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BBC一位很有名的演員,已經(jīng)90多歲了,當時雖然不再出鏡演出,但是還會去做一些配音工作。“只要BBC打電話來說‘我們派車去接你了’,我就會立刻跳上車,因為我隨時準備去接受新的挑戰(zhàn)?!?/p>
21版我們談到的上有老、下有小,六十歲左右人的煩惱和困惑,但這個版,小編想和大家分享幾個關(guān)于老去的故事。希望通過這幾個故事,告訴大家慢慢變老的真相,同時也能使大家減少一些對于老去的恐懼。
我(周仰)在英國大學(xué)讀的是報道攝影專業(yè),畢業(yè)時需要我們?nèi)ヅ臄z一組作品,我就想用影像去探討“衰老”這個話題。于是我找到了一個離牛津街不遠的老人公寓,把我的拍攝項目和內(nèi)容介紹張貼在公寓門口,看看公寓里的老人愿不愿意接受我的訪談和拍攝。
這家老人公寓和我們國內(nèi)熟悉的養(yǎng)老院不一樣,它的每個房間都有獨立的廚房、衛(wèi)生間,所以每一位老人都是獨自居住的。我記得非常清楚,我拍到的第一位老人當時有80多歲了,他年輕的時候是一位嬉皮士。他當場就和我約定好日子,說你明天就來采訪吧。
在這里,每一個老人都有一個日程記錄本,有事需要預(yù)約,不像我們想象中的老人,好像在家里整天沒什么事情。我去的時候,他興致非常好,還彈吉他給我聽。那時候他剛剛跟一位40多歲的泰國女人結(jié)了婚,還給我看了照片,非常有意思。
有一位老太太70多歲了,中過風(fēng),只能坐著,日常生活需要依靠別人照顧,但是她的態(tài)度非常樂觀,非常幽默。她對我說了一個小故事。因為生活起居都需要護工幫助,晚上睡覺的時候,她要上廁所就按鈴,按鈴之后會有護工上門來。那天正好來了一個年輕的小伙子,她上完廁所之后小伙子突然很驚慌地說:“難道我還要幫你擦屁股嗎?”這位老太太十分幽默地說:“是啊,我現(xiàn)在就是個老嬰兒,你什么都得為我做。”她就用一個玩笑輕易化解了這種比較尷尬的場面。
拍攝中有一位老人讓我印象深刻,她是BBC一位很有名的演員,已經(jīng)90多歲了,當時雖然不再出鏡演出,但是還會去做一些配音工作。她對我說:“只要BBC打電話來說‘我們派車去接你了’,我就會立刻跳上車,因為我隨時準備去接受新的挑戰(zhàn)。”
2010年末回到上海之后,我開始拍攝我的外公外婆。
93歲的指揮家曹鵬退休之后更加專注地投入音樂之中。其保持年輕的秘訣就是“和年輕人在一起,和家人在一起,和音樂在一起”。圖為曹鵬在音樂劇現(xiàn)場
其實在2008年為他們辦金婚典禮的時候,我就想拍外公外婆的生活。當時我觀察到外公對外婆非常好,總是去牽她的手,幫她整理衣物,等等。實際上當真正開始拍攝時,我才發(fā)現(xiàn)這件事情并沒有那么簡單,因為外婆已經(jīng)患上了阿爾茨海默?。ɡ夏臧V呆癥)。
在我出國之前,外婆每天都會重復(fù)問我相同的問題,其實那已經(jīng)是阿爾茨海默病的早期癥狀。等我回國之后,我發(fā)現(xiàn)她的記憶變得更差了,頭腦已經(jīng)變得比較混亂。
阿爾茨海默病的病人需要有人24小時照顧,因為我媽是獨生女,所以這個重任就落在我媽身上。我的拍攝主題也慢慢變成了外婆的阿爾茨海默病以及我們?nèi)胰?yīng)對它的一個過程。拍攝持續(xù)了3年,一直到2013年夏天,我外婆去世了,在那之后我才有時間去編輯拍到的所有照片,我把這組照片取名為《漫長的告別》。在編輯的過程中,我不僅僅把它當作一個紀實項目,而且還想去探討更多與記憶有關(guān)的事情。
從2011年夏天到2012年初,我們?nèi)匀辉噲D在家里照料她。我們喂她吃飯,但是已經(jīng)非常困難,她的吞咽功能、咀嚼功能都在喪失,她會把一口飯含在嘴里很久,就是不吞下去。
2012年春天,我們決定送外婆到一個比較好的養(yǎng)老院,這樣有專業(yè)人員能夠24小時地看護。因為我外公那時已經(jīng)接近90歲,他的心臟也不好,我們無法同時在家中照顧兩位老人,所以外婆的最后一段日子是在養(yǎng)老院中度過的。后來我讀到英國作家伊恩·麥克尤恩的小說《星期六》,其中有一段描述,寫主人公去養(yǎng)老院看他母親,感覺好像是“捧著鮮花去墳?zāi)埂?,因為他的母親不會期待他的到來,他去了之后母親也不會跟他說任何話。
