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 塔
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
茅盾與錢鍾書,一個是革命作家,一個是非革命作家,基本上沒有交集和來往,關(guān)于兩人的各種傳記文獻中都沒有提到過對方的名字。
實際上,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兩人都是文壇名家,而且都住在北京,不僅見過面,而且還有一點點文字上的交往。錢鍾書曾給茅盾寫過一封信,為一位美國喬治·華盛頓大學的教授牽線搭橋。
茅盾
錢鍾書
錢鍾書這封信內(nèi)容如下:
盾翁大師道座:
即請
近安
晚 錢鍾書敬上
七月十五日
僅過5天,茅盾就回信如下:
鍾書先生左右:
七月十五日大札及時鐘雯信敬悉,因事遲復為歉。時鐘雯能譯《桃花扇》,想必于中國詩詞甚有修養(yǎng),不勝欽佩。她擬于今年九月間訪北京時與弟相見,甚為歡迎。請先生轉(zhuǎn)函為致鄙忱為荷!
憶有《宋詩選注》,似出先生手筆。近來有何著?幸逢明時,想必精神暢快。弟老病糾纏,常與藥爐為伍,乏善可陳。
匆上 即候
暑安
弟 沈雁冰上
七月二十日
兩人這次通信有幾點需要說明:
一、為何通信?
其實,錢鍾書投書的原因,簡單之極:轉(zhuǎn)信附言而已。他要轉(zhuǎn)的是時鐘雯女士給茅盾的一封信。
那么,時鐘雯女士為何不直接給茅盾寫信,而要由錢鍾書轉(zhuǎn)達?
原來在此之前,時鐘雯并不認識茅盾。但按理說,她可以向錢鍾書打聽茅盾的收信地址,自己直接投書。筆者認為,她也許是出于以下顧慮,沒有這么做。
(一)當時(1979年)中美之間交通很慢,一封信在郵路上可能要走半個月。時鐘雯托錢鍾書轉(zhuǎn)給茅盾的信寫于1979年6月30日,錢鍾書在7月15日才收到。如果等錢鍾書幫她打聽好了茅盾的地址,再寫信告訴她,她再給茅盾寫信,估計需要一個月的時間信才能抵達茅盾處,而她9月份就要來北京,留給她準備的時間并不寬裕。
(二)直接給像茅盾這樣的大人物投書,在禮儀上似乎有所不妥,所以要經(jīng)過錢鍾書轉(zhuǎn)一下,相當于請錢鍾書介紹認識,比較妥貼。時鐘雯請錢鍾書轉(zhuǎn)了那封信之后,還沒等收到錢鍾書的回信,她又直接給茅盾寫了一封信,大概是寄到茅盾的單位(即文化部),因為茅盾在回信中才給了時鐘雯所謂的“北京寓址”??上?,那封信沒有被收入《塵封的記憶——茅盾友朋手札》。
《塵封的記憶——茅盾友朋手札》是上海圖書館中國文化名人手稿館編選的,收錄了茅盾與時鐘雯的通信共三封(其中時鐘雯給茅盾的有兩封),由上海文匯出版社于2004年出版。在這本書中,先排的是時鐘雯6月30日給茅盾的信,緊接著就是茅盾7月21日給時鐘雯的一封回信。按照這樣的編排,讀者乍一看,會以為這就是茅盾針對時鐘雯托錢鍾書所轉(zhuǎn)信函的回信。其實,中間時鐘雯還給茅盾另寫了一封信,那應該是在她給錢鍾書的信發(fā)出之后不久,她直接給茅盾寫了一封信。茅盾在給她的回信中說:“日前從錢鍾書先生轉(zhuǎn)來大函……頃又得大函?!眱煞庑诺膶懽飨喔魰r間很短。
筆者之所以推測時鐘雯6月30日的信不是直接寄給茅盾的,是因為1970年代末從美國到中國的郵件一般來說也不至于需要20天。茅盾收到時信的日期是7月20日左右,而錢鍾書是15日左右收到的。半個月比20天的郵路時間更合理一些。
另一個更加內(nèi)在的理由是:時鐘雯委托錢鍾書轉(zhuǎn)的信沒有單獨封起來,因此錢鍾書讀了并知曉其中的內(nèi)容。時鐘雯在這封信中說錢鍾書是茅盾的老友,引起了錢鍾書的不悅,以至于他在給茅盾的推薦信上毫不客氣地說:“渠所謂老友云云,乃后生輩無知。”如果錢鍾書沒有讀到這封信,他何至于發(fā)這種針對性的言論?
