點。小山妝,蟬鬢低含綠,羅衣淡拂黃?!贝颂帲靶∩綂y”即為“小山眉”。二為“小山屏”,如顧 《醉公子》其一:“枕倚小山屏,金鋪向晚扃?!被蛞伞靶∩狡痢币嗫墒椤靶∑痢?,如魏承班《訴衷情》:“欹枕臥,恨何賒,山掩小屏霞?!比缓喿鳌靶∑痢?,過于作實,不如“小山”形象,富有美感以及豐富的聯(lián)想。

        關(guān)于這首詞的理解,亦可從整個組詞的角度來加以把握,從溫詞自身尋求內(nèi)證。葉嘉瑩先生強調(diào),對于組詞的理解,應(yīng)該立足于整體,任何主觀臆斷和斷章取義都是對于一個完整生命的閹割。溫庭筠《菩薩蠻》是一組組詞,共有十四首,“小山重疊金明滅”為第一首?!镀兴_蠻》其三云:“蕊黃無限當(dāng)山額,宿妝隱笑紗窗隔?!逼湮逶疲骸坝胥^褰翠幕,妝淺舊眉薄?!逼淦咴疲骸懊麋R照新妝,鬢輕雙臉長?!逼涫疲骸吧钐庽隉熼L,臥時留薄妝?!逼涫疲骸袄C簾垂簏簌,眉黛遠(yuǎn)山綠。”以上詞句,似可作為第一首前四句的注解。即閨閣女子“舊眉”“宿妝”為“山眉”,而所繪“蛾眉”則為“新妝”。這些詞句置之一處,明顯表現(xiàn)出女主人公晨起梳妝的全過程。首篇相當(dāng)于整個組詞的序篇和總綱,它概括了整個組詞的基本內(nèi)容。

        綜上,“小山”當(dāng)指山眉。至于為何不直接用作“山眉”,則在于“小山”一詞本身的多義性極易引發(fā)讀者豐富的聯(lián)想和想象,這似乎也是構(gòu)成溫詞含蓄蘊藉、幽微密麗的重要質(zhì)素。

        {1} 劉永濟:《唐五代兩宋詞簡析》,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12頁。

        ② 吳小如:《讀書叢札》,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87年版,第271頁。

        ③ 浦江清:《浦江清文錄》,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58年版,第147頁。

        ④ 沈從文:《中國古代服飾研究》,上海書店出版社1997年版,第283頁。

        ⑤ 夏承燾:《唐宋詞欣賞》,北京出版社2002年版,第31頁。

        ⑥ 王子今:《溫庭筠“小山重疊金明滅”圖解》,《四川文物》2005年第2期。

        ⑦ 周汝昌等編著:《唐宋詞鑒賞詞典·唐五代北宋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8年版,第40頁。

        ⑧ 葉嘉瑩:《唐五代名家詞選講》,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7年版,第5頁。

        作 者:倪海權(quán),文學(xué)博士,哈爾濱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教師,碩士生導(dǎo)師,研究方向:古典詩詞與傳統(tǒng)文化。

        編 輯:水 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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