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昆明
1942年夏,日軍實施“C號作戰(zhàn)計劃”,調集重兵,圍剿太行山抗日根據(jù)地,企圖消滅八路軍總部機關和一二九師。同時,從中將井關仞所在的第36師團中,選拔精英,組建了兩支特別挺進隊,化裝成八路軍,分頭潛入抗日根據(jù)地,伺機刺殺中共首腦。最終,日軍這盤全殲太行山八路軍的計劃落空,不過,八路軍前方總部機關和抗日根據(jù)地軍民也遭受了重大損失。
而鮮為人知的是,在日軍實施這次計劃中,八路軍特工曾刺探到相關情報,并對參與圍剿的井關師團進行了一次成功的奇襲。事情得從八路軍特工郭有義說起。
頂著稅務官銜的“八路特工”
1941年春,日寇統(tǒng)治下的偽彰德縣(今安陽)稅務局多了一個科員,名叫郭有義,32歲,中等身材,略顯瘦削,一臉儒雅之氣。
說起這郭有義,他是河南省林縣西豐村人,1909年出生。學生時代,他曾在村中私塾、山西太原新民中學、北平大學附屬高中、北平法商學院等學校就讀,在北平參加過反日游行、示威和抵制日貨運動。1936年4月,他光榮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
1941年初,郭有義受延安中共中央社會部派遣,到河南敵占區(qū)開展情報工作,主要任務是收集情報,秘密發(fā)展黨員,籌集抗日經(jīng)費,在組織關系上,受八路軍前方總部情報處直接領導。郭有義有一個本家爺爺,名叫郭瑊蘊,擔任偽河南省公署財政廳廳長。郭有義正是持郭瑊蘊寫的一封推薦信,來到偽彰德縣營業(yè)稅局,做了一名三等科員。在他的活動和爭取下,這年秋天,他又升任車站分所所長,這為他開展地下情報工作,提供了十分便利的條件。
也就在郭有義上任所長不久,一天,他到街上溜達,在一個胡同旁,遇到高中時一位女同學,名叫牛愛菊。過去這兩人都參加過一個叫“社會科學研究同盟北平分盟”的抗日活動組織,彼此關系不錯。
牛愛菊請郭有義到她所任教的一所小學坐坐,學校就在旁邊這條胡同里。
郭有義跟著去了,只見那所學校門口的木牌上寫著“大日本國民小學”幾個字。
郭有義心想,原來這所學校是日本人辦的,便順口問道:“你在這里擔任什么課?”
“教華語?!迸劬沾鸬?。
“學生都是日本人么?”郭有義又問。
“都是日本居留民子弟,主要是車站日本職工子弟?!迸劬照f。
郭有義跟著牛愛菊來到一間簡陋的宿舍。關上門后,兩人閑聊了幾句,牛愛菊便單刀直入地問:“有什么任務?”
對牛愛菊而言,郭有義突然出現(xiàn)在這個地方,替日本人收稅,肯定是身懷任務而來。
“任務很多,總括一句是抗日,我們要‘身在曹營心在漢。”老同學之間知根知底,不好隱瞞,郭有義承認了,不過,他沒有透露太多。
牛愛菊一聽,兩行熱淚“嘩”地流了出來。她從旗袍腰扣上抽出一塊手絹,邊擦淚,邊話聲哽咽地告訴郭有義,自她離開北平高中,就與黨組織斷了關系。平津淪陷后,她想去延安,卻苦于無人介紹。在顛沛流離中,她呆過西安難民窟,因年初有人給她捎信,說家中母親生病,她又不得不返回故鄉(xiāng)安陽,在此暫時棲居。不過,只要有報國機會,她愿意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郭有義不想泄露自己真實身份,說:“你不要懷疑我是共產(chǎn)黨員,我還不夠那個條件……”
“你別騙我!”牛愛菊立即打斷他的話。
郭有義為了讓牛愛菊相信他的話,臨時編了段謊言,說他到太行山抗日根據(jù)地拜訪了一位老同學,老同學得知他來敵占區(qū)謀差,便請他順便幫忙搞點兒情報。他答應了。可他不是本地人,消息閉塞,而牛愛菊可以與日本人接觸,因此,如若牛愛菊今后打聽到什么重要消息,就告訴他,他會轉報太行山工作的那位老同學,算他郭有義和牛愛菊都有了愛國舉動了。
