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鎮(zhèn)瑜 張家翰
“城門城門幾丈高?三十六丈高。騎匹馬,買把刀,走進城門挨一刀……”
這首春城人耳熟能詳?shù)耐{,飄過東寺街、西寺巷,飄滿每一個老昆明人的記憶。煌煌2400年的城建史,風云變幻的世事,讓這座山環(huán)水抱的大城,雖歷經(jīng)千百劫數(shù),卻依然煥發(fā)著迷人的光彩。受北來漢文化和大理白族文化的日久熏陶,昆明儼然成為西南地區(qū)的準中心;而因地處邊鄙、漢夷雜處,它又天然地具有了屏蔽外族、統(tǒng)領極邊的功能。漢家的水袖,夷人的社火,在這里水乳交融,交相輝映,26個民族載歌載舞,共同譜寫了一曲燦爛、輝煌的文化樂章。
左右頁圖:昆明地處西南,歷史上較少遭受戰(zhàn)火荼毒,因此保留了不少深宅大院,這些老宅院或古樸恢弘,或溫婉細膩,或雕梁畫棟,或中西合璧,不愧為當?shù)乩辖ㄖ闹匾M成部分。
據(jù)說明代堪輿家汪湛海,刻意把昆明設計成了一只烏龜?shù)男螤?。曾?jīng)10萬人口的規(guī)模,大約相當于現(xiàn)在一座中等規(guī)模的小縣城。而隨著昆明都市化的膨脹與擴張,昆明早就擴展成了容納500多萬人口的繁華都市,曾經(jīng)的城門沒有了,城墻不見了,只有數(shù)目不詳?shù)睦辖趾凸沤ㄖ?,遺落在高樓林立的霓虹燈下,訴說著幾百年的滄桑和寂寥,而石屏會館、馬家大院和傅家宅院就是其中的代表。
他叫袁嘉谷,是云南省唯一的狀元。
左右頁圖:石屏會館最初建于清乾隆年間,1921年由云南唯一的狀元袁嘉谷和知名人士張芷江共同發(fā)起重建,主要目的是為在昆明讀書、行商的石屏同鄉(xiāng)提供住宿和商貿(mào)集會之所。目前,它是昆明唯一保存完好的外地會館。
袁嘉谷的故鄉(xiāng)在滇南石屏縣異龍鎮(zhèn)南正街。自元朝以來,石屏民間因重教興文而人才濟濟,素有“文獻名邦”之稱。1872年,袁嘉谷出生在這里。他21歲開始到昆明應試,十年寒窗,幾番落第,終于在清光緒二十一年(1895年)考中了經(jīng)濟特科一等一名,大魁天下,是為“經(jīng)濟特元”,也就是中了狀元。
中狀元是件不得了的事情,放在云南人身上就尤其不得了,因為他一舉打破了“云南不點狀元”的古老魔咒。消息傳到昆明,四方轟動,昆明人將拓東路上的聚魁樓改名為“狀元樓”,滇督魏午莊特書“大魁天下”匾高懸樓上,以表祝賀。
可惜,正當袁嘉谷準備躋身士林大展宏圖的時候,早已千瘡百孔的大清王朝風雨飄搖,行將就木,隨著武昌起義的一聲槍響,大清朝就完蛋了。
如果袁嘉谷僅僅以清朝遺老自居,他的長辮子肯定是拖不久的。可喜的是,袁嘉谷沒有愚忠,他自覺順應時代潮流,從清廷大員隱身為文化學者,自甘寂寞,著述鄉(xiāng)里,成就了另一段多姿多彩的人生。
他在翠湖北岸買地筑廬(袁嘉谷舊居今仍在),而隔著翠湖遙遙相望的,就是石屏會館。
石屏會館始建于清朝乾隆年間。民國十年,即1921年,由石屏在昆明的商人和學生共同倡議,由石屏同鄉(xiāng)會發(fā)動社會各界人士集谷捐資,由袁嘉谷和知名人士張芷江共同組織重建。會館坐落于翠湖南路中和巷24號,背靠五華山,門臨翠湖,規(guī)模宏大,氣勢恢宏。
會館文化,說穿了就是相當于現(xiàn)在的同鄉(xiāng)會或者地區(qū)商會,是身在異地為官、經(jīng)商、求學的人抱團取暖的地方。
石屏會館坐南朝北,為一進三院,四合五天井的二層土木結構式清代民居。老宅整體布局嚴謹規(guī)整,院落之間連接緊密,采用“走馬轉(zhuǎn)角樓”的傳統(tǒng)建筑工藝,雕花格子門,玲瓏剔透的窗戶,線條流暢,刀功精湛,加之貼金的藝術處理方式,體現(xiàn)了高超的建筑技藝和裝飾技巧,使得這個會館古樸雅致,富麗堂皇。
