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慶邦
寫每一篇小說,事前我們都要為這篇小說定下一個調子。如果找不到合適的調子,或調子沒有定準,小說就不能下筆。有時候,某一篇小說讓我們頗為躊躇,遲遲開不了頭,困擾我們的很可能就是調子問題。那么,拿什么為小說定調子呢?我的體會只能是情感?!稗D軸弄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說的就是這個道理。從本質上說,小說是情感之物。小說創(chuàng)作的原始動力來自情感,情感之美是小說之美的核心。我們衡量一篇小說是否動人,完美,一個重要的標準,就是看這篇小說所包含的情感是否真摯,渾厚,飽滿。假如一篇小說的情感是虛假的,膚淺的,蒼白的,就很難引起讀者的共鳴。這就要求我們,寫小說一定要有感而發(fā),以情動人,把情感作為小說的根本支撐。我們寫小說的過程,就是挖掘、醞釀、調動、整理、表達感情的過程。小說還沒開始彈呢,我們的感情已蓄勢待發(fā),等小說成了曲調,感情的奔涌自然是水到渠成。
近年來,從西方傳過來的一些短篇小說,不再像契訶夫、莫泊桑那樣重感情,而是打著所謂現(xiàn)代主義的旗號,重形式,弄玄虛,以讓讀者看不懂為高明,為自得。這樣的小說理性大于感性,不再讓人感動。這里有一個創(chuàng)作的源頭究竟在哪里的問題,也就是到哪里采取創(chuàng)作資源的問題。如果背離了以情感之美為中心,放棄了把情感作為主要的創(chuàng)作資源,一味從理念上或別的地方尋求創(chuàng)作資源,就違背了小說創(chuàng)作的初心和基本規(guī)律,就失去了文學作品作用于人類感情的功能。小說創(chuàng)作是這樣,所有其他門類文藝作品的創(chuàng)作也是這樣,離開情感的參與,都不成立。
當然,小說創(chuàng)作除了情感之美,還離不開自然之美、細節(jié)之美、語言之美、思想之美、形式之美等多種審美要素的參與。只有把多種審美要素渾然天成地融合在一起,才能成就一篇完美的、常讀常新的小說。
拿白居易的《琵琶行》來說,它主要表現(xiàn)的是情感之美和音樂之美。這兩種美好的東西都不是實體,都看不見,摸不著,很難表現(xiàn)。我們注意到,詩人借助一連串自然物象,如“急雨”、“大珠小珠”、“玉盤”、“鶯語”、“泉流”、“銀瓶”、“水漿”、“鐵騎”、“刀槍”、“裂帛”等等,把美好的情感和“仙樂”盡善盡美地表現(xiàn)出來,以致“凄凄不似向前聲,滿座重聞皆掩泣”。當然,這首詩的語言之美更不用說,詩句千錘百煉,字字珠璣,構成了千古絕唱??梢哉f,每樣文學作品的語言之美,都是情感之美的保障,如果語言不美,情感之美很難實現(xiàn)。
其實我們可以把《琵琶行》當作一篇短篇小說來讀,它會給我們很多啟示。等我們把小說寫得也有了詩意,我們的眼睛也可以濕一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