那么,時鐘雯是如何認識錢鍾書的呢?
據(jù)《訪美觀感》(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79年版)一書記載,1979年4月16日至5月16日,錢鍾書作為中國社會科學院代表團成員,對美國進行了為期長達一個月的訪問。訪美代表團一行共10人,到訪了華盛頓、紐約、匹茲堡、紐黑文、波士頓、底特律、芝加哥、洛杉磯、舊金山、火奴魯魯?shù)仁嗟氐恼畽C關(guān)、大學、研究機構(gòu)和企業(yè)等。錢鍾書的行程包括哈佛大學、哥倫比亞大學、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位于舊金山北灣)和斯坦福大學。斯坦福大學是他重點訪問的學府,位于加利福尼亞州舊金山灣區(qū)南部的帕羅奧多市(Palo Alto)境內(nèi),臨近舊金山。需要指出的是:臺灣人把斯坦福大學譯為“史丹佛大學”,但不是孔慶茂在《錢鍾書傳》中所說的加州大學分校。
時鐘雯何許人也?在《塵封的記憶——茅盾友朋手札》一書中,關(guān)于時鐘雯的介紹,編者只給出了一條極為簡單的注解:“時鐘雯(?),美國華盛頓大學教授,戲劇家?!?/p>
這條注解有三個問題:(一)編者沒有仔細核查時鐘雯的出生年份,只打了個問號了事。筆者經(jīng)過查閱相關(guān)資料得知:時鐘雯生于1922年10月8日,2014年7月6日卒于腦動脈瘤,享年92歲。
(二)美國有三所華盛頓大學,分別是:位于美國首都華盛頓哥倫比亞特區(qū)的喬治·華盛頓大學(The George Washington University, GWU),1821年建校時名為哥倫比亞學院,1904年更為現(xiàn)名;位于密蘇里州圣路易斯市的華盛頓大學(The Washington University in St. Louis, WUSTL),1853 年建校;位于太平洋沿岸華盛頓州西雅圖市的華盛頓大學(The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UW),1861 年建校。書中注解只說“華盛頓大學”,讀者不知指的到底是哪一所,容易引起混淆。
The Golden Age of Chinese Drama: Yuan Tsa-Chu
),英文版由普林斯頓大學出版社(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出版于1976年1月,中文版于1991年12月由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從這個角度而言,她是戲劇學家或者是學者,但她自己并沒有創(chuàng)作過戲劇作品,因此不能說是戲劇家。在與茅盾的通信中,她沒有提到戲劇,甚至對茅盾夸獎她翻譯《桃花扇》都沒有作出回應。因此,我們可以推測,這條注解的信息只是來自錢鍾書給茅盾的信,錢鍾書寫信可以簡單,所以只說“華盛頓大學”。但編者既然要添加注解,不能只是照搬錢鍾書信中有關(guān)內(nèi)容,而是應該做點功課,了解一些相關(guān)的信息,至少做到不要誤解誤傳(把戲劇學家說成戲劇家)。
時鐘雯非等閑之輩。她是安徽人,從小隨父母移居上海,1945年畢業(yè)于上海圣約翰大學英文系,后留學美國,1955年獲得杜克大學英語文學博士學位。后至哈佛大學東亞系做博士后研究,曾任斯坦福大學中文助教,1965年轉(zhuǎn)到喬治·華盛頓大學(The George Washington University)任副教授,期間(1971-1972)又到普林斯頓大學做訪問學者,從1972年到1993年,一直以教授身份執(zhí)掌喬治·華盛頓大學東亞系長達二十多年。喬治·華盛頓大學簡稱GWU或者GW,位于美國首都華盛頓,比鄰美國國務(wù)院、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距白宮只有幾個街區(qū)。錢鍾書他們曾在華盛頓逗留訪問,可能跟喬治·華盛頓大學東亞系主任時鐘雯女士有所交流。因此,時鐘雯在給茅盾的信中說:“今年四月間在華盛頓又見到您的老友錢鍾書先生?!?/p>
由以上種種線索可知,錢鍾書之所以要主動給茅盾寫信,是因為受時鐘雯之托引薦她。
二、時鐘雯為何要找茅盾?
