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80年代初擔任福建省委第一書記的項南是改革開放先鋒,也是反腐先鋒。打鐵還須自身硬,要求別人做到的,項南必定先行做到。正己正人,在他身上,腐敗沒有滋生之地。
“姜局長千萬不可發(fā)怒,還是要冷靜一些,不是誰和你過不去,而是黨紀不容。如果連退出多占的房子這點小事都不通,你怎么約束你的下屬?怎么教育你的子女?你這個局長怎么當?shù)孟氯パ???983年9月25日,《福建日報》刊發(fā)了題為《姜局長別發(fā)怒》的評論,痛快淋漓地抨擊黨內腐敗現(xiàn)象,讓人拍案叫好。沒幾個人知道,這篇署名“萬史興”的文章,竟出自福建省委第一書記項南之手。
福建省鹽務局長姜浩序利用職權占用4套住房,中紀委關于住房的“公開信”發(fā)表后,仍不執(zhí)行組織上要其退房的決定。直至《福建日報》公開點名,省直紀委通知要給予紀律處分后,才“勃然大怒”地退出多占之房。項南對此深惡痛絕,不僅支持黨報曝光其違紀行為,讓這類“難辦的刺頭”受到輿論譴責和監(jiān)督,還親自以文章作“匕首和投槍”。
處理一些干部后,有人別有用心地說,這是某某人到福建后采取的“斷然措施”。項南聽出了弦外之音,正色道:現(xiàn)在省委強調的是集體領導,我們反對“一言堂”,反對“一陣風”,反對“一刀切”,這是省委反復強調的指導思想。對主要干部的任免和處理都是省委集體討論決定的,哪能一人決定這樣的事?
他痛斥那些造謠生事、搞串聯(lián)、靠傳播小道消息吃飯,散布不利于團結言論的人,根本不像一個共產黨員。
對腐敗,項南絕不姑息。到任不久,在干部大會上即談反腐,指著自己的大光頭,幽默而不失嚴肅地說:歡迎你們來抓我的“小辮子”。他還說:省紀檢委要把眼睛盯著省委常委,就挑我們常委的毛病,其他各級紀委以此類推。這樣,領導自身正了,底下的問題就容易解決了,至少解決了一半。如果不從上面開始,黨風的根本好轉就是一句空話。
打鐵還須自身硬,要求別人做到的,項南必定先行做到。正己正人,在他身上,腐敗沒有滋生之地。
“群眾在罵娘呢,你們怎能咽得下?”
項南反對豪宴,提倡小吃,在團中央工作時下到各地,總要讓身邊工作人員先給當?shù)卮蛘泻簦f交多少伙食錢就吃多少飯菜,不可超標,否則要受批評。
1985年5月去將樂縣,吃午飯時,項南一進餐廳看到里面超過四個菜,就皺起了眉頭??h委書記跟著他到旁邊一個房間。項南嚴肅地問:老鮑你知不知道規(guī)定?縣委書記小心翼翼地連說知道。項南一拍桌子:知道你為什么還要違反?縣委書記老鮑紅著臉解釋:我們這樣一個偏遠小縣,聽說你來了,招待所的師傅非常高興,無非就是多做了兩個菜,都是本地產的……項南說:你別解釋,你如果再這樣,我馬上就走。
隨行的人民日報駐福建記者站站長張銘清看在眼里,不勝感慨,項書記一向是來真的,要牽著他的鼻子做假或變花樣,他會讓你自討沒趣。
在福鼎,按照項南“四菜一湯,嚴禁上酒”的既有規(guī)定,縣里也是以小吃招待。早餐是稀飯、油條,偏偏油條上了兩盤,大概有十幾根。項南看在眼里,問縣委書記,每人幾根油條?縣委書記回答說每人兩根。項南清點了人數(shù),馬上要求將多出部分退回。
項南常說,一個口子破例給開了,下一個口子必然也會跟著破例,如此形成習慣,口子越開越大,想堵都堵不住,所以平常一定要防微杜漸
有一次泉州搞慶?;顒?,省文化廳長萬里云帶劇團去給華僑慰問演出,隨后請華僑吃點心,也請在場的項南,無非是糕點一類的東西。項南卻指出:我們內部的人必須自掏腰包,包括我和你在內。吃完,當場就掏出四塊錢,作為他聚餐之用?!皟炔康娜恕币捕及催@個標準,“從來沒有過”地掏了腰包。
改革開放后,經濟日益活躍,大吃大喝現(xiàn)象死灰復燃。福建坊間編了幾句順口溜,諷刺一些領導干部的吃喝風:“大吃大喝地作報告,小吃小喝地作檢討,不吃不喝地聽訓導?!眰鞯巾椖隙?,他在大會小會上猛批吃喝風,還說:“群眾在罵娘呢,你們怎能咽得下?”