我覺得這段描述非常準確地說出了當時我每天去看外婆的感受。因為外婆已經(jīng)叫不出我們的名字,沒有辦法和我們進行語言交流,所以我每天去看她只能互相坐著,大眼瞪小眼。就這樣過了一年多,2013年夏天的一天,外婆因肺部感染住進了重癥監(jiān)護室。又過了一個多月,外婆走了。我感覺外婆解脫了,我們也解脫了。
在2012年到2017年間,我同時在上海進行一個老人肖像的拍攝項目。為什么是在上海?因為上海是中國老齡化程度最高的一個城市,上海老人的生活狀態(tài)也非常多樣化。我延續(xù)了在英國的做法,到一些老人家中去進行一對一的采訪和拍攝,這個項目就叫《如何變老》。
拍攝這個項目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上海有很多老人經(jīng)常在一起參加集體活動。比如,公園里有老人每天自發(fā)一起來練習(xí)合唱,也有老人每個周日下午在酒店里參加“老克勒”舞會。
“老克勒”是上海很獨特的一種文化現(xiàn)象,這些老人在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的上海接觸到西方文化,在退休之后依然保持了一種比較精致、小資的生活狀態(tài),經(jīng)常去舞會,去喝咖啡、下午茶,等等。那些老爺爺出門時總是會非常正式地穿上西裝、打個領(lǐng)帶。
我發(fā)現(xiàn),很多老人在退休之后找到了自己的生活樂趣。80多歲的邵津驊年輕的時候是一名船舶工程師,退休之后不能再造真正的大輪船了,所以他開始制作船模。所有材料都是老人自己做的,包括馬達。天氣好的時候,他會去公園的小河里放他的船模。
肖星偉是我外婆以前的同事,他是學(xué)油畫的。因為當時被分配在印染廠從事花布圖案設(shè)計,畫過無數(shù)花朵、梯田和拖拉機。等他退休之后,他說終于能夠拿起畫筆為自己畫畫了。
顧如梅當時85歲,據(jù)她說年輕的時候是位大家閨秀,但因為發(fā)生了一些變故,最后只能在工廠當女工。她一直很喜歡文藝,等到退休之后就去報了老年大學(xué)的寫作班,然后寫了自傳出版,記錄了自己跌宕起伏的一生。她現(xiàn)在每星期還會在家里辦寫作沙龍,儼然就是一位沙龍女主人。
在上海,也有不少老人過著一種退而不休的生活。
比如,93歲的指揮家曹鵬老師,他說自己退休之后更加專注地投入音樂之中。他目前是上海城市交響樂團的指揮,同時也致力于“天使之音”沙龍,用音樂幫助自閉癥兒童。我記得采訪中曹鵬老師說,保持年輕的秘訣就是“和年輕人在一起,和家人在一起,和音樂在一起”。
昆曲表演藝術(shù)家蔡正仁也非常忙,我約了他好多次才完成拍攝。雖然他在采訪中提到,70歲之后自己有一種力不從心的感覺,但他依然繼續(xù)活躍在舞臺上。
拍攝這一天,他將要在上海大劇院演出昆曲《長生殿》,他扮演的是唐明皇。演出中他可能不會唱全本,但是至少有幾出非常重要的戲,比如《驚變》《埋玉》,都要由他來唱。關(guān)于退休,他有一個非常有趣的表述:“退休要是不唱了干嗎呢?難道就兩眼一瞪看天花板嗎?”
今年84歲的法語翻譯家馬振騁老師曾經(jīng)翻譯了很多法國哲學(xué)家蒙田的作品。他家的書房里有一個寫字臺,他現(xiàn)在仍然每天都會坐在寫字臺前翻譯幾頁書。雖然他的進度非常慢,但依然不停在工作。
我給上海電影譯制片廠的曹雷老師拍照的時候,她已經(jīng)77歲了。她現(xiàn)在雖然譯制片的工作不多,但是因為朗誦熱的興起,經(jīng)常要去朗誦、演出,也是非常繁忙的。她曾經(jīng)得過癌癥,康復(fù)之后好像獲得了第二次生命,所以非常珍惜時間。她家的桌上擺著一個臺歷,可以看到她的日程表非常之滿。我是在2017年4月加了她的微信,一直到9月才見到她。
經(jīng)過了這幾個不同的拍攝項目,我對于老年生活有了更多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