在錢鍾書給茅盾的信中找不到這個問題的答案,只是說時鐘雯“于公仰望,不啻泰山北斗”。她確實是把茅盾認作文學界的泰山。同年10月9日她在北京飯店給茅盾寫信說:“無疑的您是中國現(xiàn)代最重要的文學家?!?/p>
時鐘雯在6月30日給茅盾的信中先說她來中國見到了巴金,又在美國見到了錢鍾書,然后說:“但是一直沒有機會向您領(lǐng)教……今年九月間我再度回國很想有機會能見到您?!?/p>
茅盾于7月21日(給錢鍾書回信后第二天)就回信給時鐘雯說“不勝歡迎”。
不過,時鐘雯拜訪茅盾,可不是簡單的見面閑聊,而是有備而來。她是來做專題訪談的,不僅錄音,而且還要攝像。她在10月9日的信中說:“我從美國特地請來了一位專業(yè)電影攝影師?!?/p>
原來她是在拍攝一部關(guān)于中國現(xiàn)代作家的紀錄片。
在給茅盾拍攝的過程中,還出現(xiàn)了一個插曲。因為人手不夠,她請中華人民共和國文化部(茅盾是首任部長)派出的一位陪同人員幫助錄音,結(jié)果那位陪同人員不會使用洋機器,錯按了按鈕,茅盾的很多談話內(nèi)容沒能錄上,導致整個訪談沒法用。時鐘雯特別著急,在10月9日寫給茅盾的信中說:“這部片子如沒有您,就大為遜色?!辈┣竺┒芰硗獍才虐雮€小時,重新接受他們的采訪。她在信中還附了將要提問的問題。
我們沒有看到茅盾對時鐘雯的這封信的回信,但從結(jié)果來看,茅盾同意了她的返工請求,并配合了她的工作。
據(jù)說,時鐘雯的紀錄片最后做得相當成功,她也因此而聞名一時。她這部紀錄片的題目叫《從寂靜中歸來:中國現(xiàn)代作家》。這部片子曾經(jīng)在美國的公共電視臺(PBS)和中國的中央電視臺播出。公共電視臺是美國唯一一家既不收費又不在節(jié)目當中插播廣告的電視臺,創(chuàng)建于1969年,目前在美國全國各地有三百多家分臺,一般位于大學校園或社區(qū),在學界影響很大。
三、稱呼問題。
時鐘雯比錢鍾書小12歲,錢鍾書比茅盾又小14歲。從學術(shù)傳承的代際劃分來看,正好各相差一代。
錢鍾書對時鐘雯似乎不太客氣,在給茅盾的信中稱呼她為“后生輩”,還說她“無知”。而錢鍾書對茅盾卻恭敬有加。他對前輩文人(比如同光體領(lǐng)袖陳衍)喜歡用“丈”來稱呼,表示敬意;他稱茅盾為“翁”(比“丈”敬重的程度更高),而且還用上了他極少用在當代中國人物(尤其是文學界人物)身上的“大師”一詞。眾所周知,錢鍾書在臧否不少現(xiàn)當代中國作家尤其是他的前輩和同輩的時候,往往流露出不屑的口吻。比如,1979年他訪問美國時,臺灣作家水晶曾問過他對魯迅的看法,他回答:“魯迅的短篇小說寫得非常好,但是他只適宜寫‘短氣’(Short winded)的篇章,不適宜寫‘長氣’(Long -winded)的,像是阿Q便顯得太長了,應當加以修剪才好。”此事被水晶記入《侍錢“拋書”——兩晤錢鍾書先生》一文(羅思編:《寫在錢鍾書邊上》,文匯出版社,1996年版)。這番話中,錢鍾書對魯迅先褒后貶。為什么說“氣短”是一個貶義的文學價值概念呢?他在一篇論文中曾寫過這樣的話:“西洋文評偶然用氣息,只是極粗淺帶譴責性的形容詞,不是單獨中立的名詞。譬如說氣促的文章(short-winded style)……”然而,對于魯迅的戰(zhàn)友茅盾,在短短一封信中,錢鍾書三次用“晚”(相當于“晚輩”)來稱呼自己,表現(xiàn)了極大的謙遜。當時他自己也已年近古稀,而且德高望重,在別人眼里,早就是“翁”,是“大師”,是“泰山北斗”了。時鐘雯可能是按照西方人的習慣,對茅盾的稱呼非常簡單:“先進作家沈雁冰先生”,甚至簡單到直呼“茅盾先生”?!跋冗M作家”相當于“前輩作家”,時鐘雯在同一封信中還用“先進作家巴金先生”“先進的老作家”等稱呼,沒用“泰山北斗”這樣的敬詞。錢鍾書卻不吝用了,說明他對茅盾還是相當尊崇。
