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宗輝
自從兒子上了高中,我們全家就搬進城里的學區(qū)房,兒子步行十分鐘就可以到學校,我與妻子每天都要從家到單位往返一百余里。為了孩子,為了將來這個家庭能夠脫胎換骨地嬗變,只能這樣選擇。于是,我這樣一個像莊稼生長在鄉(xiāng)野的村夫教師成為半個城市人。
早晨,我們迎著初升的旭日,朝氣蓬勃地駕車奔赴單位;傍晚,沾滿一身職業(yè)疲倦,向著落霞方向的家惶惶疾馳,每天像候鳥遷徙似的往返巡回。夏天的風雷烈日,冬季的雪花嚴霜,成為我車輪上酸甜苦辣的過往。車來車往的路上,我的眼睛輕輕地掠過四季的風景:詩柳如煙般淺睡的春意,溪水淙淙中的時光流淌,蒼黃田野里豐碩的收成,冬日暖陽倉促的憂傷??上н@些都不能挑撥我,激發(fā)我,匆匆過往,一蹴而就,成了我乏味的心念,也成了我的生活常態(tài)。
做了二十余年的鄉(xiāng)村教師,本來是保持了很多習慣的。例如節(jié)假日到田野里去散步采風;在每個季節(jié)深處采擷花葉或果實;攜一家老小游覽大小景勝;在生著煤爐的小屋里與友對酌;家人生日之際的花前舍下照相留念;熬夜寫一個沒有什么意思的詩篇……這些過去的小情調于我還是很適宜的,讓我過得瀟灑無憾,有一點小小的詩意并偶有意料之外的小歡喜。
現(xiàn)在,我成了城市里的鄉(xiāng)下人,順理成章地變身為加入了城市戶籍卻在鄉(xiāng)下討生活的城鄉(xiāng)雙漂一族。這樣一來,我的目光不禁經常瞟著城市人的生活標準:早晨匆忙敷衍而夜晚光鮮消遣,廣場歌舞升平與酒店觥籌交歡,商廈人流滾滾與消費氣度揮灑,把“忙”掛在嘴上卻低頭做著手機控……有意地選擇忘記過去的生活,讓自己跟上時代,入流于自己居住的這個城市。
漸漸地,我不再觸碰帶有鄉(xiāng)氣的服飾,不再享用不夠衛(wèi)生的地道農家菜肴,不想聯(lián)系缺少文明習慣的兒時朋友。不是我忘本,是社會發(fā)展了我,改造了我曾經的桀驁。即使我想搬回老家,對于讀高中的兒子也是不切實際的。基于此,我已經意識到,隨俗就是我的現(xiàn)實,就是我當下的最高主宰。
越來越覺得城市的生活讓人受用:吃的穿的用的接觸的,都是我小時候奢望過而不能得到的。小時候在農村,因為離縣城太遠,幾年也進不了一次城,每次隨大人進城,都像劉姥姥進大觀園,眼睛不夠使的,心里長滿羨慕?,F(xiàn)在,我已悄然就達到了兒時追慕的層次,在這里,真切地體驗到環(huán)境的潔凈、生活的便利、服務的周到、快捷的效率給我?guī)淼暮锰幒涂鞓?。我的祖輩父輩努力多年都未曾實現(xiàn)的生活目標,通過我一個發(fā)癔癥一樣的決定,就恍惚間實現(xiàn)了,且受到鄉(xiāng)鄰們的贊許,難道不該慶幸嗎?
只可惜,幾個月倏然而過,審視自己沒有半點拿得出手的收獲和成績。非但教學工作踟躕不前,連業(yè)余的寫作興趣,也有些萎靡不振??诟怪c感官之樂給了我太多的美妙,盤桓成我內心的迷戀。曾幾何時,我迷茫在城市街道上,悄無聲息地讓霓虹暈眩了眼睛,讓光鮮誘惑了虛榮,讓廣廈吸引了腳步,讓閑適困頓了心靈。我該怎樣為自己嘆息?是否能夠把悲哀藏起?
我不想看到自己一點點的快意敗落,而應該繼續(xù)尋覓詩與遠方。什么時候,我能找回過去,能讓全家的和諧與自己的本心平衡在一個神秘的支點上?如果那個時候一時不能來臨,我又該何去何從?
我默默地拿出一張素白的紙,在一個心止如水的夜晚,鄭重地寫下這樣的文字:堅持我該堅持的,陪伴我該陪伴的,守護我該守護的,解放我該解放的。
尼采說:“每一個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對生命的辜負!”我不想辜負城市,也不想背叛鄉(xiāng)村,那就奮力讓自己的生命多彩。在喧囂間靜讀詩書,避市氣求學自省,處浮躁中修身養(yǎng)性,像蓮花一樣自愛與生活。
今后還是要穿梭漂泊在城鄉(xiāng)之間,但對于一個有心性的人來說,只要心底有詩與遠方,怎樣的起點和落點,都不會影響他努力振翅飛翔。
(作者單位:山東臨清市康盛莊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