牛愛菊相信了郭有義的話,說道:“那我完全可以辦,腿勤一點兒,利用家訪就可以?!?/p>
刺探軍運機密
此次交談之后,牛愛菊馬上展開了行動。她利用傍晚,以“家訪”為借口,到那些日本學生的家里一一拜訪,暗下探聽有無重要消息。
不知不覺,到了1942年5月份。這天傍晚,牛愛菊來到六年級學生能代穗子家中。穗子父親是彰德縣車站機務段長兼運轉室主任,名叫能代明賢。
不巧的是,能代明賢正在接待一位重要的日本客人,不能立即接待牛愛菊,因此,他讓女兒穗子先將牛愛菊領到與會客室相鄰的一個房間等候。
穗子將牛愛菊領到隔壁房間,給牛愛菊斟了一杯茶,說:“我去拿課本來?!比缓蟊愠鋈チ恕?/p>
也是湊巧,隔墻上的天花板有條縫隙,隔壁能代明賢和那位日本客人的談話清清楚楚地傳了過來。原來,這個青年客人名叫石田,來此商議鐵路運輸?shù)囊?。只聽石田先將八路軍大罵了一頓,接著便提到了“掃蕩”,說川岸師團和鈴木師團會在本月15日,由新鄉(xiāng)開來,開往石門,途經(jīng)此地;井關師團會在本月20日,由開封、陽原武、封丘、滑縣一帶,或乘火車,或徒步,到這里集中,晚上八點乘車,前往邯鄲。因此,要求車站必須備好機車。而能代明賢卻叫苦道,這里每天準備九輛機車,一個師團過境,至少需要十列車皮,需要讓其他車站支援九輛機車,才能勉強應付。石田說,那他回去再匯報一下,必要時,可以將這里正常的客貨運中斷一下。
等隔壁兩個日本人商議完問題,穗子才拿著課本回屋,對牛愛菊抱歉地說:“牛老師,來了一個小朋友,我和他說了幾句話,一時來晚了,請原諒?!?/p>
穗子遲歸,正合牛愛菊心意。牛愛菊佯作不在意,說:“沒什么!”
“家訪”結束后,當天晚上,牛愛菊便立即趕到車站分所,將聽來的情報告訴了郭有義。
隨后,郭有義一面派人速報根據(jù)地,一面召集他在彰德車站秘密發(fā)展的三名黨員,商議如何破壞敵人的運輸。
三名黨員分別是司機魏儆、司爐邵躍揚、機手劉潤梓。
巧施“連環(huán)計”
一個深夜,郭有義等四人聚集在邵躍揚的家中,在一盞煤油燈下密謀。
僅憑幾人之力,無法對三個師團都下手,因此,四人決定對最后過境此地的井關師團給予一擊。
如何搗鬼呢?四人各抒己見。有說聯(lián)系武工隊,在鐵路上埋地雷;有說可以拿上橇杠、鉗子,去拔掉鐵軌夾板上的道釘,讓火車脫軌;有說日本人的護路隊戒備嚴,不好下手……最后,魏儆卻出了一個主意,三人開上先驅車,在車上做點兒手腳,弄壞漳河上的鐵路大橋,就能讓后面跟隨的軍用機車翻溝。
說起這“先驅車”,又稱“趟雷車”,由五節(jié)車廂組成,車廂里裝的都是垃圾、炭渣,每逢鐵路運輸重要人員和物資,日本人必會派先驅車探路。日本華北交通株式會社還規(guī)定,先驅車必須由中國乘務員駕駛,不過,沒有一個中國人愿意開它。
魏儆的主意雖然不錯,可是,這條計策實施的前提是,日本人必須派魏儆、邵躍揚、劉潤梓三人都上先驅車,否則,計謀就無法實施。不過,“三個臭皮匠,能頂一個諸慕亮”,四人又商量了一會兒,很快想出了解決的法子。
這三名工人回到車站后,立即按計行事。他們先暗下鼓動工人們裝病、磨洋工,拖延敵人運輸時間,千萬不要替日本人開先驅車,枉送性命。
這一來,工人們全都散了心,盡管日本人在車站貼出布告,要求不準曠工和請假,可是,該裝病的還是裝,該曠工的還是曠,到了五月二十日這天傍晚,整個車站,除了魏儆、邵躍揚、劉潤梓三人,其他中國工人都跑光了。
開車時間到了,井關師團遲遲不能出發(fā),師團長井關仞喝斥一名聯(lián)絡官,立即去運轉室催問是怎么回事?