也許從會館建成之日起,這里就成了貴胄富商和文化人扎堆的地方。據(jù)說曾任云貴總督的林則徐,就曾經(jīng)是這里的??汀^依然保存著林氏“三島淳風”的牌匾便是明證。袁嘉谷主持重修之后,鄭重留下了“云根文采”四個大字。筆者曾在一位老詩人的家中見過袁嘉谷先生的一副行書對聯(lián)。袁嘉谷用筆遒勁古樸,筆勢蒼辣,一洗清代館閣體的纖弱嫵媚。雖經(jīng)蟲蛀雨蝕,筆痕墨韻,躍然紙上,仿佛可見當年先生的風采。
會館內(nèi)綠蘿橫空,青石鋪地,石桌修長,石凳寂寞,儼然都市桃源。
經(jīng)世致用,是每一個古時文人的理想。大清朝滅亡后,袁嘉谷在東陸大學(云南大學前身)執(zhí)教十余年,從清代的狀元,到高校的教授,他博學多才,又平易近人,在校園內(nèi)聲譽甚高,他的每堂課幾乎都座無虛席。晚年結廬翠湖,大量搜集整理云南地方文獻,間或賣字自給。從進而用世,到退而修身,他完成了一個封建文人最后的身心涅槃。
袁嘉谷愛國。1937年“七七事變”后,北京、南京相繼失守。他憂憤成疾,臥床不起,召集子女說:“人知愛國愛家必以學問經(jīng)驗立其根本,處心積慮者久矣。我則人民知識猶淺,不暇自顧,以大國自豪。人侵我,我不備。戰(zhàn)事起,人民涂炭,吾不忍見之矣?!辈≈衅鸩荨敦熧量堋肺模淳?,于1937年12月23日與世長辭,終年66歲。
左右頁圖:馬家大院堪稱保存最完好的白族經(jīng)典民居,曾榮獲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頒發(fā)的“亞太地區(qū)2001年度文化遺產(chǎn)保護獎”。如今,這座老宅院煥發(fā)了青春,成為昆明各種文化活動的舉辦地。
漫步在石屏會館的雕梁畫棟之間,斯人已逝,風物長存。想來袁先生公務之余也會偶爾來此小坐,聽一聽石屏鄉(xiāng)音,品一品石屏烤豆腐,或者與三五老友把盞傾談吧?
昆明景星街。
在上世紀90年代的外國旅游地圖上,這里曾是一個大大的紅點。這條著名的昆明老街,到處木樓高聳,漢瓦秦磚,碧波粼粼。附近花鳥魚蟲,古玩玉器,人聲鼎沸,游客如織。在景星街附近的小銀柜巷,有一座著名的馬家大院。2001年,馬家大院榮獲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頒發(fā)的“亞太地區(qū)2001年度文化遺產(chǎn)保護獎”。馬家大院又叫“金蘭茶苑”,曾是護國元老、滇軍名將、民國首任昆明市長洱源人馬鉁的私人宅院。
馬家大院始建于1923年,它坐南朝北,總面積1146平方米,為“四合五天井”、“走馬轉(zhuǎn)角樓”的磚木建筑。大院為兩層木樓四合相通,中間有一個200多平方米的青石板天井,屋角還有4個小天井。建筑集木雕、石刻為一體,雕梁畫棟,工藝精湛,是典型的“三坊一照壁”式白族民居經(jīng)典之作。如果僅從大門和倒座(四合院跟正房相對的房屋)的布局和結構看,又有昆明“一顆印”民房的特點。南京大學建筑研究所教授趙辰與瑞士專家經(jīng)過多方研究,一致認為,這不是一幢普通意義上的舊宅,而是濃縮了傳統(tǒng)中國歷史文化的成功建筑典范。
馬家原是洱源的名門望族,父親馬金墀是前清舉人,三個兒子馬鉁、馬锳、馬崟均畢業(yè)于云南陸軍講武堂。
馬鉁是朱德總司令在講武堂的同學,后留學日本,歸國后奮起軍界,被唐繼堯委任為上校參謀,后升任陸軍第五軍少將參謀長,參加過護國、護法和抗日戰(zhàn)爭, 1928年出任國民政府昆明市首任市長,1944年升任云南軍管區(qū)中將副司令,1949年10月赴香港定居,1963年逝世。
馬鉁擔任昆明市長期間,買米施粥,接濟饑民,廉潔奉公,發(fā)展文教,在執(zhí)政期間還是比較得人心的??谷諔?zhàn)爭爆發(fā)后,馬鉁擔任滇60軍督練處長,訓練壯丁、補充兵員、負責后勤保障。只有區(qū)區(qū)1000萬人的云南省,先后出征抗日的將士就達到35萬人。作為“總后勤部長”的馬鉁,自然也就功不可沒。
