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原
“哈薩克”的意思是“白色的天鵝”,在新疆阿勒泰,哈薩克人把天上的銀河叫做“天鳥路”,每年夏天和冬天,銀河系的流向總是順著哈薩克人夏牧場、冬牧場之間的轉場路線。這條路線也正是天鵝一年一度南遷北往的必經之路。
游牧是哈薩克族傳統(tǒng)畜牧業(yè)的主要生產方式。金秋時節(jié),當你登臨天山南北,壯美的山川下,馬路兩旁不時閃過駝隊、牛群、馬群和羊群,除了正常的放牧之外,最激動人心的要算是哈薩克牧民的轉場了。
拖兒帶女的駝隊不禁讓你想起阿拉伯的商隊,多了家的溫馨,多了幾許親情的感動。你看到現代化的交通工具也加入壯觀的遷移隊伍。從夏季牧場離開等到來年再回到這熟悉的地方。流動的家園,永恒的游牧情結。
啟程 漫漫轉場路
阿依別克一家人這一年的夏季轉場,在天空中仍舊依稀可見的銀河的見證之下拉開了帷幕。所有的家當物什,都需要被打包,就連供大家休憩的家——氈房,在轉場路上,也需要拆卸后隨行帶走。
妻子和女兒負責最后打包氈房內剩下的物品并把它們一一拿出,阿依別克和兒子則開始拆卸氈房。等氈房全部拆卸完畢,阿依別克將各類材料分類捆綁,剩下的事情,便是將這些東西綁在駱駝身上。
家里的3峰駱駝,也已經不是第一次參與轉場路了,它們站成一列,溫順地等著主人將物品一樣樣在背上累加。為了不弄傷駱駝的脊背,阿依別克在駱駝的兩個駝峰之間放置花氈,隨后便是面積巨大的氈房格扇,待用長繩捆好后,又在格扇上擺上其他的大件物品。一切準備就緒后,太陽早就掛在了半空中,出發(fā)的時間已到。
妻子帶著女兒騎在馬上,在她們的身后,是馱著氈房和其他家當的駱駝,隨后是趕著200余只羊的木爾肯,阿依別克在前方道路兩旁分別生起一堆篝火,一隊人與羊群,從這兩堆篝火中間走過。哈薩克人認為,借助火的威力,可以為他們事先驅除病魔。
這個草原上的家庭,就這樣又踏上了旅途,就像他們的祖祖輩輩一樣。隊伍沿著契吉克都爾根河邊的狹窄牧道行進,速度并不快,在巨大的山地背景下,如同一幅靜止的油畫。我看著被他們留在身后的這片土地,心想,用不了一段時間,這里便留不下任何他們曾生活過的痕跡。
然而,阿依別克和加木肯似乎絲毫沒有這樣的感傷,兩個人在隊伍的后方,一左一右看管著成群前行的羊群,竟開始吟唱起古老的牧歌。渾厚的聲音在山谷中漾開,與此同時,畜群如逆流的河水一般緩緩向那處海拔2600米的生息之地流淌。
這個長期處于以部落關系為基礎的民族,嚴格遵守著對大自然的敬仰和膜拜。千百年來,他們始終根據草場自身的節(jié)奏來休養(yǎng)生息,大概也正因為如此,這個世界上最后一個馬背上的游牧民族,才得以生生不息。
轉場路上 尋回那些走丟的馬
在《世界山搬家最多的民族——哈薩克族》中,攝影家賽力克·木胡什寫道,世界上走路最多的人是哈薩克族,世界上搬家最多的民族是哈薩克族,哈薩克族的歷史是在轉場中譜寫的,哈薩克族的繁榮和發(fā)展是在轉場中誕生的。
