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啟安
2017年8月末,“玉門、玉門關與絲綢之路歷史文化學術研討會”結束后,葉舒憲先生、馮玉雷先生并未打道回府,而是繼續(xù)西行,前往敦煌。在會議期間,就略聞他們要前往敦煌考察,未想到就是此次,似有巧合,或有天助,作為玉帛之路第十三次田野考察的完滿收官,獲得了一份厚重的大禮。不久,就傳來了令人振奮的好消息:敦煌境內(nèi)、三危山中,發(fā)現(xiàn)了遠古時期就已開鑿的玉礦。10月30日,考察團在上海交通大學舉行新聞發(fā)布會,公布了這一重大成果。證實《尚書·禹貢》“雍州……厥貢,惟球琳瑯殲”、《爾雅·釋地》“西北之美者,有昆侖墟之瓔琳瑯玕焉”所記不虛。
一時,新聞聚焦,學界驚喜。顯然,這不僅是玉帛之路研究的重大成果,也是敦煌學研究新的增長點。看到發(fā)布會的新聞,一時后悔當時沒有一同前往。在13次玉帛之路考察活動中,熱情的馮玉雷社長曾數(shù)次邀約我參加,因種種原因,未能成行,只在第六次考察中,曾一起前往馬銜山,算不得一程。
11月初,接到《敦煌研究》編輯部“《敦煌研究》發(fā)展研討會”會議邀請,就立刻想到可借此機會,前往三危山,親查究竟。雖然“別人嚼過的饃饃沒味道”,但這些年研判飲食文化,多次從事田野考察,田野考察也為我的飲食文化研究助力良多。于是,提前作了功課,向馮社長詢問了路線、注意事項,留存了敦煌西湖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孫志成科長電話,并與敦煌研究院民族宗教研究所楊富學所長聯(lián)系,邀約他一起前往,楊所長不但欣然答應,而且提前安排了交通工具。11月24日晨,到達敦煌,早餐后,即與楊昕長及其研究生柴杰乘坐敦煌研究院賀師傅的車,一路向東,前往考察地點。
一路上,禁不住想:敦煌確實是個神奇的地方,敦煌有太多的故事,敦煌總能給人以新鮮,以出其不意。
敦煌發(fā)現(xiàn)玉礦,完全就是轟動歷史學界、文學界、神話學界,甚至玉石收藏界的新聞:這不是一般的玉礦,是從新石器時期就開采的古玉礦。
文化人類學家、上海交大葉舒憲教授,中國社會科學院易華研究員,《絲綢之路》雜志社馮玉雷社長等富有探索精神的學者,近三年來前后13次縱橫陜西、山西、內(nèi)蒙、寧夏、甘肅、青海、新疆數(shù)個省區(qū),數(shù)十個縣域,行程數(shù)萬公里,尋找中國古代的玉帛之路,一點一滴地充實著從遠古之時就有的玉使用、玉崇拜、玉交換、玉貿(mào)易,玉的開采、加工,玉的運輸、玉與華夏民族形成的關系等田野考察史料,成果豐富,厥功至偉。在第十三次考察中,在玉門、玉門關學術會議后,在當?shù)刂槿耸康膸椭?,取得了又一豐碩的考察成果。
由于研究絲綢之路飲食的關系,這幾年頗關注絲綢之路研究的各種動態(tài)。雖然未能參與考察,但時刻關注著玉帛之路考察團隊的行蹤和動向,且在自己的考察中,也不時投射目光。三危山玉礦近在眼前,怎能不親往一顧。
車在瓜敦高速公路60公里處,下了高速,朝右向三危山駛去。
三危山,雖不侔昆侖、終南、華山、泰山、祁連高大綿延,但其知名度卻也不低。其主峰位于敦煌市東南25公里處,綿延60公里。因三峰危峙,故名三危。
而敦煌石窟的開鑿與佛教圣域莫高窟的形成,也與三危山密切相關。
可見,“三?!睘橹性酥獣?,早在中原政權對河西走廊實行有效統(tǒng)治之前。
車入紅柳溝(當?shù)厝耸繉Υ擞胁煌拿Q,或曰“旱峽”。但敦煌有旱峽石窟,在此溝東。此溝多生紅柳,故名“紅柳溝”),想起敦煌文獻中出行時賽神的記載,遂與第一次來敦煌的柴杰開玩笑:第一次來紅柳溝,要賽神呢,如不賽神,將有不利。柴杰問:何謂賽神?楊所長對賽神作了解釋。我則給柴杰講,行路賽神現(xiàn)在在西部仍存,又叫“過關”,就是對關津隘口神的祭祀,以求神靈保佑順利通過。柴杰遂拿出攜帶的棗子開窗撒向路邊,謂已經(jīng)賽神了。亦是一趣事。
曲里拐彎,大約在溝里行進四五公里,按照孫科長所標示的位置,朝右拐入一條河溝,行進中,從車窗看到河溝里的石頭,似有玉石礦特點,囑賀師傅停車,下車查看,用錘子敲擊,所攜帶的錘子體小質輕,紋絲不動。賀師傅看到,抱起一塊,用力砸向另一塊,則轟然成兩瓣。拿強光手電照射,個別處晶瑩剔透,果然就含有玉質。于是對柴杰戲笑說:你一把棗子起作用了,這兒就是玉礦處!