能光頭,決不戴帽;能蹬布鞋,決不著革履;能穿布衣便服,決不套西裝;能走路,決不坐車;平常沒事,往街頭巷尾一站,比“老依伯”(福州話,老大爺)還“老依伯”。
這就是項南。
在北京時,他就對高級干部的“特供”耿耿于懷,認為此舉脫離群眾,助長了領導干部搞特殊和腐化之風。久而久之,干部和家屬心安理得不說,其子女甚至對這類特權津津樂道,炫耀示眾。他到福建后,看到湯井巷高干食堂除了三餐,還給省領導們供應些市場緊俏的商品。有的領導干部不僅自己獨享,連親戚朋友也時來沾光“眾樂”,有時一桌就坐了一大家子。項南看不下去,下令取消。
拿“特供”開刀,全國罕見,引起了爭議。一位秘書雖然一向敬重項南,但深感這樣改革必然“觸犯眾怒”。項南不為所動,說:“這不僅僅是吃的問題,嚴重的是在于脫離老百姓,高干們享受“特供”,一日三餐都開小灶,怎么到群眾中去,怎么去了解民情和市場,又怎么知道和關心群眾的生活?”
項南堅決取消了“特供”。他讓家中保姆買菜時擇機到不同市場,回來便要問這個青菜多少錢一斤,那個魚什么價,其他物價如何,市場供應怎樣。他覺得這樣才能跟市場保持一致,對市場情況心里有了數(shù),制定各項政策就不容易和群眾的生活脫節(jié)。
項南走馬上任不久,老家親戚來找,央求給安排一個工作。項南不繞彎子地直接頂了回去,說:“我是福建的省委書記,不是哪家人的書記,既不可能,更做不到。”
項南夫婦育有四子二女。國門初開,許多人熱衷出國,有人問項南夫婦對孩子將來有什么打算,夫婦倆淡然回答:孩子不能靠父母。曾有好心人勸項南給孩子們的領導招呼招呼,安排一個好位置。項南更是斷然拒絕:這由組織上決定,讓他們自由發(fā)展。嚴格得幾乎不近人情。
眼見他來福建工作一年多了,沒一個孩子在身邊,福州市委依照程序,決定安排項南的兒子從北京下來到基層任職,便于照顧。長樂縣委副書記的任命都下達了,項南得知,立馬把市委書記袁啟彤、市長洪永世找去要求收回成命。
紅頭文件已發(fā),項南仍不容置疑地要他們連夜派人一份份收回。市委只好照辦。
項南百年誕辰之際,因改革和呼吁“松綁”放權而走上福州市副市長崗位的龔雄談及他所接觸和敬仰的共產黨高級干部,仍感慨不已:“項南是‘革命真君子’,秉持君子之交淡如水,中國多幾個像項南那樣清廉的共產黨員,事情就好辦多了!”
其實,這樣的共產黨員并非稀有資源。項南曾說:“我到福建工作,是單槍匹馬來的,如果離開戰(zhàn)友們的幫助、支持,縱有天大的本事也將一事無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