然而,轉場也總是伴隨著痛苦,每一次轉場,都是一次真正意義上生命的大遷徙。春季轉場時,牲畜們經過漫長寒冬的煎熬,早已體質瘦弱,而此時的母羊正處產羔期,加上多變的天氣,轉場成了人、牲畜和大自然的一場較量,不少牲畜從冬牧場啟程,卻未能抵達肥美的春牧場。作為連接起哈薩克人生命之路的牧道,此時卻成為了它們的葬身之所。
經歷一個春天休養(yǎng)生息的牲畜們待到前往夏季牧場時,已是膘肥體壯。雖然沒有冬季轉場時的嚴寒天氣與春季轉場時的體能蕭索,夏轉場也并非就總是一帆風順,對于一個居無定所,永遠在遷徙路上的民族,意外或許才是常態(tài)。
在草原上遇到巴哈的氈房時,是一個天氣陰沉的中午。阿孜爾古麗是家里的女主人,她正在火堆前準備著她和老祖母中午的飯食,聽我們說明來意,她邀請我們進氈房坐坐。
吃飯的時候,阿孜爾古麗用并不流利的漢語說,他們一家是來自阿克蘇溫宿縣的牧民,轉場來到這里。前一晚一陣暴風雨,家中的4匹馬走丟了兩匹。一大早,巴哈就帶上兩個兒子出去找馬,如果天黑之前還沒找到,那他們估計還要在這里再停留幾天。她不無擔心地說,轉場路上丟失馬匹,余下的路會走得很困難。
一整個下午,阿孜爾古麗隔一會兒便走出氈房,看向巴哈和兒子們出發(fā)的方向。好在下午四五點鐘的時候,4個小黑影從遠處的山坡一點點變大,丈夫巴哈帶著兒子和馬匹,成功歸來。
意外的波瀾以最好的方式平復,于是阿孜爾古麗忙碌了一個多小時,端出了一大桌美食——熱騰騰的熏馬腸、新炸的油果子(當地人叫包吾爾沙克)、神似豆腐干的奶豆腐,當然,還有散發(fā)著草原氣息的馬奶酒。坐定不久,一直不多話的大兒子吐爾松便打開了話匣子,原來他是蘭州一所農業(yè)大學的學生,再過一個多月就畢業(yè)了。畢業(yè)之后,他打算留在蘭州工作。家里轉場事情多,恰好學校里也沒什么事,他便干脆回來幫忙。
閑聊之中,我們還從吐爾松口中得知,他那粗獷的父親巴哈,年輕時也曾能歌善舞,更是馴鷹的一把好手。
講起曾經獵鷹的日子,巴哈尤為興奮。一頭獵鷹從最開始的熬鷹到最后離開主人而去,總有四五年的時光,這段時間里,再冷酷的人與動物,都會生出幾分感情。講到興奮處,巴哈咂了一口酒,仿佛又回到了當年的時光。不過他的眼神隨即又暗淡了下來,隨后搖搖頭,擺擺手,“現在不讓了。政府提倡保持生態(tài)平衡,別說狼了,就是兔子,也不讓獵?!?/p>
這個生活在馬背上的民族,雖然依舊以這片廣袤的土地和土地上的生靈討生活,但連我們這些不過在此小呆一段時間的外來人都能感知到,這個民族與草原的牽連已經越來越淡。草原上信馬由韁的生活似乎已經一去不復返。
接下來的幾天,巴哈一家人繼續(xù)前往他們此次夏季轉場的目的地阿克蘇邊境牧場。每天天亮后啟程出發(fā),待到傍晚,搭屋筑營。走在那一條條不知有多少代牧民走過的山間牧道,每日只與牲畜走動和蹄子踢石子的聲音相伴,在幾乎要忘記這日復一日的路程還會有終點時,一片巨大無比的高山濕地突然出現在眼前。
色彩繽紛野花迎著陽光,遠處山谷草地上嵌著螞蟻般大小的牛羊。星星點點的氈包如雨后蘑菇散落在山谷四處。巴哈一家人也即將成為這些“蘑菇”中小小的一株,草木豐沛的夏天正等候著這些遠道而來的人與生靈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