但這其實是玉礦的山后。從西坡上得山來,才發(fā)現(xiàn)了真正的古代玉礦開鑿處。
此處位于接近紅柳溝的溝垴,再往南,三危山逐漸隱入高原,玉礦在一個小山包的山頂露頭。周圍為褐色玄武巖。你不得不佩服古人尋玉的精準,在一片玄武巖中,剛剛露一點頭的玉石礦,就在這荒涼不毛處被古人發(fā)現(xiàn),很難知曉古人是怎樣發(fā)現(xiàn)此處有玉石礦藏的。
小山頂?shù)臇|西兩端,古人、現(xiàn)代人采礦后留下的礦坑有四五處,采玉后丟棄的廢礦石散落在礦坑周圍,現(xiàn)代人采礦時丟棄的礦泉水瓶、煙盒不時見到。雖然露頭的礦藏規(guī)??此撇淮螅瑑α坎欢?,但從礦坑的深度、周圍堆積的礦渣臆測,開鑿時間應不短。轉了一圈,驀然發(fā)現(xiàn)玉礦周圍的山坡上散落有不少加工過的石器,有石球、石棒、刮削器、砍砸器等。仔細尋找,居然發(fā)現(xiàn)了數(shù)塊紅陶殘片和黑褐色的陶片。種種跡象表明,此處不單是古人采玉的礦坑,也是古人采礦、加工石器的場所。
筆者這幾年考察過許多河西走廊的古遺址,也見到了不少散落在遺址的石器,但從未見到一處加工石器的采石場以及加工處。顯然,這里不僅有玉礦(有一種觀點認為,人類最早使用玉石就是從工具開始,后來玉石上升到了禮器的地位。但今日仍有不少用玉石制作的工具、武器在各地出土)。與其說這里是一處玉礦,不如說這里是古人的石器加工處。在礦區(qū)下游的山溝內(nèi)尋找,看看是否有籽料出現(xiàn),未獲。這里常年干旱少雨,山料很少能通過水流沖到河溝里。
冬日的三危山寒氣陣陣,山風吹在臉頰上凍得生疼,不能久停做細致考察。由于信號不太好,很遺憾手機不能做GPS定位。遂撿拾了一些石器、陶片和山料標本,放置在賀師傅車后,打道返回敦煌市區(qū)。
回來的路上,我就想:此處干旱少雨,植物稀疏,應當說獵物很少,古人絕不會因追逐獵物無意中來到此處,發(fā)現(xiàn)玉礦。那就只有一個可能,古人是專門深入三危山尋找玉石礦。只有在玉石崇拜非常興盛的情況下,或者說此處的巖石非常適合打制石器的前提下,古人才會深入不毛,開采玉石和適合打制石器的巖石,就近加工成武器或生產(chǎn)工具。
下午,攜帶一塊標本,專程拜訪孫志成科長。孫科長展示了前些天在玉礦處采集到的一件青銅器。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文物,雖不能確定其形制,但足可證明這一遺址不僅有石器、陶器,還有青銅器殘件留存,無疑是當時人非常重要的一處活動場所。孫科長告訴筆者:其實,三危山玉礦近代以來間或有敦煌人前來撿拾玉料,也有人辦理了采礦許可證開采礦石,敦煌市面上從事玉石交易的當?shù)厝硕贾酪稽c。但他們不知道的是,這里居然就是河西走廊除了馬鬃山玉礦以外又一處發(fā)現(xiàn)的古人采玉、加工石器的遺址,且處在敦煌。葉舒憲、馮玉雷諸先生功不可沒。三危玉礦的發(fā)現(xiàn),不僅為解讀“玉門”“玉門關”“玉門縣”的產(chǎn)生背景提供了新的思路,也為古籍中“玉出昆侖”等記載的進一步研究提供了新的途徑;既是第十三次玉帛之路考察的完滿句號,也是“玉門、玉門關與絲綢之路歷史文化學術研討會”的重大成果。
為驗證三危玉石的品質,26日午后,筆者與敦煌研究院楊秀清研究員一道,攜帶一塊料,前往楊家橋一家玉石加工作坊,工作人員告訴筆者,玉料硬度相當可以。問以前是否加工過此種玉料,回答是似乎很少見。
近日下午,委托敦煌研究院馬兆民女士前往玉器作坊,將三只生肖玉件加工品照片發(fā)來,亦可見敦煌三危玉件品質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