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媛
(宿州學院 文學與傳媒學院,宿州 234000)
口述歷史古已有之,但現代意義上的口述歷史實踐及研究緣起于上世紀的美國,學術背景不同的人類學家、新聞記者、歷史研究者等從各自學科特征做出了相應的界定。盡管表述各有突出,但實質定義是一致的,國內亦然,其中口述史的代表性研究學者楊祥銀認為:“口述史學是運用一切手段(包括現代科學技術手段)收集、保存和傳播即將逝去的聲音,然后整理成文字稿,并對這些口述史料進行研究的歷史學分支學科”。[1]口述歷史本身關注的群體有兩大分類,一類是在社會發(fā)展變革中的顯赫人物和關鍵事件,另一類則是普通公眾的記憶回顧。
誕生近半個世紀的互聯網目前正發(fā)展至人工智能階段、技術更迭日新月異,而一些互聯網先驅年事漸高,如中國互聯網協(xié)會第一屆理事長胡啟恒女士今年已84歲[2],對互聯網發(fā)展歷程中早期關鍵人物的搶救性口述歷史訪談工作非常迫切。一直秉承社會守望責任的新聞傳播學界應對互聯網口述史進行理論觀照,在宏大的互聯網敘事語境中不僅能理順網絡媒介的技術更迭、智能化媒體的可能形態(tài),也能厘清網絡媒介經營與管理等基本問題,還可探尋新聞傳播業(yè)在互聯網發(fā)展浪潮中的演變邏輯,互聯網口述史無疑是待發(fā)掘的新聞傳播研究富礦。
互聯網口述史是憑借現代移動傳播手段和智能存儲技術,對互聯網發(fā)展歷程中的相關人物進行深度訪談的口述工作。目前國內互聯網口述史的代表項目是“博客中國”掌舵人方興東主導的“全球互聯網口述歷史”工程,目標是打造“全球互聯網浪潮最全面、最豐富、最鮮活的第一手材料[3]”。該工程的記錄時間跨度為全球互聯網的第一個50年(1969—2019),不僅有連載于“博客中國”的訪談文本、即將出版的“互聯網口述歷史”系列叢書,還有紀錄片計劃——《互聯網史記》,力圖將互聯網口述史資料全景式的影像再現。“全球互聯網口述歷史”項目“通過技術創(chuàng)新、商業(yè)創(chuàng)新和制度創(chuàng)新三大維度篩選[4]”有代表性的500人,行業(yè)背景多元,有互聯網協(xié)議之父文頓·瑟夫、全球電商企業(yè)家馬云、互聯網思想家等互聯網符號性人物。
互聯網口述史不僅可以回溯互聯網波瀾壯闊的開拓創(chuàng)新歷程,也展望著互聯網未來的發(fā)展趨勢,美國和中國分別引領著全球互聯網的上、下半場?,F有的互聯網口述史資料雖有一定規(guī)模,但僅是業(yè)界自發(fā)的工作,比較零散,所以亟待學界進行整體的理論規(guī)劃,使互聯網口述史實現相應的學理價值和實踐意義?;ヂ摼W口述史以公眾個性化體驗的維度出發(fā),將不同人物的敘述關聯、印證,既能審視互聯網本身又可以闡述互聯網發(fā)展的社會意涵,更具活力。對互聯網口述史的新聞傳播評價能從貼近于社會發(fā)展實際和口述者的個人獨特體驗維度,厘清公眾怎么理解和解釋自身的互聯網使用經歷,開辟了一個描述互聯網時代的人性化、鮮活的探究領域。
以技術創(chuàng)新先驅、商業(yè)模式締造者、文化與思想關懷者以及法律法規(guī)政策制定者為核心的互聯網精英在全球互聯網浪潮中推波助瀾,才關鍵性地成就了今天的互聯網盛況,所提供的歷時性口述素材有不可替代的基礎學術價值。借助互聯網口述史,還能彌補官方文件資料鮮有問津、疏于記錄的諸多空白,畢竟近百年來互聯網改變了全人類的命運,公眾對互聯網的認知變遷、個人親歷能展現個體的互聯網價值觀和文化感受,能從微觀細微之處映射互聯網半世紀以來的深層次結構性發(fā)展問題。
王潤澤教授認為,“新聞傳播學史料解讀第三層次是大語境解讀,表現為對該史料相關背景知識的全方位掌握”。[5]新聞傳播學取向下的互聯網口述史研究能從口述材料中深度反思世界信息文明所面臨的困境與挑戰(zhàn),互聯網口述史的深層價值正在于此,學界需深刻解讀其敘述文本的來龍去脈,以及梳理所呈現的政治背景、經濟環(huán)境、技術動因、商業(yè)變革、思想文化等多層面的時代語境。
