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海旭 哈爾濱師范大學傳媒學院

楊德昌導(dǎo)演的作品具有深刻的生活哲理和強烈的社會意識，被稱為“臺灣社會的手術(shù)刀”曾獲得戛納電影節(jié)最佳導(dǎo)演獎、臺灣金馬獎等多項海內(nèi)外大獎，在世界影壇享有盛譽，與侯孝賢、李安等一并成為臺灣新電影時期的領(lǐng)軍人物。

楊德昌的電影《恐怖分子》《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一一》等都有形態(tài)獨特的青少年角色，這些青少年的成長背景伴隨著臺灣社會發(fā)展出現(xiàn)的一些弊病，也帶有楊德昌成長的影子。楊德昌1947年出生于上海，在1949年跟隨父母舉家遷往臺灣，被稱為“外省人”。小時候的楊德昌學習并不優(yōu)秀，作為“外省人”也受到當?shù)厝说呐艛D和冷落，便加入一些小團體來維護自身的利益，在拉幫結(jié)派中沖突不斷，這也是電影《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的剪影。楊德昌的父親喜歡看電影和畫國畫，耳融目染之下他也培養(yǎng)了不錯的繪畫功底，并且用繪畫給同學講故事。后來被老師發(fā)現(xiàn)后訓斥，與老師之間的關(guān)系冷淡，在《一一》中可以找到當時的小德昌的心路歷程。

在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臺灣正值白色恐怖統(tǒng)治的結(jié)束期，不論是本地的土著居民還是外省移民，都在長時間的麻木和傷痛后體會到生活的真實。臺灣電影發(fā)展也在這一時期得到爆發(fā)式的發(fā)展。楊德昌正是從那個年代成長起來的，參照自己的中學生涯和少年殺人新聞事件，改編成《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

楊德昌從不低估少年所能達到的冷酷、極端和殘忍。他們的理想天真崇高，受到的壓抑卻總高于其他人，當他們對痛覺缺乏認知，對道德的純潔性擁有執(zhí)念，對人生的漫長感到絕望時，他們就會輕易走上自我救贖同時也是自我毀滅的道路。電影中，小明作為單親家庭的孩子，在命運的拋甩中成長為了一個完美的機會主義者，她是小四的“光明”，但同時被迫在黑暗中變換嘴臉來謀生。這樣的女孩子總會成為一個理想主義者理想破滅的最后一環(huán)。她和白色恐怖鑄就的破碎家庭的追趕打罵一道，將小四通往被神救贖的道路的大門徹底封死。

撕裂還來自于理想的負隅頑抗。電影中，對于“黑暗”的運用，已經(jīng)到了令人窒息的地步。無論是少年們的斗毆、臺球室中的血腥火拼，還是小四最后的行兇，都在黑暗中發(fā)生?！昂诎怠迸c“惡”如影隨形，但“明與暗”的交界卻不等同于“善與惡”的簡單分野，在陰暗晦澀中真正奄奄一息卻始終未死的是理想。少年的熱血是青春的理想，城市的溫情是生活的理想?！坝幸粋€老泡，大家都以為他吃錯藥，我記得，好像全城的人都蹺頭了，而且到處都被放火。他一個人要去堵拿破侖。”這段對于《戰(zhàn)爭與和平》的描述，幼稚卻感人，而Honey說完這段話，就一個人去堵山東，最后被推在車輪下。至此，三個理想主義者，一個為理想殉難，一個為理想失去自由，還有一個在奔向理想的道路上，卻已可以預(yù)見未來的萬般磨難。撕裂現(xiàn)實形成的鮮血淋漓在極度壓抑的敘事節(jié)奏中退去激烈而形成漫長的痛苦感受，讓觀眾有時間進行思考，在思考中感受僅存的理想的微光。

與《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一樣，《麻將》也是改編自真實事件的電影。麻將作為一項家喻戶曉的四人游戲，需要玩家在賭玩過程中察言觀色，或相互配合或相互攻擊，知道自己或得制勝的好牌。電影《麻將》中的四個主要角色——紅魚、香港、倫倫、牙膏就像麻將桌上的四個賭徒，在犯罪活動中夾雜著命運的悲喜離合。紅魚作為四人詐騙團伙的核心人物，虔誠的信奉父親交給他的騙人哲學，認為世界上只有兩種人，一種是騙子，就是他們小團隊這樣的，一種是傻子，天生被騙子騙的。父親一直是紅魚的偶像，就像《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中的小四把Honey作為偶像一樣，在楊德昌的影片中青少年都有學習的對象和追捧的偶像。紅魚堅信只要拋離道德，就能為所欲為，只要不對別人動感情，設(shè)置的陷阱就能百發(fā)百中。直到他的父親找到紅魚，勸解他要迷途知返，卻被紅魚破口大罵，徹底丟棄了父子關(guān)系的道德觀念。父親與情人雙雙殉情之時，紅魚的偶像瞬間分崩瓦解，他意識到從父親那里學來的一切都是虛無的，只有父親跟自己的感情才是最珍貴的。

牙膏在四人騙子團伙中扮演小活佛的角色來騙取錢財。在騙局之外，牙膏似乎也能將感情拋在九霄云外，毫無做人的底線。在紅魚、香港、倫倫退出后，他迅速集結(jié)了小弟，開始了新的“麻將”。倫倫在騙子團伙中負責開車和翻譯，他逾越了紅魚定下的不動感情的規(guī)則，用自己的小伎倆偷偷放走了馬特拉。后來馬特拉在人群中找到了倫倫，兩人擁吻在街頭，完成了敘事的一個跳躍。而紅魚在父親殉情自殺后，長久以來建立的價值觀崩潰，內(nèi)心滿是對父親的懺悔，當他聚起槍想了斷自己時，槍膛里并沒有子彈，這是楊德昌對社會有力的批判。楊德昌始終推崇用電影的方式來記錄反思自己對社會和人生的理解，在對社會現(xiàn)實進行無情的批判的創(chuàng)作中，他創(chuàng)造了臺灣華語電影的一個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