這名聯(lián)絡官被井關仞責備,窩著一肚子氣,帶人來到運轉室,一把揪住能代明賢的衣服,讓他立即想辦法開動先驅車,如果找不到中國人,那就找日本鐵道兵。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在運轉室附近發(fā)現(xiàn)了魏儆那三人,不由分說,將他們三人帶到了能代明賢面前。
能代明賢一見魏儆他們三人,心里踏實下來,立即給魏儆他們三人布置任務。這可正中魏儆他們的“鬼計”。
之后,魏儆、邵躍揚、劉潤梓三人順利登上了先驅車,在前面駕車,替日軍機車探路。
當先驅車駛離彰德縣時,已是晚上二十二點過五分,距規(guī)定出發(fā)時間,晚了三小時多。
在先驅車的后面,跟著日軍一列裝甲車,每節(jié)車廂都有槍炮口,頭尾車廂還各自裝有一盞兩千瓦的大探照燈,可以左右旋轉。這也是為了防止中國軍隊偷襲。
當先驅車躍上那座跨越漳河的鐵路大橋時,只見邵躍揚和劉潤梓齊聲一喝,踢轉車上的翻爐篦,爐中半膛火便傾泄在了車下。這些燃燒正旺的煤火落到鐵軌上,枕木是紅松制作,遇火易燃,火勢便越燒越旺。鐵軌很快燒紅、變形或熔化,這一來,鐵橋中央已承擔不起太大的重量。
日軍在大橋兩端建有數(shù)丈高的護橋碉堡,日兵晝夜守衛(wèi)??墒牵b甲車上射來的探照光,刺的人眼睛無法正視,一時間也分不清橋上的光亮是燈光還是火光。
魏儆他們做完手腳,駕駛前驅車安然駛離大橋,而后面跟隨的那列裝甲車就沒那么幸運了。裝甲車行至橋損處,橋體轟然垮塌,前兩節(jié)車廂一頭栽入河中,其余車廂,有的震出鐵軌,也有的歪入河中。而在裝甲車后,幾列滿載士兵和彈藥的兵車又相繼飛馳而至,一列撞上一列。頃刻間,大橋附近響起一陣爆炸聲,火光沖天而起,車內敵人鬼哭狼嚎一片。
奇襲井關師團成功,郭有義他們四人無不竊喜。
只是,為了繼續(xù)在敵人“心臟”中潛伏,開展地下斗爭,事故發(fā)生三天后,魏儆、邵躍揚和劉潤梓又返回了彰德縣。他們三人一回去,日本憲兵隊便逮捕了他們。這三人堅持不承認大橋損毀與他們有關,憲兵隊拷問了他們三個多月,找不到事故原由,只好釋放了這三人。
在日軍調查這起事故過程中,石田懷疑,他到能代明賢家商議運輸計劃時,隔壁的牛愛菊肯定聽到了他們談話,因而泄了密。
日本特務前去追問牛愛菊,牛愛菊堅決否認聽到。日本特務又另外找人在原地“模擬試聽”,慶幸的是,能代明賢已找人用泥將天花板之間的縫隙堵好,兩個相鄰的房間傳不過人聲。因此,對牛愛菊的這番調查也就不了了之。不過,這年暑假,日本國民小學將牛愛菊解聘,郭有義只好將牛愛菊送到根據(jù)地去學習。
這場智戰(zhàn),僅憑三人之力,不費一槍一彈一雷一炮,卻給予井關師團迎頭重重一擊,而且,參與之人均全身而退,堪稱八路軍抗日諜報斗爭史上一個非常成功的“經(jīng)典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