新聞傳播學自20世紀以來,本身就是備受矚目的顯學,上可推動國家頂層設計、制度完善、司法審判等上層宏圖,下可動員社會、影響公眾議題,尤其是智能設備已在全球初步普及的互聯網下半場帷幕的拉開,使互聯網口述史成為新聞傳播學的準目標學術范疇。在日內瓦信息社會世界峰會論壇上,有學者建議“口述歷史不應只引用學術文獻,還應該更多地引用報紙等大眾媒介的故事和數據,以增加內容深度[6]”。這正是新聞傳播學界所擅長的分析領域,某種意義上講,互聯網口述史與新聞傳播學界達成了共同的學術合謀,本文所設想的交叉研究方向并非異想天開。
國內其他領域的口述史研究大多借鑒美國口述史的基本概念、基礎理念,再進一步架構本學科的口述框架?;ヂ摼W口述史當前處于起步階段,除了口述實踐工作的開展外,不管是從新聞傳播學的研究視角出發(fā)還是其他學科背景的探索,從宏觀上引介口述史的研究方法和綜合考察其理論模式是先導工作。但不可以照搬,也不能僅浮于表層現象,清華大學熊澄宇教授認為在互聯網口述史項目中,技術層面的記錄只是奠基性基礎,而從媒介、語義乃至文化等層面的追溯研究更為關鍵,無論學界還是政府的支持均非常必要[6]。
實現互聯網口述史的新聞傳播學術圖景需要一定的方法,否則只能是一種空想。以上文方興東“博客中國”全球互聯網口述史的計劃為例,其“互聯網口述歷史”即便有了在線發(fā)布、出版計劃、視頻呈現等多維傳播渠道,但也只是最原始的話語堆砌。新聞傳播學界首先應將“互聯網口述史”納入學科專業(yè)體系,選擇指引性的基礎理論支撐,構建研究路徑,再深入開展“互聯網口述史”的語義解讀。以下內容為本文所認為的互聯網口述史研究構建方略的關鍵要點,并不包括全部措施,特別是關于互聯網口述者的訪談方法,因為就口述史的訪談原則目前已有成熟研究,并且對新聞傳播學界、業(yè)界而言,各種情境下的訪談應對也臻于完善,故本文不再展開。
上文對互聯網口述史現狀進行述評時,發(fā)現幾乎全部是圍繞著互聯網發(fā)展歷程中的重大事件和行業(yè)先驅所作出的主流闡釋,對平凡公眾的社會敘述鮮有涉及,這和其他領域口述史的困境一樣?;谶@種偏向,更應合理設定口述者的抽樣范圍,因為現在是全民智能化、數字化互聯網生存的階段,再往前,網絡從局限于軍用到普及至民用,才使互聯網具備了耀世價值,所以普羅大眾的互聯網口述史工作也需給予足夠重視,默默無聞的普通公眾對互聯網的創(chuàng)新、擴散以及應用會有更豐富的理解。當然這是一項浩大的工程,如果僅限于國內,可選取代表性的省市,參照全國人口普查的方式,得到能反映普通公眾的互聯網口述資料。
互聯網的全球性不言自明,對互聯網精英的全球口述征集實現難度不大,但是集聚各國蕓蕓眾生的互聯網口述資料則可行性較低,這涉及到不同政治經濟體制、技術規(guī)范、倫理道德和學術標準??梢灶A見,理想的全球互聯網口述史基礎工作和學術研究,需要分階段達成預設目標,但是核心原則不變,口述史的訪談對象抽樣需平衡、要涉及互聯網進程中多層面的親歷者,這個指征也應經過專門設計,比如“互聯網精英—普通公眾”、行業(yè)、教育經歷、使用時間等。
雖然互聯網口述史對新聞傳播學的研究有著獨特價值,但也需重視一些問題。經過新聞傳播學界的文本分析、內容歸類、話語解讀之后,互聯網口述史通過多種傳輸方式已從社會記憶上升為媒介記憶。即便互聯網誕生不到百年,口述者回顧時也會因為時間跨度、個人經歷、固有立場、利弊權衡等而有所失真,故對互聯網口述史的歸集中應采取交叉佐證的方式。新聞傳播專業(yè)主義的核心原則之一是“真實性”,對事實主體真實、細節(jié)真實有驗證傳統(tǒng),從本學科視角出發(fā)恰好能在交叉佐證的基礎上進一步提升互聯網口述史的可靠度,突破口述資料的真實性問題。
研究者需注意互聯網口述史應忠于口述者的原口述內容,因為這正是口述資料區(qū)別與官方發(fā)布相比無可替代的源泉所在,需最大程度地再現原口述文本,所以在研究中若有需校正的地方,可單列出來——不囿于形式,文字注釋、H5、視頻等均可。將互聯網口述史的研究工作置于全球互聯網浪潮的宏大背景下,與官方發(fā)布、傳媒報道的信息交叉印證中,力圖真實彰顯互聯網變革中親歷者的機遇、命運、認知實踐。一定要明確,無論是官方的欽定文獻還是口述資料,均不能替代彼此,而是相互佐證、共同敘述互聯網的發(fā)展,只是互聯網口述史可以反映公眾在信息文明歷程中的主體性經驗。