中國文人之間的稱謂有個傳統(tǒng)至今留存:在文字交往時,無論輩分相同還是相差(哪怕很大),前輩為了表示自己謙遜為人、獎掖后人,往往喜歡以“兄”稱呼晚輩,以“弟”稱呼自己。如,錢鍾書稱陳衍為“丈”,陳衍呼錢鍾書為“世兄”(見《石語》)。茅盾在給錢鍾書的回信中兩處稱自己為“弟”。時鐘雯比茅盾小26歲之多,但茅盾第一次給她寫信時居然稱她為“鐘雯大姊”,似乎她比茅盾還要年長似的。要知道,當時茅盾已83歲高齡。茅盾這么稱呼錢鍾書,是循了老例。
錢鍾書在信中對茅盾還用了一個極為特殊的稱呼,即“記室”。這是古代的官職名,東漢始置,諸王、三公及大將軍都設(shè)記室令史,掌章表書記文檄。茅盾是前任文化部長,時任中國作協(xié)主席。錢鍾書用這個詞稱呼茅盾,本意可能是表達茅盾乃最高層信得過的文壇領(lǐng)袖。但這個詞給人的感覺似乎是貶低了茅盾的地位和形象。要知道,記室只是書記官,在地方或部門(由諸王、三公及大將軍把持)都沒有什么高位,無法跟茅盾這位全國性的文化執(zhí)牛耳者相比,茅盾當時在中國文化界所處的位子顯然比所謂的“記室”高多了。
那么,我們?nèi)绾蝸砝斫馇懊驽X鍾書對茅盾的那些尊稱?他對茅盾到底是何種評價?
夏志清曾說:“錢鍾書的書信是不能發(fā)表的,他罵人太多,凡是不喜歡的他都罵,這怎么能發(fā)表呢?”(見季進:《對優(yōu)美作品的發(fā)現(xiàn)與批評,永遠是我的首要工作——夏志清先生訪談錄》)但錢鍾書對收信人卻也有“捧”的時候——過分揄揚對方,以至于作家韓石山總結(jié)說:“錢鍾書在私人信件里的稱贊不可當真?!?/p>
錢鍾書此時稱茅盾為“泰山北斗”,但是后來對茅盾之“不拘小節(jié)”,還曾有過微詞。
1985年4月6日,香港《廣角鏡》雜志151期刊登秦德君的文章《我與茅盾的一段情緣——愿以本文,引起健在者的追憶與補充》(為了擴大文章在內(nèi)地的影響,此文12年后經(jīng)過重新整理修改刊登于《百年潮》雜志1997年第4期,署名是“秦德君口述、劉淮整理”,題目則一如其舊;此時距離茅盾去世已經(jīng)16年),文章披露了作者與茅盾的一段感情糾葛。《胡風回憶錄》(人民文學出版社1993年版)的開篇就是“偶遇秦德君”:“我是1929年9月和同學朱企霞一起去東京的。上船后遇見了秦德君……知道她……這時和茅盾在京都同居。她這次回國是為茅盾討版稅,看朋友……船到長崎暫停時,茅盾從京都坐火車趕來上船接她。他們坐在甲板上談話,我上甲板時遇見了,只是彼此望見點了點頭,我沒有上前去,也就沒有談話。好像是茅盾把她接上岸坐火車回京都去了?!?/p>