解放戰(zhàn)爭中,馬鉁不愿打內(nèi)戰(zhàn),并積極協(xié)助盧漢為云南起義做準備。他同情愛國學生,他的6個子女中,入黨或傾向進步的就有3人,而馬家大院也成為進步力量的天然庇護所。馬鉁兄弟三人當中,二弟、三弟分別為國軍中將、少將,故有“一門三將,三迤一家”之稱。
左右頁圖:作為昆明市區(qū)保存得較為完整、特點較為明顯的清末民初建筑,傅氏宅院以中國傳統(tǒng)的四角攢尖頂和西式羅馬柱,充分展現(xiàn)了中西合璧的建筑風格,成為昆明老宅院中的一朵奇葩。
1949年,馬鉁帶著子女離昆赴港,大院成了名副其實的大雜院,從職工宿舍到茶樓、餐館,幸運的是,它竟奇跡般地保存了下來。洱源地近劍川,劍川的白族木雕美輪美奐,天下聞名。大院木樓上那些鏤空的過往,雕花的心事,也就不足為怪了。
當歷史的煙云散盡,這座空空蕩蕩的大宅早已物是人非,據(jù)說還成了滇劇表演的“小劇場”。
春去秋來,開場散場,成敗榮辱,都不過是好戲一場。
前幾年有部叫做《錢王》的電視劇熱播,因此清代彌勒巨商王熾的故事一時風聞里巷。一代錢王富甲全滇而又急公好義,美國《時代周刊》曾將其列為19世紀末全球第四大富豪。在其父子影響下,云南也得風氣之先,在清末民初就有了自來水公司和電燈公司。而王熾的票號,當時就設在今天正義路旁邊的錢王街。當時,昆明街頭酒綠燈紅,好不繁華,而錢王街一帶,儼然就是昆明版的美國華爾街。
而在今天錢王街附近的居仁巷10號,就是有名的傅氏宅院。
這座大宅始建于1931年,占地面積300平方米,為“三坊一照壁”式傳統(tǒng)民居。除了雕梁畫棟和貼金鑲銀,這座建筑的最為奇特之處在于東西廂房上的四角亭。方亭頂部是典型的傳統(tǒng)四角攢尖頂,而底部卻圍繞著西式羅馬柱,可謂中西合璧,窮極靡麗。
大宅的主人是火腿商人傅潤之、傅泰之兄弟。傅氏祖輩以小本生意起家,為了這座宅子,可以說傾其所有,全部積蓄用光之后,甚至動用了做生意的本金,影響了資金周轉(zhuǎn)。修建時,傅家沒有“包工包料”,為了節(jié)約費用而全家上陣,到白沙河青龍村購買樹木,砍倒曬干后直接拉回宅基地使用。據(jù)傅潤之的兒媳方玉華老太太講,宅院的所有木雕工藝,都是請通海著名的木工師傅來做的,兩個師傅前后做了兩年,才完成活計。
通海木雕美輪美奐。民國年間,通海就曾經(jīng)出過一個熱愛喝酒、發(fā)呆、抽大煙的絕世天才——木匠高應美。據(jù)說高應美從門窗上剔下的刨花,可以兌換等重的黃金。傅氏宅院的雕花門窗和高應美有沒有關系,因相關史料缺失,已經(jīng)不得而知,但可以推測的是,傅家對這座宅子真是下了血本的。
傅家祖上是沾益人,在昆明經(jīng)營火腿生意。沾益靠近宣威。宣威火腿為“中國四大名腿”之一,曾得到國父孫中山先生的青睞,并題詞“飲和食德”。1935年,紅九軍團相繼攻下宣威、東川、會澤、沾益等地,斗地主繳獲了大批火腿,張震將軍所在的團每名戰(zhàn)士都背一只火腿,生活大大改善。而卓琳的父親,也就是小平同志的岳父浦在廷,即是鼎鼎大名的“火腿大王”。說云南火腿于中國革命有功,實在不為過。
解放后,傅氏宅院的房子被私改,一、二樓充公,只有三樓留給傅家。文革期間,東廂房四角亭被拆毀,建筑風貌受損。近年昆明老街改造,因鋪設消防管網(wǎng),傅氏宅院平移20米重建,舊貌復原,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吧。
蓋房起屋,傳兒傳孫,中國人一直樂此不疲??蓱z舊時王謝堂前燕,早已飛入尋常百姓家。在滾滾的時間洪流面前,一切都是短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