在萬眾皆媒、眾聲喧嘩的當下傳媒語境中,媒介的社會守望功用更顯彌足珍貴,驗證過互聯網口述史的主體資料真實之后,便需考量背后的社會信息。新聞傳播學界需先歸集現存的互聯網口述資料,再進行可視化分析,不然也僅是浩瀚的文字表達,不利于研究成果的普及擴散。使用最前沿的智能化媒介技術,將互聯網口述史相關資料按照切合學術邏輯的分類進行整理,生成大數據云資源庫,因為互聯網口述資料的學術價值的充分發(fā)揮與其呈現形式和存儲處理有很大關聯。這還涉及到互聯網口述研究資料的制度支持問題,技術是基礎設施,對互聯網口述工作的學術規(guī)范、研究傳承才是關鍵配置。
口述史理論與實踐工作比較成熟的美國于1967年成立了口述歷史協(xié)會,制定了口述史行業(yè)的《原則與實踐總結》,對口述活動的學術規(guī)范和法律保障有統(tǒng)一性的標準[7]。我國各學科的口述史研究基本是各立山頭,缺乏共同性的原則指導。新聞傳播學取向下互聯網口述史研究尚處于初始萌生狀態(tài),以此為契機、一開始就制定互聯網口述實踐的完善規(guī)范,為后期互聯網口述人物的遴選、訪談機制的規(guī)劃、口述資料的可視化加工以及數字化傳承等建構學術性的指導框架。
現代口述史的起源之地美國有極富盛名的口述史研究重鎮(zhèn)哥倫比亞大學,國內很多領域的口述史活動也有專門的研究機構,而互聯網口述史除了汕頭大學互聯網研究院的口述項目外,亟待建立由新聞傳播學界牽頭的科研機構,且研究人員的學術背景得多元,政治、經濟、科技、文化乃至藝術均需涵括在內。新聞傳播學界與互聯網企業(yè)的合作有很多成功樣本,比如騰訊研究院,在互聯網口述史的研究工作中延續(xù)這種方式:不僅能吸納現有互聯網行業(yè)的前沿精英參與到互聯網口述史的龐大工程之中,保持最前瞻的研究視野——因為除了對已有互聯網口述資料的研究之外,還有對互聯網發(fā)展現狀的口述工作;而且能解決研究的部分經費問題,這些企業(yè)能為互聯網口述史研究工作提供可觀運轉資金,這是很實際的問題,雖然并非唯一經費獲取渠道。新聞傳播學界和相關企業(yè)在互聯網口述史研究工作上的共同發(fā)力,是符合產學研一體化科研思想的學術實踐,不僅在治學過程中是格物致知,也能經以致用,使對互聯網發(fā)展變遷的理論觀照無縫嵌入到互聯網企業(yè)未來的一線研發(fā)之中。
從另一個維度來看,互聯網口述史是公眾的共同記憶,新聞傳播學界在對其進行歸納、語義解讀等研究時,需注意個體記憶、媒介記憶、歷史記憶的協(xié)同。歷史記憶是“一套具有歷史觀的、邏輯嚴謹、表述精確、在時間維度上循序漸進式的線性排序的建構模式”[8]13,注重從因果關系的視角演繹人類社會的前世今生。媒介記憶往往是碎片式地分布于多樣化的報道形態(tài)中,以匯集、解釋、分析、追憶等方法,將具備史料價值的媒介事件歸入歷史書寫之中,可合理校正歷史記錄[8]14?;ヂ摼W口述史是由諸多親歷者的個體記憶搭建起來的社會記憶,新聞傳播學界應將這種個體追溯與媒介記憶交叉甄別,使其去蕪存菁、趨向于具備歷史記憶的品質,進而清晰敘述互聯網發(fā)展的脈絡、幫助人們對互聯網浪潮有更切實的認知,以及有力推論其未來走向。
互聯網口述史是“一項集群體協(xié)作的集體工程,更是一項開放性的社會化工程[3]”,借用“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的箴言,最能說明對互聯網口述史進行理論洞察的實踐意義。新聞傳播學取向下的研究更是新的學術創(chuàng)新領域,有助于考量互聯網發(fā)展的內在運演邏輯,以及展望人類信息文明的可能走向。需注意的是,不能僅將學術觀照局限于新聞傳播學的理論范疇,互聯網本身涉及到諸多學科,打破學科壁壘、橫向交叉性地跨學科界閾探索是實現互聯網口述史研究學術藍圖的最佳實施路徑。當然,上述對互聯網口述史研究的構建方略只是“道”、一種宏闊的學術規(guī)劃,具體學術技術還需進一步詳細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