對于這段感情,茅盾在其晚年自傳《我走過的道路》中,只字未提。錢鍾書曾動筆給《廣角鏡》雜志的時任主編李國強寫信說:“前日睹貴刊《一段情》之文,與內(nèi)人皆嘆為石破天驚,而更嘆兄之有偷天妙手、潑天大膽。正思寫信,尊函適至,知果惹惱招怒,然此亦早在意中。歷史從來出于勝利者手筆,后死即勝利之一種方式。三年前魯迅紀念時出版之傳記,即出敝所人撰著,中間只字不道其原配夫人,國內(nèi)外皆有私議而無聲言者?!卞X鍾書在信中似有指責茅盾刻意回避并掩飾自己的婚外戀問題之意。
林非、劉再復著《魯迅傳》
錢鍾書于信中所提的“三年前”應該指的是“四年前”,即1981年,正值魯迅誕辰40周年,當時為了紀念而出版了一部《魯迅傳》,是錢鍾書所在單位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的林非和劉再復合著,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出版。林非早在20世紀50年代,就寫過一系列研究魯迅作品的論文,至今,已出版有《魯迅前期思想發(fā)展史略》《魯迅小說論稿》《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上的魯迅》等專著。1981年,林非還被提名為紀念委員會委員,參加主持了這次規(guī)??涨暗募o念活動中的學術(shù)討論會,后來又曾擔任中國魯迅研究會會長。劉再復也是研究魯迅的專家,1981年出版了學術(shù)論著《魯迅美學思想論稿》。2010年,人民日報出版社還推出了他單獨撰著的《魯迅傳》。林非和劉再復在《魯迅傳》中確實“只字不道其原配夫人”。也許正是為了彌補這個缺陷,喬麗華撰寫了《我也是魯迅的遺物:朱安傳》,2009年由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推出。
四、兩處存疑
(一)錢鍾書與茅盾1978年何時何地因何見面?
(二)時鐘雯真的翻譯過《桃花扇》嗎?
錢鍾書給茅盾的信中推介時鐘雯,說她是“以譯《桃花扇》得名者”。這一點引起茅盾很大的興趣,并且對時鐘雯油然產(chǎn)生敬意和好感。他在給錢鍾書的回信中說:“時鐘雯能譯《桃花扇》,想必于中國詩詞甚有修養(yǎng),不勝欽佩?!痹?月21日給時鐘雯的回信中又突出說:“您譯《桃花扇》,真不簡單,想見對中國詩詞素有研究,無任欽佩。能否見惠一冊,如果方便的話。”筆者查了多處關(guān)于時鐘雯的資料,都沒有找到她翻譯《桃花扇》的信息。1972年,她完成博士論文“Injustice to Tou O: A Study and Translation of Tou O Yüan
”(《對竇娥的不公平 :〈竇娥冤〉的研究與翻譯》),論文中附錄了她翻譯的《竇娥冤》。《竇娥冤》是元雜劇的代表作。時鐘雯的學術(shù)興趣基本都在元雜劇上,她一生的學術(shù)代表作是《中國戲劇的黃金時代——元雜劇》。而《桃花扇》是清初孔尚任經(jīng)十余年苦心創(chuàng)作、三易其稿而寫就的一部傳奇劇,不在時鐘雯的學術(shù)興趣范圍內(nèi)。時鐘雯著《中國戲劇的黃金時代——元雜劇》
筆者大膽假設(shè):錢鍾書把《竇娥冤》錯記成了《桃花扇》。其間可能有一個極為特殊的原因:時鐘雯是在跟錢鍾書見面時口頭上匆匆說了一下書名,而且是用上海話說的。在我們吳方言里,竇娥冤的發(fā)音(Deu Eoyo)和桃花扇的發(fā)音(Dao Huoso)相當接近。錢鍾書可能在匆忙間因為這諧音而導致了誤記。當然,是否真的如此,還有待于求證。